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第十七章 幽人智棋

作者 ︰ 紫殘

提迦撇一眼葉秋吟,微笑道︰「針鋒相對,分庭抗禮,好棋。``超速首發``」說罷捏起一枚黑子,輕輕放在三九之交,緩緩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得九州者莫過得三才,三才者,天也,地也,人也。」

葉秋夕定楮一看,又偷偷笑了起來,悄悄道︰「傻小子,你看,我就說他是個白痴,次子居然落到‘三才’與‘九州’之處,兩子相隔十萬八千里,這不是自掘墳墓麼,嘿嘿,我哥贏定了!」天痕听得提迦說話,身子微震,神色古怪,口中喃喃絮語,不知在說些什麼。葉秋夕見天痕竟不理自己,胸中氣憤,不禁低聲怒道︰「臭小子!你有沒有听我說話!」

天痕擰眉輕聲道︰「不對,這番僧好深的機鋒,此刻卻是你哥輸了半籌。」葉秋夕錯愕道︰「你胡說些什麼?」天痕用手一指,道︰「不信你看,那番僧開局落在‘天元’,‘天元’乃棋枰之樞,挾制四方,雄踞天下,暗喻為紫微皇畿,貴為九五之尊,而你哥適才落于天地之交,又吟道‘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這句詩是甚意思我也不太懂,但細細嚼來此詩委實有一股哀天怨地、世事難料之氣,你說這古今興亡,自古都不是君王的事麼?我想你哥是看破了那番僧的用意,落子天地,針鋒相對,借此諷刺君王昏庸無道,荼毒百姓,而這上天下地,又有唯我獨尊之意,這便是那句什麼‘秦王無道,揭竿而起’的含蘊了,嗯,上一著你哥極盡巔峰,落得恰到好處。」

葉秋夕听得目瞪口呆,像看怪物般看著天痕,喃喃道︰「那……那番僧落子三九,是何用意?」天痕微微一笑,輕聲道︰「那番僧此著更狠,咄咄逼人,分毫不讓,落子在‘三才’、‘九州’之處,暗喻九州之土,三才之數,皆握在君王一人手中,是故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要想爭霸天下,必須先得三才,而三才之中,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是‘人’最重要,但你哥僅得‘天’、‘地’二才,自是輸了半籌。」

天痕一席話畢,卻是將葉秋夕深深震住,轉頭過來,但見葉秋夕小眼泛紅,幾欲落淚,心頭駭然,不由驚道︰「你怎麼了?」葉秋夕紅眼恨道︰「臭小子,你竟敢欺負我,原來你圍棋這麼厲害,居然還騙我出來獻丑丟人,我……我不理你了!」天痕听得莫名其妙,道︰「我哪里騙你了?」葉秋夕急得一跌足,螓首扭轉,低頭拽著衣裳的角兒,心中嗔道︰「臭小子,下次非把整得灰頭土臉不可!」

天痕撓撓頭,不知說什麼,忽覺寒光撩面,轉頭卻見提迦淡淡望著自己,似笑非笑,神色頗為藐蔑,不由怒火狂燒,昂立起身子,怒眼相加,雙拳緊攥。

忽听葉秋吟朗聲一笑,吟道︰「楚江巫峽半**,清覃疏簾看圍棋。」二指夾子,輕輕放在‘四時’與‘十二月’之交,微微笑道︰「大師此言差矣,千古流年,人命如草芥,三才之中,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卻不是以‘人’為貴,而是以‘和’為貴,貞觀太宗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點滴之水,焉能覆舟?‘和’者,民心也。縱觀天下興亡,英主昏君,忠臣奸佞,莫不得失于民心,是故曰︰得民心者,得天下,溥天之下,以和為貴!」

天痕腦中轟然,小眼痴迷,喃喃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溥天之下,以和為貴……」葉秋夕關心葉秋吟勝負,心中焦急,但二人弈的委實是千古怪棋,看不出端倪來,不由輕聲道︰「怎麼了?」天痕喃喃低聲道︰「你哥真是了得,竟將那番僧的話原封不動的駁回,正中要害,直刺弊端,又借機諷刺那番僧挑起事端,滋事禍亂,不能‘以和為貴’,那又談何‘得天下’?」葉秋夕展顏一笑,高興道︰「那是我哥勝出一籌了?」天痕又緩緩搖首道︰「這倒不是,你哥此刻落子‘四時’與‘十二月’之交,不知是何用意,適才他所說的話只是反駁那番僧而已。」

