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和倪子布商量了幾天，他們夫妻到底是誰拿著這個病歷去公司，要求要家休假看病。然後再過三個月，就可以轉成退休，下一步辦成病退。
以花想容所想，還是她去比較好。她對新的公司的領導，骨子里有股恨，也有股怨氣，她想去出一下氣。但是她也有一點怕。因為這個病歷畢竟是搗鬼弄出來的，她所公司領導會看出來。一個肝炎病人和一個沒有肝炎的人，差別太大了，一般的人用肉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人家看了出來是裝出來的，是假的，要是他們做得狠一點的，就是公司派人跟著你，再去醫院檢查一次，如果查出來是假病，那就麻煩了。可能要給處分，也可能以前你的病假，全給你算了曠工。以前有過這樣的例子，有人年年泡病假，把公司的一個老認真的老頭子惹火了，他懷疑那病是假的，就讓保衛上和醫務室工會各派一人，陪著這個職工去醫院看病檢查，結果查出來身體完全正常。公司正要處分，正要算這筆總帳，不想這個女職工，又要求是精神病醫院檢量，結果是查的結果是她的確患有妄想癥，這可是公司人陪著檢查出來的。人家家屬知道了這個情況，又要求去別的城市檢查，結果還是那樣的一個結果。
回來以後，家屬一直上訪，說是這個女職工是給公司這位領導迫害成精神病的。這個病人沒事也來公司鬧，一直折騰到這個領導調走為止。
這件事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事。年齡大的職工現在還記得。新來的職工當然是不會知道的了。
結論是︰在公司干了幾十年的人，那一個身上沒有一點病，無非是病重還是病輕，無非是病急不是病緩？中國人，要是掙命著上班，那麼他們一個一個都是正常人。如果不想干了，煩了，他們一個一個全是病人，而且身體上真誠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花想容想去單位，就是想當面告訴新的經理︰是你們折騰我，把我害病了的。對于這些，你們是要負責任的。
倪子布不同意這樣的做法。在他看來，咱的目的是想不上班去了。領著單位的那一份雖然說不多，可也夠生活費的工資。這是咱們的根本目的。跟人鬧不鬧，不重要，只要咱們順利地回到家里來了，那就是勝利，根本沒有必要再和領導了。鬧別人的時候，也傷自己，不要沒事去惹氣受。
可是花想容不通意丈夫的想法。
她總是覺得丈夫倪子布有點膽小，也有點怕事。總是把別的人，想象太太偉大了，太有本事了。「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智力，一樣的一個腦袋兩只眼，憑什麼就是怕他們，而不是他們怕你？」花想容常常用這樣的話來反駁倪子布。
倪子布笑著勸著花想容︰
「做事不要忘了你的目的。你是想病休回家，那麼你就用盡自己的智力來辦好這一件事。這件事沒有辦好之前，就是不要有別的想法。現在這件事還沒有辦成，你卻又想著跟人鬧事。一個人同時兩個目的，將來可能一個目的也達不好。一條狗同時追兩只兔子，結果是一只也追不上。你要是故意跟人家鬧，惹火了人家，也故意地跟你鬧到底，結果是兩敗俱傷，誰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你想想吧，我說得對不對。」
花想容想一想也對。
如果真的胡鬧起來，雙方都鬧瘋了，那時候不是兩敗俱傷是什麼。再說，人家是公司的領導，一旦鬧起來，在公司向著領導的人肯定多。如果他們都在暗地里幫著領志整你，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女人啊，想事情做事情，還是感情的成份重了一些，這樣的思維方式和做事方式，有時會帶來很大的麻煩的。
花想容決定要丈夫去公司和領導交涉了。
在一個星期一的大早，倪子布早早地開車來到了公司。他把停在公司的停車廠上，人就沒有下來。這是公共的停車場，也沒有人收費，更沒有人過不打听詢問。在車上倪子布抽了四支煙以後，才看見經理的車緩緩地開來了。
經理是年齡知知識化的人才，他自己會開車。所以他來去，都是一個人。根本不要司機來接他送他，他自己直接要一輛車，來去上班都坐著。
經理下了車，朝辦公室走去。
這是一個個子很高的年輕人。身高足有一米八。這麼高身材，去搞體育最合適了。可他卻學的是管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人，很容易給提撥了。可能選拔領導，也有一個形象問題，這樣高的身板，跟外國人打起交道來，不顯得萎縮。跟自己人打起交道來，顯得很有力量。
這個年輕的經理，有著兩道劍眉。很濃。兩只眼楮深陷在眼窩中，一看他身上的血統，就帶著歐洲人的特點。
做了這個經理，顯然他是很得意義的。走在他的地盤上，他的身子左右搖晃著，大步地朝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倪子布跟在他的後面，上了辦公樓。
經理的辦公室在樓的最東面。這里是這幢樓的最左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里一直是公司一把手的辦公室。左邊，東面，一幢房子的最後一下，一把手在這里也最安全。因為要辦什麼事的人，多在前邊的辦公室就辦完了。一般人根本尋不到這里來。
不過這里的壞境很好。辦公室的裝修很豪華。有一種金碧輝煌的樣子。
