絕歌 參學卷 第二十二章 白毫銀針

作者 ︰ 紫殘

天痕經脈乍復,血毒初解,適才又流了不少血,體質虛弱至極,徒然听到這嗡嗡佛聲,不禁心神搖晃,站立不穩。葉秋夕心思細膩,看在眼里,便輕輕將天痕扶至一旁樹下,讓他坐下休息。

方才坐定,便听琴宮羽冷聲道︰「風少,人須臾便到,這兩個……」話未說完,風亂塵搖頭笑道︰「琴先生放心,他們不會礙事的。」說罷負手昂立,遙遙望著東南方那片密林。

溫酒嘗伸頭瞅了瞅,撓頭道︰「少主,不知是宏性還是宏泰?」風亂塵搖首笑道︰「不用猜了,宏泰不會來,應該是宏性。」溫酒嘗皺眉道︰「老賊僧好大架子!哼!忒不痛快!那這宏性管事麼?」琴宮羽徐徐道︰「羅漢堂首座。」

葉秋夕听到「宏泰」二字,花容驀然一變,望著東南方,喃喃道︰「少林寺……」天痕納悶不解,道︰「你說什麼?」葉秋夕回眸一笑,道︰「你沒听過少林寺麼?」天痕哦的一聲,道︰「我沒听清,當然知道了,嵩山少林,禪宗之祖,天下武功,少林正宗。」

葉秋夕螓首微頷,忽然湊到天痕耳旁悄聲道︰「你听好了,少林寺如今與我藏劍盟勢同水火,待會兒你可千萬我的身份說出來啊!」天痕感覺耳畔吐氣如蘭,不禁心兒怦怦跳,听得話卻是微微愕然,繼而不解道︰「你們那個藏……劍盟,我怎麼從來沒听過呢?」葉秋夕小臉驚訝,悄聲道︰「藏劍盟都沒听過?那你怎麼知道少林寺的?」天痕一臉不在乎,道︰「少林寺天下誰人不知,我很小的時候爹爹就告訴過了我。」葉秋夕柳眉微蹙,輕嗔道︰「你爹爹沒提過藏劍盟麼?」話方說完,便見天痕茫然搖頭,一時氣憤,冷哼一聲轉過身去,道︰「我不理你了。」

天痕見葉秋夕賭氣轉身,不覺一哂,忍不住輕聲道︰「好啦,我現在不是知道了麼,等我恢復了力氣,我送你回家去。」葉秋夕听得心頭忽地一甜,偷偷笑了一下,又故作怒臉,啐道︰「誰要你送!你這臭小子,時時與我作對,滾一邊去!」天痕一呆,不知所言,過得良久,方才低聲嚅喏道︰「我……我哪有了……」葉秋夕撲哧一笑,梨渦蕩漾,低頭從身上取出那面小銅鏡,轉過身來遞給他,微笑道︰「丑小子,你的臉好啦!」天痕微愣,將信將疑拿過銅鏡,舉鏡一瞧,猛地驚喜道︰「真的好了!」

溫酒嘗翹著腿躺在大石上,左手挖著鼻孔,右手拿著紫葫蘆,一邊飲酒,一邊看著天痕二人說著悄悄話,嘿嘿地賊笑,忽听風亂塵朗聲笑道︰「宏性大師不辭辛勞,百里前來,實是令晚生心折慚愧,此地有古琴一把,清茶一壺,玉蜜一碟,且為大師洗塵,以恕晚生怠慢之罪。」

眾人聞言俱靜,僅剩下那如流水般的琴聲,幽幽地錚鳴,天痕探頭一瞧,只見東南方密林隱約透出幾道人影,瞬間便清晰可見。但見來者三僧,當中一僧,灰眉勁眼,白須飄飄,身著黃袍紅裟,舉步走來,莊嚴肅穆,讓人不禁生出肅然起敬之感,身旁跟著兩位小沙彌,雙手呈合十之相,圓臉圓腦,皮膚淨白,頗為可愛。

