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傳奇 二八五、同樣命運

作者 ︰ 格言

多年不見的同學,那個昔日狂妄地宣稱要成為數學家的拐子腿同學,現在成了一個為丟失了幾百塊錢而嚎啕大哭的人,花想容開始覺得滑稽,後來覺得可憐。

這麼大的一個男人了,現在怕也結婚生子了,也是經見了不見世事的人了,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出門連一點錢也拿不好,讓小偷給偷去。

偷了就偷了。在這個城市里生活,那一個人沒有遭遇到小偷呢?小偷是這個城市里的一個階層,他們有組織,老的教小的,大的帶碎的,一代一代層出不窮,對于一般的人來說,能把他們怎麼樣?他們在暗處,一般的人在明處,明處的人,沒有辦法與暗處的人來抗爭的。如果你遇到他們了,並且沒有抓住他們,除了認倒霉以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當然,對于不同的人來說,五百塊錢有不同的意義。

對于一個農村的人來說,五百塊錢可能是半頭豬,也能是一千斤糧食,可能是幾年的債務,也可能是夫妻間的一場爭吵,也可能是父子間的一次反目。改革開放深入了,錢是越來越難掙了。在農村,許多人一方面高興于現在的糧食夠吃了,可另一方面,你不得不承認,他們掙錢的路子越來越少了。

花想容本能地模模自己的腰包,看一看自己的錢是不是在呢?是的,她的錢在。她今天出來,拿了二千塊錢,因為她听人講過,進醫院錢要拿多一些,寧讓多一點,別讓少一點。你排半天隊本來就夠艱難地了,可排到了讓你回家再去取錢,那不是等于白白地浪費時間。

當然,花想容也想到,如果檢查以後,讓她住院,她肯定不會住的,因為丈夫不在家,孩子也不在家,她一個人去了醫院,家里這一攤子交給誰呢?

花想容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了這個象陳印書的人的對面。

那個人低下了頭,用兩只已經很骯髒的手,不住地擦著自己的鼻子。他已經停止了哭聲,可悲傷還在,肩膀一抽一抽地,兩條腿一條伸長著,一條盤著,構成了一個9的樣子。

等到半天,听到旁邊沒有人說話了。他抬起了頭。

花想容還站在他的面前。

那個人用一只手撐著自己的一條腿,另一只手扶著牆壁,他準備站起來,離開這里。花想容伸出手,要去扶他,那個人理也沒理,站了起來。

「你是陳印書吧?初中在二十九中上的?」花想容小聲地問。

那個人點點頭。

花想容說︰「你沒有認出來?我是花想容,以前在你的後邊坐著,就是臉黑的那個女生,家在二十九中的後邊。」

那個人點點頭。眼淚又掉下來了。

「你把錢丟了?丟了多少?」花想容問。

陳印書說︰「五百。我早來起來,把錢還裝在我的上衣的口袋里,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在車上模了一下還在,可到了醫院,要掛號的時候,一掏錢不見了。你說怪不怪,裝得好好的,還在內衣的口袋,怎麼會不見呢。一定是我剛才持號的時候,身旁的人偷的。一定是他們偷的。」

花想容說︰「偷了就偷了。你當時也沒有看見,更沒有抓到,現在說是人家偷的,人家不會承認,咱也沒有權力搜身。再說,小偷一般在公交車和電車上,他們趁著人多上車下車的時候動手,有時擠在車門那一塊動手,來醫院的很少,我幾乎沒有听到小偷在醫院動手偷人。菜場倒是很多。」

陳印書不說話了。

看得出來,他現在的感情很復雜,一方面為了自己在同學面前丟了人而羞愧,一方面也為自己丟了錢而難過。兩種復雜的感情,交互出現在他的身上。他的語速很快,可頭一直低著。

花想容見從身邊路過的人,有些是醫生護士,有些是看病的人,不住地回頭看著他們倆,就對陳印書說,「丟了就丟了,反正也不多。他們偷去了,也好過不了幾天。咱們丟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了。這樣吧,你去衛生間行洗一下臉,男子漢大丈夫的,能為這五百塊錢難過得哭鼻子嗎?嗯,這是手帕,你拿著去洗一把臉吧。」

花想容伸出白白的手,遞出自己的手帕。從上小學開始,花想容就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那就是經常地帶著一方手絹。現在的人們,都使用紙巾了,可花想容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他總是習慣地用手帖抿一下嘴角,或者在額頭粘一下汗。她以為,這是一個很高雅的動作。

陳印書沒有接。

他無言地轉過身子,一只手扶著自己的一只腿上的膝蓋,那麼一擰一擰地走向衛生間去了。醫院的衛生間,都在醫院一樓的最後,那邊黑乎乎的,去那里上廁所的人很少,病人們一般都在二三樓的衛生間上。這時有醫生和護士們去。

看著陳印書一個人,去了衛生間,花想容的鼻子有點酸。

這個殘疾人,只有一條腿好著。走路的時候,要用一只手扶著自己的膝蓋,才能走動。經常地按著那一塊,他的膝蓋總是白的。他的一只鞋的底子也是一邊薄一邊厚。不知前輩子造了什麼蘗,陳印書從一生下來,就得這麼一輩子走路了。

