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在這種情況下，有一些特別的不舒服。
酒場她見得多了。她見過那些心里很明白，可是故意裝糊涂的人，也見過那些真糊涂便裝明白的人，更見過那些本來是小人物，在酒場上假裝大人物其實只是一個代人喝酒的人物，也見過那些借酒發瘋胡罵亂鬧的人物……
在那種場合下，花想容一般都是作出害怕的樣子，然後離開。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害怕的時候，總是男人來幫她的。他們會很快地領著她離開那個地方，第二天再告訴她昨天的可笑的樣子。
現在看見陳印書這個樣子，一方面，她也很相離開。因為在這里，只有一個只能在喝酒上顯示自己是個英雄漢的人物。一個人如果只能在說話或者吃喝上顯示自己的能力的人，基本上就是一個廢人。一個無用了的人物。另一方面，她又有點可憐這個陳印書。因為他產畢竟是同學。是一個時代的人。見到他，花想容就想到了他們的以前。那些日子，他們是那樣地不懂事，是那樣地胡鬧。美好的時光，在無知無覺中悄悄地過去了。當時，他們都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快樂，很得意，可是現在看看，真的是吃了很大的虧，做了非常愚蠢的事情。當初的做為，造成了現在他們的尷尬的社會地位。
想起這些，花想容覺得有點心酸。她可憐陳印書，也可憐自己。
這難道就是人們說的，時代的悲劇，歷史造成的事實嗎？
今天來的時候，花想容本來想這次和陳印書的相見，一定會有意思。陳印書可以領著他們看看鄉下的風光，嘗嘗農家的飯菜，體驗一下農村的風俗人情……誰知道見到了，原來竟然只是這樣的一幕︰老同學沒完沒了地喝著悶酒，二里二氣地發著酒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
現實和想象的總是有那麼大的距離。
陳印書還在一邊勸著︰「倪哥，老同學，你們別客氣了，吃呀，不要看我，我一喝起酒來，不吃菜了，也不要飯，你們別客氣，你們別客氣呀。」
花想容笑著點著頭。
倪子布比花想容好一點，夾起一筷子的肉，放到了嘴里，大口地吃著說︰「嗯，你看看，我就沒有停，嘴就沒有停嘛。你也吃，你也吃。」
陳印書說︰「你們再客氣，我就發脾氣了。你們是看不起鄉下人，還是吃不慣鄉下的飯菜，這麼客氣，把我沒有當自己人嘛。快，快，不要客氣。」
包間的門猛地開了。
花想容是背著門的。她以為是服務員進來了。這也太沒有禮貌了。怎和不敲一下門再進來，連個招呼也不打。
花想容說︰「不是沒有菜了嗎，你進來什麼事。」
不料身後的一個男聲說︰「都站起來，檢查。」
花想容回頭一看，原來是兩個警察站在她們的身後。
倪子布早已經站了起來。
大家不知道，這兩個警察要干什麼，都在用吃驚的目光看著他們。
兩個警察一個胖一些，一個瘦一些。胖的一臉橫肉。一副非常了不起的樣子。瘦一些的，仔細一看，那就是個孩子。一個稚氣未月兌的孩子。花想容看了他們覺得奇怪，這麼大的孩子也能當警察。
倪子布是個經常出門的人，他見慣了許多事情。但到了這里，他不了解情況，也不肯輕易地說話，只是用眼楮看著陳印書。
陳印書根本就沒有起來，他還是坐在那里，手里端著一酒杯。
那個胖警察對陳印書說︰「站起來。還喝什麼喝？」
陳印書不理這個警察，轉臉對另一個小警察說︰「鵬兒，你媽的你怎麼來了，你媽個P的，狗日的見了叔，也不叫一聲，還喊著站起來站起來，你不知道叔是一個拐子腿嗎？」
那個小警察不說話。臉上沒有憤怒的樣子，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花想容覺得奇怪。這個陳印書，人家警察來執行公務，他罵罵咧咧地地象個什麼樣子，再加上他還在喝著酒，一副醉鬼的樣子。
那個胖警察看著陳印書，再看看身邊的小警察，然後對花想容和倪子布說︰「檢查，把你們的證件拿出來。」
陳印書牛里巴嘰地說︰「沒有，我就在自己家門口，天天就在這里，出門拿什麼證件，要什麼證件一會跟我去我們家里拿。」
倪子布經常出外。他是個精細的人，出門的時候，總是把工作證身份證，還有駕駛證帶在身上。
現在警察上，他就掏了出來。
那個警察正要伸手邊來接的時候，他又把自己的手縮了回來說︰「別急，你得先出示一下你的證件，讓我確認你是真正的警察。」
胖警察一下子急了，「你，你，我要帶你回派出所……」
倪子布說︰「行，那你銬上我走吧。這樣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胖警察說︰「我，我不信就治不了你，你，你等著，我讓你牛……」