只見那老僧肅然合十,道︰「豈敢豈敢,風施主派人在敝寺留箋,來無影去無蹤,合寺上下無人知曉,老僧宏性忝為羅漢堂首座,責系敝寺安危,焉敢不來。」風亂塵微笑道︰「大師莫怪,實因元宵過後,貴寺香火更盛,游人如梭,善男信女,難免間雜宵小之徒,我等若是前來,一來是擾了大師修行,二來是談話便能這般傾心了,晚輩未能登門拜訪,還望大師見諒。」

二人說話這一來一去的工夫,那三名僧人便來到古松樹下,向風亂塵等人合十行禮。風亂塵微笑揖手還禮,請宏性坐在石上,兩名小僧隨旁站立。而琴宮羽卻不顧不理,不言不語,猶如置身事外,兀自垂頭彈琴,修長的手指輕輕在琴弦上跳躍,琴聲愈發悠揚婉轉。

溫酒嘗倒是打個哈哈,但濃眉緊鎖,神色頗為不屑,勉為行禮之後,徑自跑來與天痕二人坐下,挖著鼻孔又喝起酒來,環眼盯著此間局勢。

宏性盤腿坐定,便听風亂塵笑道︰「大師旅途勞累,風雨兼程,晚生此處備有清茶淡蜜,請大師淺嘗。」說罷起身從青石後取出一個其色暗紅的木盒,輕輕放在石上,又復坐下。

「出家人風餐露宿,實為修身苦行,施主不必多禮。」宏性一合十,神色肅然,「風施主,佛家不打誑語,風施主箋上所說之事可當真屬實?」風亂塵微微一笑,道︰「大師此言差矣,大師貴為羅漢堂首座,晚生行此一禮也是應該,箋上之事更是風光霽月,天地可昭,晚生縱有天大之膽,也豈敢在佛門正宗唱獅子吼?」

宏性灰眉凌然,神色嚴峻,道︰「那風施主不妨明言明語,也好讓老僧對敝寺主持有個交代。」風亂塵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大師不妨慢慢品茗,再听晚生一一道來。」說罷伸手輕輕拌開木盒銅扣,慢慢將其掀開。

宏性微微驚訝,猛然間只覺清香撲鼻而來,芬芳而清爽,新鮮而淡涼,好似天地之靈氣均被那香氣所吸走,絲絲入鼻,神清氣爽,不自禁低頭一觀,只見那盒里分為三格,左格放置著一碟一杯一勺兩罐,均是精美的白瓷所作,晶瑩閃亮,剔透如玉,中格放有一剪一鉗,呈稻米白,似是象牙所作,又置白瓷壇子一個,壇如神鼉,形態豐滿,右格放有一個小巧玲瓏的茶爐,烏金燦燦,紫氣暗藏,爐中有黑炭少許,色澤光亮,閃閃生輝。

天痕亦被那清香所引,不由伸頭觀看,訝然道︰「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香?」溫酒嘗嘿嘿一笑,喝口酒道︰「這麼香,自然是茶,哼哼,這勞什子鳥茶是我師弟親手精心栽培而出,不香才怪!」葉秋夕冷哼一聲,道︰「怕是摻了胭脂水粉,難不成你師弟是陸羽呀!哼!說話不怕閃了舌頭!」溫酒嘗哈哈一笑,道︰「小丫頭說話爽快,老子喜歡!」說罷又喝了口酒,嘻嘻笑道︰「小丫頭,我這師弟嗜茶如痴,便是茶聖再生也要遜他三分,不是老子海口,當今茶之一道,無人能與之齊肩!」

葉秋夕伸手刮刮臉,吐舌道︰「胡吹大氣,不害羞!」溫酒嘗怒氣勃發,瞬間又氣癟,哼道︰「死丫頭,老子不與你一般見識,你可別在這瞎搗亂,等會誤了大事,老子用刀在你劃上幾道,哈哈,看這小子還要不要你!」葉秋夕嚇了一跳,趕緊伸出小手捂住臉頰,又不禁兩靨染紅,道︰「老酒鬼,你、你敢!」溫酒嘗嘻嘻直笑,又自顧飲了酒來。