老天給他的肢體本身就不健全。

可他要承受的生活壓力,是和其他健全的人一模一樣的。其他人是用兩條腿跑,他是用一條腿跑。正因為他和別人不一樣,所以還要承認因為殘疾而帶來的更多的羞辱和歧視。據說這處病現在已經能根治了,以後不會有這樣的孩子了。可是在當初不能治這種病的時候,產生的這樣的人,不是他們的錯呀。當然也不是社會的錯,更不是科學的錯,它只能是生活過程不可缺少的錯誤。

由陳印書再想到自己。花想容心情沉重。

他們這一代人,也是這樣的一代人。和上一代相比,人家上山下鄉,根本不用學習。到了他們這一代人身上,開始考大學了,開始重視知識了,可他們的思想還沒有急時地轉過變來。再說當時的政策,就是允許接班。老子在一個單位,兒子可以去接。接了也好了十年八年二十年,可到了最後,最吃虧的就是他們這一代人。人家優化組合,首先組合掉的就是他們。

他們的青春,有十幾年二十幾年就在這個單位的。人生的最美好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

除了干在單位的活以外,他們別的什麼也不會。離開了單位一,他們幾乎無法謀生。跟在社會上一直混的人不一樣,人家有自己的社會關系,有自己的經驗,可是他們什麼也沒有。他們有的,只是听領導的話,人家讓干啥就去干啥。

現在單位垮了。領導也不知去了那里。他們成了孤兒。

如果說後來的一代,是大腦發達的一代,那麼花想容他們這一代,就是身體發達的一代,這一代人沒有自己的腦子。別人的思想代替了他們。從小是听父母的話,後來是听領導的話。他們幾乎沒有用自己的腦子思考過眼前的事和以後的事。別人的思維代替了他們。現在父母老了,才得要別人照顧。領導也下崗了,不再能發號施令,他們這一代人又該去听誰的呢。

陳印書是他們的殘疾人。他們班何嘗不是學校的殘疾班。而他們這一代人,又何嘗不是社會的殘疾人。

殘疾人固然生活得不容易,應該得到人們的照顧。但同時也要承認,在走向世界的過程中,在整個民族騰習的過程中,大家都活得不容易,因為我們不單是要面對國內的壓力,而且要面對現自外部的壓力。我們本身有許多的問題解決,在解決的過程中,肯定照顧不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或者說照顧到這些人的利益的時間有點遲。

整個社會都在承受著改革的陣痛。

最難過的是在痛中的具體的個人。

當然,有人也可以說,我們可以提倡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號如大家自動地表愛心,對那些生活有困難的人,表表一愛心,進行一部分捐助。是的,這是一種有益的活動。就象一個節日一樣,偶爾才來一回。而生活是每天不可少的,是細水常流的,是每一都要過的。要用捐助來解決弱勢群體的生活問題,那是杯水車薪,作用不大。

當然,也有人說,要弱勢群體自立自強。這句話,當作口號喊一喊,是完全可以的。具有振奮人心的作用。可是要做起來,自立自強,是要從單年時代開始的,它既是知識經驗,又是社會能力,更是專業水平,還有心理互質的綜合。短時間,一個短訓班,一次講話,是建立不了這樣偉大的體系的。

花想容望著陳印書的背影,突然間想得很多很多。以前,她老是覺得她們這些健康的女生或男生,要比陳印書高一等。你陳印書再聰明,可是你的腿不行,再笨的一上女生,只要長得漂亮,只要是城市的戶口,也不會嫁給陳印書的。因為其他的同學會笑話,自己也會覺得恥辱。跟一個拐子在一起,好象自己也是一個殘疾人一樣。還有,城市生活中的許多事情,是要一點體力的。比如買煤,再比如買糧,這都是男生干的。花想容無法想象,和一個殘疾人的丈夫如何生活。

從生理上來講,共想容對病態,有一種生來就有的懼怕。她知道殘疾人的身體,嚴重萎縮,有時看起來怕人。那樣的身體,要花想容去看一下,身上也起雞皮疙瘩,更不要說去踫一下模一下了。

可是現在,想想他們這一代人的經歷和遭遇,大家都差不多。當初他們認為是有趣的,有意思的時髦的東西,轉眼就成了過眼煙雲。時代的進步,很快地淘汰了他們。陳印書的學修表,花想容的上電大,這都是特定時代的應急的辦法,當社會一走上正軌,他們這一代注意了要退出來的。

可是生活不是演戲。演員從舞台上下來,有人管飯,有人發錢,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從生活的舞台上退出來,生活的條件馬上就沒有了。你的生存,立即就成了問題。有人說這叫轉崗,轉到那里去。那里有空余的崗位?

陳印書從廁所出來。

臉是洗干淨了,可上面的水是沒有擦干淨。他的袖子濕了一塊。顯然,他是洗完臉後,用袖子在臉上一抹,就當毛巾用了。

這是何苦呢?花想容不是給人手帕了嗎,可是這個家伙硬是不要。他也許是個要強的人,可要強的結果就自己受點苦。

花想容說︰「中午了,也該吃飯了。咱們出去買一點飯吧。我也餓了,同學近幾年也見得少,見到你我很高興。」

陳印書說︰「你去吧,我不去了,我的錢全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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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花想容說︰「丟了就丟了。我知道。飯不能不吃吧。走吧。就到外面的小攤,隨便吃一點什麼。你不知道,我生病了,一個月來沒有想吃過飯,以為自己得了癌癥,今天來看一下,輕松多了,現在想去吃點什麼,你得陪著。」

陳印書臉上出現了恐懼神色。任何一個人,那怕是一個農民,也知道,得了癌癥,就等于判了一個人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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