葉秋夕不解,正欲相問,忽听提迦仰天大笑,道︰「好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溥天之下,以和為貴!’說得好!」葉秋吟淡淡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三皇也罷,五帝也罷,秦皇並吞八荒,漢武囊括四海,終抵不過花開木落,韶華流水。一代霸業,亦不過是白駒過隙,黃粱周公,夢幻泡影。百年回首,青山仍在,黃土一。」

天痕眼光驀亮,眸中盡是歆羨之色,道︰「嗯,這便對了,你哥落子‘四時’、‘十二月’之交,以示年華流逝,任你囂張一世,到頭來也不過是幾支青香,一黃土罷了。」葉秋夕見天痕滿是贊賞,也不覺高興,微笑道︰「那番僧豈是我哥的對手,你看好吧,我哥定將他殺得棄甲而逃。」

但見提迦笑容已斂,怒眉微豎,哼哼冷笑道︰「王圖霸業,流芳百世,汗青之跡,豈能磨滅?」說罷捏子落在‘五行’‘八方之交。葉秋吟搖頭輕嘆,道︰「且將棋度日,應用酒為年。」提子緊接著便落在「十一冬」與「十三閏」之交。提迦眼眸一轉,怒道︰「天子星辰,亙古不滅。」手掌翻轉,啪的一聲,落子在‘六宮’‘十六星’之交。葉秋吟微笑擺手道︰「行盡三湘不逢故,終日饒人損機格。」迅即捏子落在「十日」與「十五望」之交。

只見兩人愈下愈快,手出如風,子落如雨,葉秋夕看得目不暇接,驚心動魄,大氣都透不過來,天痕卻是完全沉浸于其中,眸子里只有那塊四方棋枰與黑白棋子,其余的卻是渾然不覺了。

初時提迦尚出言打機鋒,待下至酣處,卻是擰眉不語,只顧落子弈棋,而葉秋吟每落一子,必吟出一句詩,信手捏來,出口成詩,不禁讓人佩服其滿月復才華。

不過須臾,中盤月復地已是一片混戰,黑白交錯,殺得難解難分,黑子先入為主,佔盡地利,加之氣焰囂張,壓得白子抬不起頭來,但白子異常靈活,左突右擊,游刃有余,每每行至險處,均能化險為夷,不時還突出奇兵,殺得黑子方寸大亂。

天痕見中盤月復地已成僵局,打不開局面,誰也佔不了便宜,但提迦仍在不斷落子,不由感到奇怪,細細凝看,卻赫然一驚,忖道︰「好個賊番僧,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葉公子要中計了。」只見黑子月復地緩緩延伸出兩翼,雖在白子間錯雜,但委委實實是連成一氣,看來提迦早已察出‘中原’已然僵死,但卻明擺其勢,暗自迂回包抄,欲將白子滅于不知不覺中。

但見葉秋吟恍然未覺,我行我素,依然被提迦牽著鼻子走,天痕暗自著急,卻又不知該如何點醒他,忽听葉秋吟微笑道︰「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大師,今日在下難得與大師共弈一局,日後不知是否還能有此殊榮,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提迦正在興頭上,計謀壘土九匱,眼見便要成了,突地听葉秋吟冒出此話,不禁一怔,眼波流轉,咳了一聲,冷聲道︰「但說無妨。」

葉秋吟微笑道︰「大師適才與在下訂下‘傾城一局’,其實此事事關重大,在下原是作不得主,但在下見大師如此豪爽,便舍命陪君子了,」頓了頓,又道︰「既然大師與在下已訂下輸贏何算,便不必強取豪奪,不如請大師讓智相大師網開一面,放過在下的人,是非成敗皆在此局,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葉秋吟此話一出,眾人均是一愕,方才發覺樓下已是靜悄悄一片,忽听有人怒吼道︰「你幾個禿驢,有本事把爺爺放了再打一場,幾人聯手算什麼好漢!禿驢!听到沒有!」葉秋夕一驚,道︰「傅南大哥!」螓首扭轉,卻見陸奇站在窗口鐵青著臉道︰「兄弟們定是全被擒住了。」

原來適才提迦與葉秋吟下棋時,陸奇並無心思觀看,心系著樓下的傅南與洛陽分舵的兄弟,本欲下樓相助,又恐提迦暴起傷人,權衡之下,還是咬牙待在牡丹閣,對樓下的慘叫聲充耳不聞,一直默然無語,而天痕等人卻是盡融于棋局,完全沒有听見,不想葉秋吟這個下棋之人,卻是一心兩顧,听出樓下變化端倪。