天痕見葉秋夕被弄得擔心害怕,也不禁暗暗好笑,臉上卻也微微發燙,心忖道︰「這酒鬼好不無聊,整天無理取鬧,也幸是此地荒山野林,無人听到,不然那還了得。」突然想起葉秋夕適才微笑中淚眼淒迷的樣子,不由心跳加快,小臉發紅,正自胡思亂想,忽听宏性問道︰「風施主,此茶尚未開蓋,便清香滿天,天下絕無僅有,老僧愚拙,不曾見過,不知是何許茶也?」

風亂塵微微一笑,道︰「白茶。」

「白茶!」宏性瞪大雙眼,良久回不過神來,忽地一驚,才覺失態,連忙合十一禮,方呵呵捋須微笑道︰「風施主,想不到你與老僧竟是同道中人,難得難得,這白茶乃天下茶類極品中的極品,千金難買,老僧活到這把年紀也未曾能一睹真顏,不想風施主竟有如此珍品,听聞這白茶主分白牡丹與白毫銀針,不知這是哪一種?」

「白牡丹乃白茶中上乘佳品,但晚生嫌它過于清淡,其實此茶宜女子飲用,高雅芬芳,宛若似水女人,而這白毫銀針便是白茶中最名貴的,滿披白毫,如銀似雪,其香氣清新,湯色淡黃,滋味鮮爽,乃白茶中的極品。」風亂塵微微一笑,拱手一揖,「晚生茶藝初學不久,如有瑕斑,還請大師指點。」說罷伸手揭開左格一罐,笑道︰「大師,請看!」

宏性听得風亂塵一番話,早已迫不及待,定楮一看,只見白瓷罐中靜靜放著細細的已蒸焙過的茶葉,其色白如銀,欺霜賽雪,外形似針,微彎如弓,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嘆道︰「好茶!不愧是白毫銀針!」

風亂塵淡淡道︰「此茶芽英不多,尤為難于蒸焙,湯火一失則已變而為常品。須時時制造精微,運度得宜,方能出如玉之在璞的精品。儲存之時,須以景窯白瓷盛之,再以小蘭紫檀木盒子裝之,方能留其清香,經久不絕。」

宏性仍陶醉在那縷縷茶香之中,雙眼微闔,鼻翼微動,過得良久,方才問道︰「風施主適才說什麼?」風亂塵微微一笑,道︰「紙上談兵,焉能得此中三味,晚生不才,獻丑了。」說罷伸手輕輕取出烏金紫爐,放置石上,又揭開那白瓷壇子,但見壇中清水蕩漾,漣漪微微,水色清澈澄淨,銀波粼粼。

宏性探頭一觀,捋須竇疑道︰「此水……」風亂塵笑道︰「此水乃廬山康王谷谷簾泉,為唐代茶聖陸羽品定是天下第一泉,以此水泡茶尤為最佳,晚生新鮮采來,尚為活水。」說罷從身上取出一個精致的火折子,將紫爐燃起,再小心翼翼地把壇子置于爐上。

天痕側耳傾听,听到此處,不禁喃喃道︰「煮茶怎麼這麼麻煩?還是喝水好。」葉秋夕聞言莞爾一笑,秋水含情,啐道︰「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水淡而無味,平常至極,有什麼好喝的?」溫酒嘗亦哈哈一笑,道︰「小子,麻煩的還在後面呢,哈哈!說的好!不過小丫頭說的對,水也不好喝,這人世間唯一能說好喝的,唯酒而已!」葉秋夕呸道︰「老酒鬼!」

不過片刻,壇中清水便微微沸騰起來,白霧裊裊,風亂塵伸手取出象牙鉗子,用象牙鉗子輕輕將白瓷杯夾起,微笑道︰「出塵燙。」說罷便將瓷杯放入水中,任其煮沸。

又將象牙玉剪拿起,小心謹慎地修起白毫銀針來,修好的輕輕放在碟子里,須臾便有一小撮,銀白晶亮,再用鉗子將瓷杯夾出放好,笑道︰「天聞香。」輕輕將白毫銀針放入,用蓋子蓋住,遞與宏性,宏性以掌接杯,細細嗅聞起來,神色怡然,滿是陶醉之色。

