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兩人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念熙仍維持著呆坐的姿勢，目光卻柔和了很多。
辰想把沈一森帶來的粥拿去熱一下，走出房門，看到葉懷瑾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低著頭，身影看起來很孤獨。
「瑾姨。」
葉懷瑾抬起頭，滿臉的疲憊，眼袋清晰可見，泛著青灰色。
「瑾姨，念熙還沒吃飯的，您去把這熱一下吧，我回去換個衣服。」 辰把保溫瓶遞給她。
葉懷瑾本來猶豫著要不要去見念熙，听到說她還沒吃飯，立刻站了起來，接過瓶，點點頭。
辰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深邃，他可以毫不費力地設計一棟完美的建築，可以在商場上叱 風雲，可以在交際圈里如魚得水，可以冷靜沉著地對付每一個突發狀況。可是，對于葉懷瑾和葉念熙的問題，他卻束手無策。
病房門打開的那刻，念熙就看見了葉懷瑾，但她沒有轉頭。
葉懷瑾走近，把保溫瓶放在櫃子上。欲言又止，這次的情況還算樂觀，听沈一森和孫醫生說她醒來後就講了話，神智也很清晰。可是，她心里還是無比忐忑，怕說錯什麼。
「媽，怎麼辦，我又胡說八道了。」念熙抬頭看她，眸中水光閃動。
所有的壓抑都在這一刻坍塌，葉懷瑾坐下來，抓著她的手，眼淚噴涌而出。
「沒有，念熙，一點關系都沒有。只要你好好的，什麼都沒關系。」
念熙撇撇嘴，伸手擦去她的眼淚。「我剛眼淚流太多，現在哭不出來了。」
葉懷瑾笑了出來，看著她紅腫的眼楮，心疼地模模她的臉。
把粥盛出來，一勺一勺喂她，就像小時候的每次一樣。
念熙很配合地張嘴，強忍著心中的酸意，目光一直沒離開過葉懷瑾的臉。她知道，無論她做了什麼，眼前的人都會原諒她，她也知道，她這一生都還不清自己欠下的債。
辰晚上走進病房的時候，方磊正和念熙愉快地打著手勢。四只手像四個飛舞的精靈，快速地翻轉變化。
「 辰來了，怎麼不進去啊？」方瑋慈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方阿姨。」笑著點點頭。
方瑋慈從盤子上端起一杯果汁遞給念熙︰「醫院的榨汁機可真不好用，我試了幾次才能打成這個樣子。」
「謝謝。」念熙接過，一飲而盡。喝完後忍不住咳了兩聲。
辰忙奔過去，拍拍她的背，「慢點，喝那麼急做什麼。」
方磊笑起來，聲音顯得有點粗獷。
念熙瞪他一眼，方磊又朝 辰打了幾個手勢， 辰疑惑地看向念熙。
「我跟他說你公司有很多人會畫很好看的圖，廚師做的東西也很好吃。他問能不能去你那里玩。」
「當然可以，隨時歡迎。」
方磊兩手掌平放在胸前，然後向後回收，握了一下拳。
辰看著他，笑著聳聳肩。
他早就發現念熙跟方磊相處的時候是最真實的，手語有很大一部分需要臉上的表情為輔助，沒法作假，沒法掩飾。或許這也是她喜歡聾啞學校的原因。
方家母子走後， 辰拿進來一台電腦放到念熙面前。
Gavin的臉充滿了整個屏幕，笑呵呵地看著念熙。
「老頭，我是不是又害得你昨晚沒睡著啊？」
「臭丫頭，知道就好。感覺怎麼樣，頭有沒有疼？」
「沒有，」念熙搖搖頭，「其實就昨天激動了那麼一下，其它都挺好的。」
「丫頭，操心你自己就好，別想那麼多事，我會跟小孫好好商量一下，明天他跟你談。」
「好。」念熙眼神又黯淡下去了，她理解，Gavin不得不站在醫生的角度。
合上電腦，抬頭看著 辰。
「你今天說了很多你以前的事。」
「對，怎麼了？」他可是第一次跟人講這些。