提迦聞言哈哈一笑,道︰「你我傾心一局,其人焉能阻擋?好!陸舵主,相煩傳本尊話下去,叫智相把人放了,全部上樓來。」

陸奇听得提迦此話狂妄至極,完全不將藏劍盟放在眼里,心頭火起,正欲出言相激,忽听葉秋吟道︰「陸舵主,還不快去。」陸奇咬牙一跺腳,重重哼了一聲,甩袖奔下樓去。

葉秋吟微笑道︰「幽人斗智棋,大師請。」

天痕見兩人行棋依舊如前,白子漸漸落入黑子圈套,眼看便要被圍殺,不禁暗嘆道︰「不想這番僧棋藝如此高明,以前小窺他了,葉公子是回天乏術了。」葉秋夕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以為兩人勢均力敵,殺得正酣,小手不禁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但見提迦哈哈大笑,道︰「公子承讓,本尊險勝一著。」說罷便欲起身。葉秋吟不為所動,淡淡道︰「何以見得?」提迦呵呵一笑,捏起一枚黑子落下,道︰「公子月復地白子皆已無氣,難道還有回天之術麼?」葉秋吟道︰「無氣大師自可提子,在下尚有余子,雖有些勢單力薄,但也可孤注一擲。」

提迦哦的一聲,佯驚道︰「是麼?」說罷便將無氣白子一一提起,轉眼月復地空出大塊,但皆在黑子包圍之中,宛似一個巨大的圓圈,等待白子入甕。

葉秋吟微微一笑,道︰「守道還如周柱史,鏖兵不羨霍嫖姚。」輕輕落下一子,卻放那「圓圈」邊上,不偏不倚,不知是何用意。提迦哼哼冷笑,不屑道︰「公子還欲作困獸之斗,本尊便奉陪到底。」說罷便舉子來圍,攻勢凌厲,氣勢逼人,葉秋吟笑道︰「贏形暗去春草長,猛勢橫來野火燒!」落子頻頻,宛如江南酥雨,良久不歇。

天痕一震,只見葉秋吟化守為攻,兵行險著,處處奇兵曇現,點點妙筆生花,原本毫無作用之子,此刻卻變成軍中旌旗,呼嘯間率軍撲殺,縱橫沙場,霎那間區區數十枚白子,星星之火,竟成燎原之勢,一時間殺得提迦陣腳大亂。

提迦怒眉倒豎,雙眼久久盯著棋枰,落子狠快,只要白子稍有抬頭,即刻掩上撲殺,而額上卻已是冷汗涔涔了,此刻方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卻是將計就計,避實搗虛。

天痕一拍掌,低聲贊道︰「妙啊!你哥殺得那番僧措手不及,他輸定了!」葉秋夕驚喜道︰「是麼?」明眸一轉,見提迦沉臉落子,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就說我哥棋術天下第一的。」

忽听葉秋吟笑道︰「雁行布陣眾未曉,虎穴得子人皆驚。大師,承讓了。」說罷執手一禮,言笑晏晏。提迦面如死灰,死死盯著棋局,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葉秋夕凝眸一看,只見棋枰之上,大大小小的白圈將那巨大的黑圈道道分割封殺,黑子兩面受敵,提子無數,終是兵敗如山倒。

葉秋吟搖頭道︰「西楚霸王刎烏江,高祖劉邦安四方,大師只知霸者無懼,焉不知仁者無敵矣!」猛然間砰的一聲,桌倒枰飛,棋子散落一地,提迦霍然站起,滿面煞氣,冷聲道︰「好小子,竟敢算計本尊!」

天痕與葉秋夕駭然大驚,連忙縱身護住葉秋吟,不住後退,提迦哼哼冷笑,殺機暗藏,緩緩走過來。

葉秋吟皺眉道︰「大師欲作無信之人麼?」提迦哈哈大笑,獰笑道︰「你等性命皆在本尊手中,有信無信有何區別,哼哼!」天痕見提迦出爾反爾,熱血上涌,怒喝一聲,舉劍欲撲,忽听一人輕輕嘆道︰「提迦,枉當年老生追你三千里,你不但不知悔改,如今還跑到這里禍亂。」

眾人驚悚,均回過頭去,但听樓梯咚咚輕響,似有人緩緩走上樓來,須臾間,只見一人慢慢走上來,年過花甲,面白留須,身子佝僂,頭上戴著一塊破儒巾,渾身錦衣華服,雙眼神豐,炯炯如炬,顧盼之間有若鋒芒掠過。

葉秋吟微微一笑,朗聲道︰「凌伯伯,你總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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