經理一進辦公室，早已經來了的女秘書一低頭，「經理早。」經理點了一下頭，算是還過禮了。
倪子布跟在經理的後邊，秘書可能以為他是理經的朋友或是來講什麼事的，問也沒有問，然後就端著一個盆子出去了。
經理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這里秘書已經弄得干干淨淨。桌子的一角放著一杯泡好的綠茶。經理端起來呷了一口，把嘴里的菜葉沫子吐在地上。可能是茶水太燙，他又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經理發現了倪子布，問︰「你有什麼事？」
倪子布無聲地把花想容的病歷和化驗單遞了過了。經理開始還拿起病歷看著，後來看到是肝炎化驗單，一下子把拿在手上的病歷扔在了桌子上，說︰「是怎麼回事，你直接說吧，你什麼時候得了肝炎，是那個廠子的？」
倪子布說︰「不是我的，是我老婆的，他是咱們公司的，名字叫花想容。」
「花想容……」經理想不起來有這樣的一個人。他用手搔著自己的大背頭，努力地在想著花想容是一個什麼人。
倪子布提醒經理︰「她曾是咱們公司的副總經理。你上台以後，就撤掉了。」
經理尷尬了︰「這不是很正常嗎？正常的工作變動，正常的職務交換，這是公司改制過程中很正常的事情……」
倪子布說︰「是很正常，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錯，一直干得很好，一直是先進，可突然間不明不白地給撤掉了，女人家心窄，想不通，一真郁郁不通。說是脅下痛，開始以為是岔了氣，就買些止痛藥吃著買些風濕膏藥貼著，最近感覺實在不行了，才去醫院看，結果醫生讓做這個檢查，一查結果竟然是這樣……」
經理說︰「肝炎這種病，一般都有一段潛伏期，不會突然得上的。只是你們以前沒有注意就是了。現在才查出來的。」
倪子布取出一盒煙，遞給經理一支，自己也點上了一支。可經理不敢抽倪子布遞來的煙，自己從身上模出一盒煙，取出一支點著。
看樣子，這小子有一點緊張了。
倪子布一邊吸溜著吸著煙，一邊慢慢地說︰「以前沒有這毛病。因為咱們公司每年也有例行的體檢，一直沒有查出來她有什麼毛病。」
經理不說話了。顯然他在思考著什麼。
倪子布接著說︰「他們一塊不是下來了幾個人，听說還在兩個現在在家，身體也不舒服，有一個也是這樣的毛病，脅子痛，人困……唉，她們這些女人啊，對這些事想不開。不當領導就不當領導了吧，有什麼想不通的。自己當領導，還不是累得個半死，天天半夜回家。要了最後，還是不落好，說下就下了，連個說法也沒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犯了什麼大錯誤或者是**了呢？」
經理的一支煙吸完了。他很快地把煙在煙缸里擰滅，抬起頭來，靠在老板椅上，看著倪子布說︰「情況我知道了，現在我想听听你們的想法……」
倪子布說︰「還能有什麼想法，老婆有病了，只能先看病了。可你也知道，我在那這公司也是開不出來工資，只能在家閑著，一個月領百分之七十的工資，一個月五百多塊，花想從在咱們公司，從經理的位置上下去後，支買汽車，結果干了半年，一分錢沒有掙著，現在去市場清潔隊了，工資還可以保證，可她又病了，我們兩家上有三個老人，都是七十多歲，還有個女兒要上學……本來經濟就緊張，現在一生病，就更難過了，我來的意思，是請經理看來她也是咱們公司的領導面上，研究一下，給解決一下這個問題。病現在是剛查出來，好治，拖的時間越長，越難治……」
經理一听是要錢，他唉了一口氣︰「老兄啊，這事難辦，這個公司的情況你知道，退休工人多，經營情況不好，這麼多人，就靠幾個單位養著。我現在也是為難啊，對于你們家的情況，我深表同情，可是公司實在沒有錢能開得出來，你也知道，有的廠子幾年的藥費也沒有報銷了，想到這些，我感到對不起大家，對不起曾經對公司做出過貢獻的老職工啊……」
倪子布知道經理不想掏錢，他想用官話打發他走。要是給他趕跑了，不定他們還會生出什麼壞心眼來。倪子布于是對經理說︰「我們也知道公司困難，可我們也實在沒有辦法，有困難不找組織找誰？公司，廠子工會，可是職業的靠山啊，經理，想法解了我們眼前的困難我們會記住你一輩子的好處的，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啊，你在這個位置上，總會找到辦法的。」
倪子布臉上做出了要哭的表情。
經理明顯地煩了。一大早一個人在他的辦公室，這麼哭喊聲腔拉著，很霉氣的。經理的眉頭皺了下來。
什麼時候女秘書早已經回來了，她就無聲地站在倪子布的後邊听著。
「花經理人事關系在配件城，你去沒去配電城找過他們經理。公司是個空架子，要錢沒錢，要人權沒人權，你不如去找找他們吧？」女秘書小聲地說。
這話一下子提醒了經理。他拿起電話，撥通了配件城經理的電話，大聲地說︰「你那里有一個職工叫花想容對吧，她是咱
們的老員工，對公司做出過貢獻，我一再交待你們要多關心她，現在她病了，是了肝炎，可能是操勞所致。她們家的經濟情況……啊，她是你們那里的職工，你們給想辦法解決一點眼前的實際困難……什麼，沒辦法，你們的工會是干什麼的？沒辦法要想辦法，就這樣，我讓他過來跟你談……」
經理放下電話，倪子布︰「花想容同志的人事歸他們管，他們也是實體，看看有沒有活動余地，我已經跟他們說了，你有什麼事，過去找他們談吧。我還有個會，我先走了……」
沒等倪子布反應過來，經理站起身，拿著一個文件夾，大步在走出了辦公室，朝外面走去，把正抽煙的倪子布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