陳印書這時哈哈大笑，他對著那個瘦警察說，「鵬兒，給你這伙計說一下，都是自己人，這是我西安的兩個朋友。這是我郝哥的小子，不知怎麼弄的，你現在也成警察了。我前幾天去你爸那里，我們倆喝酒，他還沒有跟我說你的事，只說最近在為你的事忙著。不想這幾天就辦好了。牛，還是你爸牛。」
胖警察看看瘦警察。瘦警察象個孩子一樣地不說話。
陳印書站起來，一下子把瘦警察的帽子從頭下抹下來，讓帽子蓋在臉上，說︰「好你個狗日的，見了叔不敢說話，還裝起了大。明天見了你爸，讓他揍你個小子。你小子還一句也沒有，真是沒出息的。」
花想容吃驚地看著陳印書，以為他是喝多了胡說八道。
倪子布明白。在農村，一般的鄉黨們都是互相拉扯著，幾個姓的鄰居都成了親戚。因為互相的婚配，東扯西扯，最後也都成了這種拐彎的親戚。陳印說和這個叫郝鵬的警察，可能是這樣。大約是陳印書的輩份高一些，所以他敢在眾人的面前，開著郝鵬的玩笑，罵著郝鵬。農村的叔叔，真是可以這樣，不單但當著當哥的面罵嫂子，而且敢當著佷子的面罵著嫂子。
這是一種鄉俗。大家習以為常。
花想容看倪子布和警察頂牛了，趕緊地過來打圓場，「你拿著身份證，讓他們看好了，咱們怕什麼。如果你對他們的身份不放心，可以記下他們的警號，然後向公安廳投訴。」說著花想容真的拿出筆來，記著了這兩個警察的警號，然後把倪子布手上的身份證，遞給了這個胖警察。
這樣子把兩個警察震住了。
胖警察看了看證件，問花想容︰「你們是什麼關系？」
花想容指著倪子布說︰「他是我老公。這是我的同學。我們今天是來看望老同學的。我們在這里聚會。」
胖警察問:「你怎麼沒有帶證件呢？出門應該帶上的。」
花想容說;「我們自己開車來的。一會就回去，又不在本地住宿，我們有帶證件的必要嗎？好象只有登記宿舍，才要結婚證吧。」
胖警察不說話了。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走吧，覺得自己很失面子。在這里吧，他不知道該怎麼樣和這三個人聊下去。胖子用眼楮看著瘦警察，好角在詢問應該怎麼辦。
陳印書說︰「我叫陳印書，這個郝鵬，是我的佷子。你是剛來的吧，不認識我。你到這個鎮子上打听一下，那一個人不認識我陳印書，你們王所長，武教導員，全是我的朋友。連你們局長家，我跟郝鵬他爸也常去。今天我是在這里請老同學，你們來了，好，歡迎。來，一人先干一杯酒，以後也就是朋友了。」
陳印書端起酒來，遞到胖警察的面前。
胖子擺擺手，說︰「正在執行公務，不能喝酒，喝了不好看。」
陳印書把酒又端到郝鵬的面前說︰「你狗日的該給叔這個在了，喝一杯再走。」郝鵬倒听話，端起來喝了一杯。陳印書又倒了一杯，那個郝鵬又一仰脖子喝了。兩大杯酒下肚，郝鵬的臉紅了起來。他辣得真用袖子抹嘴巴。
「來，夾點菜，來，吃口菜，看把我娃辣的。」陳印書夾起一筷了肉片，送到郝鵬的嘴邊。
郝鵬大口大口地吃著。
陳印書又給郝鵬和胖警察遞上一根煙。
這回胖警察沒有推辭，他接過煙，看了一下牌子，就著陳印書遞過去的火，點著了，抽著。
那個郝鵬幾乎還不會抽，點著了煙，很笨拙地夾在手指間，咧著嘴抽著。
胖子對郝鵬說︰「這是你叔。」
郝鵬無聲地點點著。
胖子說︰「那好。咱們走。對不住啦，我們是例行的檢查，最後有人舉報，說這里有活動，我們來看一下。沒有別的意思。你們在，你們在。」
兩個警察走了出去。
陳印書得意地說;「沒事沒事，全是熟人，一點事也沒有。大家坐下，咱們繼續喝咱們的。不管他們。」
花想容一點再坐下去的願望也沒有了。同學相會，怎麼能找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有的酒店。真是會選地方。
倪子布也覺得掃清。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倪子說;「我們還有孩子在家，不放心。我們準備現在就要回去了。來，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應聲來了。站在倪子布的身後。倪子布掏出皮夾子，準備給他們結賬。
陳印書一下子撲了起來，一下把倪子布的皮夾子搶在了手上，對著服務員說︰「不能收他的，要收我的。人家是客人，到咱們這里來了，怎麼能讓人買單，那不是用耳刮子打我的臉哩。你要收我的。算一下
，多少錢。」
服務員員算了一下，三百一十元。
陳印書掏出三百元，對服務員說︰「零頭沒有了。算打折。你們老板要來了，也許只算二百多。你是孩子，我不讓你為難。來，給我把這些菜打包。打包好了以後我帶走，還有沒有喝完的酒。」
服務員出去了。
她是去找袋子和裝東西的家伙了。一會兩個服務員同時來了，她們很快地把桌上的菜，全打成了包，放在了陳印書的面前。
陳印書又給倪子布發了一根煙，用打火機點著說︰「你沒有吃好，你也沒有喝好，到了我們這里來，條件就是這樣，真不對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