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年如夢 世上千年(6)

作者 ︰ 冬至十四

庭院森森26

回到寢室後,像是商量好似的。大家都對那天在課堂發生的事絕口不提。這就是長大的好處,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時候該裝傻。

但是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沈慕年和蘇蘇陸游兒都客氣生疏了起來。上課依舊坐在一起。去自習吃飯卻不再相邀一起。沈慕年總是在下課的第一時間頭也不回地沖出教室。在路上遇見了倒是禮貌周全地打招呼。

沈慕年也下意識地和周圍的人保持起距離來。就像高中一樣,形單影只。但是現在她的內心是篤定的,冷靜的,自持的。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五月份,天氣變化無常。在這個月沈慕年終于遇見了人生第一場打擊。她被家里的一通電話叫回了老家。那個她高三曾無數次因害怕而醒來的夢魘原來一直都不曾離去,它就潛伏在黑暗陰冷之處,無時無刻不在,就等你放松警惕時,就忽然獰笑著,一把將你拖入寒冷徹骨的永劫不復的深淵。

殘陽似血,江山依舊,人事全非。

當沈慕年走下汽車時,看著遠處蒼涼的山色,又看著如在莽莽叢林中神情冷淡疲憊的行人,突然心生悲憫。

她咬著下唇站在風口上一直在發抖。然後她看見蒼老的母親淚眼婆娑地沖她揮手,沈慕年看見她在風中戰栗的銀發,她終于哭了出聲,像一只歸巢的乳燕飛身投入陳芸楠的懷抱。母女倆的胸口都傳來一陣一陣悲傷低沉的嗚咽,她們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抱頭大哭。風在她們頭頂嗚咽著穿過,夕陽最後的瑰麗的光線冷冷地打在她們身上。

小鎮的車站骯髒而嘲雜,她們倆在洶涌的人潮里孤單地哭著,旁若無人地哭著。為著那個陪伴了她們共同歲月的男人,為了那個曾今深愛她們卻棄她們而去的男人。

沈慕年終于知道了陸昊坤的痛到底是有多麼痛。原來痛真的是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當你真正經歷了,你才知道他在雲淡風輕地描述時,曾今心底怎麼地哭得死去活來。

沒有人能訴說的,寂寞的孤獨的不能分擔的痛。

父親的葬禮辦得很風光,依著舊時鄉下的風俗。請了遠親近鄰,專門辦葬禮的樂隊。

遺體在家里停了三天。

沈慕年回到家一天。在靈堂呆了一天。前來吊唁的親友近鄰,都以悲戚憐憫的神色勸她節哀。

她木然的呆立著。

沈克毅比沈慕年離家時看起來還要瘦削很多,眼眶凹陷。嘴邊還有一圈青白的胡子樁。這根本不是她印象中冷漠嚴厲的父親。她撫模著他僵硬冷掉的皮膚,不相信這就是他驕傲的父親。她不信,一搖頭,眼淚就紛亂地掉下來。

那邊。

Z市。

又是風雨如晦,晦深如海。山雨欲來的前兆。大團大團的灰暗發黑的烏雲往學校上空迫來。風聲大作,像是淒厲的哭叫。樹木飄搖。又恰逢學校停電停水。男生1142寢室眾人百無聊賴,于是老六站在樓道叉腰一吆喝,「誰要斗地主!?快出來!!!」

各寢室三三兩兩伸出探究的頭。

一大群人湊了三副牌搭子,跑到樓道,接著樓道口昏黃的光線團團圍坐著打起撲克牌來。

林崢鄴是被拖著來的,他在寢室睡了幾天天幾夜,除了安靜地吃飯,洗漱,上廁所,就一直躺在床上睜著眼把蚊帳頂瞪著,好像要把蚊帳看出個窟窿似的。

雖然平時林崢鄴也不太鬧騰,但是這樣的悶不吭聲地發呆實在怪異。寢室的早就把他當兄弟,何況他平時的作風就豪爽仗義,寢室的月底沒糧時,沒少跟著他蹭飯。也就更不能仍他頹廢下去。他們想接著鬧騰讓他也恢復幾絲人氣。生拖硬拽好歹把他弄到樓道,拉他坐下了。

