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在皇後主持之下緝拿真凶的結果竟如此差強人意。事情的「真相」是一個隆慶殿的太監玩骰子輸了很多錢，趁亂冒險到元暉宮來行竊，企圖偷些值錢的東西運出宮換錢。至于藥是踩點時在元暉宮門外的草叢中發現的，當時被臨湘王喝住了，撿起藥包就跑。他不知是何物，也不敢隨便扔掉，無意中拿藥迷倒了一只狗，就以為這藥是迷藥，一直收在懷中。誰想他竟膽大包天，在偷竊的時候用在清河王身上了。至于‘消容散’，不查還好，一查竟然發現已經失傳多年了。據說唯一還會配制此藥的毒聖在十年前便去世了，他並未收納一名弟子。皇後也甚是無奈，上報聖听後，只是腰斬了那太監，又罰了些總管太監草草了事。
雖然有皇後的敕令，劉太醫也確實兢兢業業，可是清河王的身子和臉還是一天天消瘦下來。在真貴妃娘娘下葬後，他的臉變得蠟黃無光，除了一雙眼楮烏黑黑的之外，我幾乎都快認不出他來了。
今日，當我露出難過的神色時，他竟笑道︰「你不是嫌我重麼？消瘦一些，也不見得是壞事。你可知我很討厭你叫我‘隻果臉’！」
「大不了我以後都不叫了！可是你病得起不來，我真的很難過。」我忍不住掉淚。
他吃力地抬手幫我擦開眼淚，「或許當你學會跳驚鴻舞的時候，我就能在一旁為你吹簫伴奏呢！」
「會麼？」我認真地看著他。
「這樣吧，我答應你，有朝一日你跳驚鴻舞之時，我一定在你身旁。」他也正色道，「不過，從今以後，你別來元暉宮了。因為我怕……會嚇到你。」
「一言為定！」思忖片刻，我拉起他的手，掌心相對。
如此一來，我信守諾言，再也沒有踏進元暉宮半步，只一味按照冊子，苦練驚鴻舞。
我以為這是我能為他做的事情，可不到半年，便傳出清河王染上疫病的事情，宮內人心惶惶，元暉宮徹底被封了。我便是想去看他，亦是不能了。再過一月，竟傳出他已被送到宮外的皇家別苑養病，從此元暉宮里再無一人，漸漸便荒廢了。
當臨湘王告知我這一切時，我以為我會很傷心，但我竟然忍住沒有掉一滴淚，仍然每日只是苦練驚鴻舞。
十三歲時。
「輕輕，雖然你和子美相識日短，但你們一向都很要好的。你心里不舒服，千萬別忍著！」
「表哥，我心里能有什麼不舒服呢？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他命運多舛，我難過也是無濟于事。」我頭也不回，繼續練舞。
「輕輕，我總覺得你變了。」
「是變得冷漠無情了麼？」我停下，冷冷地說。「可你知道，上個月我已完全學會驚鴻舞了麼？」當日左妃正好在身旁看著我，眼神中既妒又恨。在我听了子美的話後，我便開始覺得語笑嫣然的左妃，一笑一顰間都盡顯陰謀和算計。加上左家和慕容家身為左、右相的微妙關系，漸漸地，我和左妃的師徒情分越來越淡。
「你……」臨湘王的話硬生生吞了下去。
「表哥，若是無事，恕不奉陪了。中秋宮宴上皇後娘娘命我跳驚鴻舞，我還要好好準備。」我轉身而去，與他撒身而過時，我終于忍不住掉了一滴淚。
咸咸的，濕濕的，暖暖的，如同這兩年里我對他的思念一般。
中秋將近月自圓。
想到離中秋只剩三日，我待在府中反復練習。我爹似乎也很看重這次御前獻舞，經常吩咐慕容德送些我平日喜好的吃食來，只是我忙著練舞，吃得甚少。
在和我爹進宮赴宴時，我忽然覺得雙腳虛浮，腰膝酸軟。
鶯歌急忙扶住我，「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這些日子練得太緊了。」
「沒事。進宮之後坐一會兒就好了。」我穩住身形道。
「話可不能這樣說。今日你是以慕容家之名去的，萬一演砸了，難不成我們這大大小小要還和你一起受罰麼？」三姨太站在門邊皮笑肉不笑地道。
「三姐，我看你是想你們家惜若去獻舞吧？我也听說惜若不知從哪里請來個師傅也在院子里苦練舞蹈呢！不過，輕輕跳得可是驚鴻舞，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天底下沒幾個人能跳的！我想皇上也會體諒，不至于過分苛責的。」四姨太回道。
「是麼？當我是妖言惑眾麼？我可丑話說在前面，到時候你們可別哭！哼！」
「住口！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吵？！」我爹清了清嗓子喝道。
那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冷笑一聲各自轉身回屋。
中秋時節，月色撩人，宴席依御花園的秋水湖而設。帝後高高端坐在正位，所有的皇子公主都盛裝出席，京畿大小上三品的官員及家眷全都被邀赴宴。
我不只是一個賓客，我更是一個舞者。我練這天下最難的驚鴻舞已近三年，雖不是爐火純青但也小有所成。今日秋水湖面煙波渺渺，席間笑語晏晏，我在皇後的示意下從席間退出。走至附近一暖閣內我換上早已準備好的五彩錦雲紗衣，將烏絲輕輕挽起，在耳邊插上一朵巧手李親手打造的秋荷點翠花簪，那朵猶滴著水珠的粉荷斜搭在我的發間，點點翠珠隨風蕩漾。
我輕輕一躍，跳上了那個專門為我量身定制的荷葉座。
腰側隨著我的這一躍竟像針扎一樣刺痛難忍。
偏偏耳旁傳來清幽的簫聲，舞曲已經開始奏起來。
「或許當你學會跳驚鴻舞的時候，我就能在一旁為你吹簫伴奏呢！」我仿佛听到那個清潤的聲音，不禁有一刻的分神。
可我眼望四周，卻是夜涼如水。
我閉目，深吸口氣，開始起舞。
因為年紀小，身量輕，那個荷葉座輕飄飄的，隔著湖的他們只覺得我是站在真的荷葉上起舞。隱在藕花深處的宮人們乘著幾葉輕舟，用長長的青竹配合我的舞步在水下撥著荷葉座，我跳躍、旋轉，五彩錦雲紗衣上煙籠般的下擺不斷在湖面劃起一道道美妙的光圈，我發上的簪子里面的機關隨著我頭部的擺動，讓頭上那朵粉女敕的幼荷一點點的開放，里面用熒光粉點翠的花蕊在暗夜中閃閃發亮，對面的一雙雙眼楮里露出了如臨仙境般的痴迷……
待到舞盡時，我回到暖閣換下衣服。
「哎呀！小姐，你的腰上出血了！」那個宮女驚叫。
「別聲張，幫我上些藥就行。」我忍住疼痛道。
當月兌下紗裙的時候，我細細模著，終于在腰側的位置找出兩枚銀針。我看到針上的血滴是鮮紅色的，心想應該沒有毒，這放針之人恐怕只是想讓我因痛半途而廢吧。
宮宴散盡，我一個人悄悄走到那個我心里一直很想去的地方。
我還記得我們擊掌時，我們彼此的誓言，為何我做到了，你卻沒有做到？到底你在何方？
我終于忍不住在元暉宮的荒廢中大哭起來，仿佛我可以在哭泣中就能回到當日的梨花樹下，回到當日笑坐著的牆頭，回到一切不幸之事發現之前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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