「你以前有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人，就是那種在你生命中只做過短暫停留，但卻對你影響很大的人？」
念熙的眼神似乎有點期待。
她是想起她的朋友了嗎？Gavin說她有過幾個還算要好的朋友。
「沒有。」 辰想了一下，回答得很干脆。
「哦。」肩膀松懈下來，人向後靠去。
「那個江欣妍，你們為什麼沒有聯系了？」他一直疑惑這個問題，卻一直沒問。只因為「江欣妍」這三個字是纏了他兩年半的惡夢，當發現從頭到尾是一場烏龍時，他實在不願意提到這個名字。
「沒有為什麼，朋友之間本來就這樣，沒有一輩子的。阿瑾說友情就是一段一段的，上了高中，學習很緊張，大家都想拼命想考個好大學，我們又不在一個班，關系自然就疏遠了。」念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們當時應該不是一般的好。」他知道，她一旦跟人交心，就會無條件地相信那個人。
「對啊，當時，我，她還有……」念熙頓住了，表情沒了剛剛的輕松。
「鐘毅？」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驚訝地看著他，隨即一笑︰「Gavin告訴你的吧，是啊，那個時候我們三個關系很好的。」
辰直覺沒有這麼簡單，但又覺得這個時候問不太合適。
片刻，念熙卻開口了，原來故事那麼簡短。
剛上初一，她不跟任何人講話，吃飯是葉懷瑾送到學校。不參加課間操，不上體育課，不上音樂課。出了教室，就仿佛班上從來都不曾有她這個人一樣。
同桌是個男生，剛開學就做了自我介紹，但旁邊的女生看都沒看他一眼。在完全被當成空氣一個月後，鐘毅受不了了，開始想方設法跟念熙套近乎，她的冷漠徹底激發了他的斗志，越戰越勇。
終于，陽光開朗的男孩贏了，念熙很好奇他為什麼總有說不完的故事，為什麼每分每秒都在笑。她漸漸地開始跟他講話，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就叫朋友。鐘毅是學校街舞隊的，他知道念熙有點舞蹈基礎，便拉著她一塊去了。
江欣妍和他們不是一個班，初二的時候才和念熙熟悉起來。她和鐘毅都來自廣州，以前就認識，那個時候，念熙開朗了很多，不會不理人。慢慢地，三個人經常玩在一起，念熙被江欣妍帶去了民族舞的團隊，她才知道，原來欣妍跳舞那麼厲害。
念熙和鐘毅三年都是同桌，兩個人成了很好的朋友，她雖然從不講自己的家庭，自己的過去，但很喜歡听鐘毅講。她很羨慕，明明只比他大一歲，他的人生怎麼能經歷過那麼多事，活得那麼精彩。
「你們後來疏遠就因為高中沒在一個班了嗎？」 辰問。
「也算是吧，」念熙嘆了一口氣，「高一的時候，我們三個還經常在舞蹈室見面，後來，鐘毅跟欣妍交往了，如果我們三個還經常走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嗎？而且學習任務也越來越重，我退出了舞蹈隊，之後跟他們聯系越來越少，甚至直到高三畢業都沒怎麼見過面。」
她還記得剛知道鐘毅和欣妍交往時的尷尬，她的世界里，還沒有愛情這個概念，轉身逃走，只是因為不知所措。回去後告訴了葉懷瑾，葉懷瑾心疼地摟著她，然後第一次跟她談了這個叫「愛情」的東西。
後來她覺得她不應該去打擾他們，而且學習的壓力讓她也沒時間去想太多，她是很習慣一個人的，之後在學校里偶爾踫面，她也是笑著跟他們打下招呼而已。
「你對鐘毅——」 辰隱約有點不安。
念熙沒听到這句話，她講完後把額頭靠在 辰肩上，左右磨了幾下。他也不想再問，吻了吻她的頭發，輕輕地拍著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