他不會打撲克。老六就給他當軍師。

有人開始發煙。

輪流著借火,他們叼著煙熟悉地吞雲吐霧,一會兒樓道口就煙霧繚繞。淡白色的煙霧浮在他們頭頂,一圈圈繚繞不散。

老六顯然早就浸婬于撲克,牌技十分不錯,加上不知道林崢鄴是不是印證了「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的老話,手氣很順。打得寢室其他人連連叫娘,又哭訴下個月也沒錢賣糧了。

林崢鄴也漸漸地找到了些竅門。

天色更加陰沉,平地一聲雷,大雨突然而至,透過樓梯口的玻璃窗,景色在風雨飄搖中更加淒迷。樓梯口沒來由地也有些冷意。涼氣從樓梯緩慢爬升上來。有人叫天太暗了,要看不清牌了,再打兩輪就收拾了。接著就是眾人的附議。

林崢鄴正在模牌,褲兜里的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他一只手模出來按了接听,偏著頭頂著肩膀夾在耳邊,「喂?」

「……林崢鄴……我是蘇桐雯……慕年的爸爸去世了…….你幫我打個電話問問她怎麼樣了吧,她走了一天都沒有打電話回來,我很擔心她,但是我現在和她鬧得有些僵,我怕…….我怕她不想听我的聲音……她什麼都埋在心里,她,我。」蘇蘇在那面又急,講著講著就哭起來,說得斷斷續續的。

林崢鄴在听到沈慕年父親去世後,渾身一震,就猛地把手里的牌往地上一扔,翻身站起來,幾步跨過人影重重的樓道,跑到走廊的中部的陽台,呼吸急促,他的心跳的很快。

老六在後面喊,你怎麼了,又忽然想起什麼,掉轉頭詭異的一笑,全寢室心領神會,搖了搖頭又自顧自地玩起來。

「你別急,我去找她。」林崢鄴月兌口而出這句話後,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後他的眼楮熠熠生光,血液里燃燒著一個狂熱的念頭,就是跑到她的身邊去。

狂風驟雨。陽台被斜曳而進的雨澆濕大半。冷風就從大開的陽台嗚嗚得刮進來吹得他衣服貼著身體向後翻飛。

由于突然而至的暴雨,機場飛機停飛。他又定了最近的火車票,冒著大雨跑到火車站。

凌晨兩點的火車,到達d市的時候天不過微亮。他拖著疲憊倦怠的身軀,精神卻愈發的好起來。他一下車就攔了出租車,報了蘇桐雯給他的地址,又急急地催促司機快點。

司機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胖大叔,見他一臉焦急,眼楮紅腫的樣子就打趣道,「年輕人是不是去見女朋友啊,這麼急,和女朋友鬧別扭了吧。」

他臉一紅,恩恩點頭,又催促道,「師傅您就別問了,快點開車吧,我的終身幸福都在你手上了。」

師傅一知自己責任重大,連忙正色,綠色的出租車在路上飛奔。一路塵土飛揚,而路旁風光大好。

車經過了市中心,經過一望無際的平原,又路過層層梯田,人煙漸稀。經過兩個小時的跋涉,終于到了目的地。因為沈慕年的家過于偏僻,司機也只能開到大概的地方。

林崢鄴付了錢就跳下車。往不遠處的人戶跑。

司機師傅在後面笑著直搖頭,年輕人啊,太急躁了。

跑到了一家人門口,獨立的雙層自建樓房,沒有院門,里面花草寂寂,一直白狗懶懶地伏在天井邊曬著太陽,不時眯著眼楮吐吐舌頭打哈欠。地上四散著簸箕,里面曬著不知名的野菜。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坐在房檐下剝豆子。

他小心地繞過狗,白狗抬眼看他一眼,又打了個哈欠,眯著眼伸了伸前肢。他跑到老人身邊,彎著腰低聲問,「女乃女乃,您知道沈慕年一家住哪兒嗎?」

「慕年啊?就在前面,順著大道走進去,有鬧響的一家就是了,她家有白事,很好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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