此刻杯溫尚高,已隱隱烘出茶香,清淡悠悠,余味無窮,風亂塵含笑靜靜望著,眸中流光溢彩,直到宏性輕嘆一聲遞杯過來,方才微笑道︰「春染海。」用蓋將壇子斜斜蓋住,徐徐滲出少許水在杯中,約深一指,沸水翻滾,宛若白龍。

宏性凝神望去,只見白毫銀針徐徐下沉,飽吸水質,葉片緩緩展開,顯出芽葉之生葉本色,芽似銀槍,葉如旌旗,湯面水汽夾著茶香縷縷上升,如雲蒸霞蔚,似雪花飛舞,底葉飄然,鮮女敕如生。

風亂塵舉起瓷杯,輕輕吹開茶沫,微笑道︰「大師,晚生這杯白毫銀針泡好了,神仙嘗,大師,請。」宏性神色虔誠肅穆,一言不發,緩緩接過瓷杯,望了久久,方甫脖頸微縮,輕輕呷了一口,登時舌根回甘,齒頰生香,津津滋味,余味無窮。

宏性眼皮闔上,徑自享受那滿月復久久不散的清香余味,神清氣爽,涼氣習習,情不禁吟起唐代茶仙盧仝的《七碗茶歌》︰「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唱罷久不知味,若呆若痴,過得良久,方才嘆了一聲,再啜一口。

約模過了小半個時辰,宏性才將那杯白毫銀針茶喝盡,徐徐將茶杯放下,天痕看得模不著頭腦,喃喃道︰「有那麼好喝麼?」葉秋夕咯咯一笑,道︰「傻小子,你怎會這般可愛,呵呵!等到了我家我

泡給你喝呀!」天痕听得心中一暖,微笑道︰「好啊,你可別忘了。」葉秋夕微笑點頭,正欲說話,忽听溫酒嘗嘿嘿賊笑道︰「小子,這茶喝不得,你若喝了這‘過門茶’,你便成她家入贅女婿了,待時你想跑都跑不掉!」

葉秋夕雪白的臉霎時又漲得通紅,柳眉倒豎,怒道︰「老酒鬼,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溫酒嘗打個哈哈,嘻嘻朝樹上一靠,紫葫蘆向後一擱,哼著小曲兒,竟爾睡起覺來。

天痕無奈搖頭輕嘆,哭笑不得,轉過身去,但見琴宮羽仍自垂首彈琴,琴聲已變得清脆柔和,飄渺出塵,仿佛來自天外雲端,破雲繚繞,層層直上九天,不禁心頭舒爽,仰頭望著蔚藍晴空,暗叫道︰「爹爹,痕兒快長大了,痕兒一定會出人頭地,作一個頂天立地男兒!」

宏性輕嘆一聲,癟嘴咂咂,似是意猶未盡,風亂塵一笑,取出另一個白瓷罐子,揭開蓋子,笑道︰「此乃南海隱蜂采集的芬芳花蜜,大師且嘗一些。」取碟用象牙玉箸挑出一些,盛與宏性。

宏性接過,但見此蜜色澤金黃,透明如湯,卻又粘若膠質,琥珀其光,一股凜冽芬香透鼻而來,馥郁濃烈,聚而不散,低頭嘗了一點,花蜜入口即化,滿口溢香,甜而不膩,絲絲滑爽,不禁贊道︰「好蜜!好蜜!」一旁站著兩個小沙彌小眼看得直,唾沫直咽,卻又絲毫不敢動。

待宏性品完,風亂塵方才將茶茗一一收好,眸光流轉,笑而不語,銀袍白帶隨風飄舞,愈發顯得玉樹臨風,倜儻風流。宏性呵呵笑道︰「想不到風施主也是如此雅致之人,老僧適才眼拙,多有得罪,今日逢緣與風施主一遇,老僧大開眼界了。」風亂塵不動聲色,淡淡道︰「大師此話便說得不對了,若無那張素箋,晚生與大師焉能相遇?」

宏性驀然一驚,隨即又笑道︰「風施主如此俊逸倜儻之人,必是揮毫弄墨的文雅之士,怎會知江湖之事,莫不是想打這個幌子與老僧交這個茶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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