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上的床上，姐妹兩個並躺著。花想容的姐姐，用手攬著妹妹的肩頭，小聲地問︰「容容，你覺得應該怎麼樣處理這件事情呢？」姐姐這時候更象是母親，又母親溫柔一些，又象是老師，比老師活潑一些。在花想容的印象里，姐姐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她在外地，是家里人的牽掛，她回到家里，是一家人的中心。特別是爸爸，對姐姐簡直有幾分尊敬。因為家有事，他總是和姐姐商量。當然也可能和母母商量過，可能花想容不知道。從爸爸對姐姐的態度上，可以明顯地看出姐姐在家里的地位。
現在姐姐用這種親切的態度，來征求花想容處理這件事的辦法，花想容一時也沒有想好怎麼辦？但從感情上說，她對這個陳印書一點好感也沒有。他是一個讓女生們討厭的人物，也是一個讓老師們頭痛的人物。
「我寫一封信，告訴他，他這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太不自量力了，這樣做，是痴心妄想，然後讓他死了那份心。」花想容快人快語，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姐姐。
姐姐點點頭又搖搖頭。
花想容不解。
姐姐說︰「你們沒有可能，因為你不喜歡他。還有你們之間的差別太大了，也根本沒有辦法呆在一起。你想想，你在城里，他在農村，還是一個偏遠的農村，他呢身體又不好，有缺陷，現在你是國家正式工人了，他還沒有正式的工作。你明白了這些，姐姐很高興，妹妹長大了。可以把這些差別告訴他，讓他也明白你們沒有一點可能性，意思可以說出來，但話沒有必要說得那麼難听。因為你們畢竟是同學，將來還是要見面的，就是要他不見面了，你還是要和同學見面的，如果說話太難听，會在同學中，形成對你不好的印象。同學是人生的一份財富，他們可能將來在你的人生中，起很大的作用。要珍惜這一份美好的回憶。」
花想容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然後姐姐教給她怎麼寫回信。
花想容第二天也買了一疊賀卡，分別寫上了十幾個人的名字。在這些賀卡上，給大家除了寫著新年的祝福話語之外，還有問候大家好嗎，關切他們的工作和學習的話。
其中給陳印書的是這樣寫的︰
陳印書同學︰
新年好。三年的初中生生活，轉眼就成了過去。現在回想起來，特別懷念那些我們並沒有太抓住的美好時光，也為我們沒有好好學習而後悔。收到你的賀卡，知道你進入了技校學習，很為你高興，望你勤奮學業，學成一身過硬的本領。我最頂替了父親，到一家大公司上班了，很忙，回信延遲，請願諒。順祝身體健康，學習進步。
花想容把這些賀卡，全發了出去。
陳印書肯定收到了，別的同學肯定也全收到了。可是有意思的是，並沒有人給花想容回信。
現在花想容明白，姐姐教的招數是厲害的。
在這些賀卡中，花想容同時強調了一個現實，那就是她已經成為了國家的正式職工，有了一只鐵飯碗。而當時的同學們呢，大多在干臨時工。當然，也有幾個跟花想容一樣，成了正式工人。可他們都去了很遠的地方。一個干了地質，在青海，一個去了鐵路，上了技校，去了洛陽。還有的去了新疆。這樣遠天遠地的，大家都明白，地理上的距離，使他們幾乎在以後見面的機會極少了。
事情是這樣處理了，可陳印書的賀卡花想容保存了很長時間。因為花想容他們的這些城里孩子，同學幾乎全在這幾條街上，說近吧，十幾分鐘就能走到他們家。可誰家的具體地址和房子，大家都不清楚。知道誰住在那個巷子，就是不知道住在那幢樓，更不知道住在那個單元那一戶。沒有正當的理由，也沒有去找人家的必要。大家一畢業，各人都得為自己的生計發愁，都得去奔自己的事業，就是找去了，也未必有見到本人。
女生去找男生，在一般人的眼里，那就是一定在談對象了。也就是說是朋友關系。肯定會招來家人和鄰居和朋友的好奇心和注意。沒有那麼一層關系，誰也不能去招那個非議。女孩子要傳出去了朝三暮四，亂處朋友，將來怎麼嫁人。
有意思的是這個陳印書。
花想容在姐姐的教導下，給他回了那麼一通話。要是一般的人，可能就會傷了自尊心，從此不再理會花想容了。可是他不，他沒有象一般在城里的那個死纏濫磨的二痞子們，一個勁地死纏著不放。可也沒有象一般人那樣，為了自己的自尊心，下定決心，不再理花想容。
每到過年過節的時候，花想容都會收到陳印書的賀卡。
上面的內容千篇一律，都是那樣的一些常見的話︰
花想容同學︰
新春快樂。祝你萬事如意，事業成功，前途進步，身體健康。
從他的賀卡上看，沒有一絲曖昧的話，也沒有一點暗示他們是朋友的話，是純粹的同學關系。花想容有時也回一個同樣的完全是同學關系的賀卡，有時她沒有買，收到了就收到了，放在桌子上。
後來時興的風氣變了，逢年過節的時候，人們不再送什麼賀卡了，去拜年去送掛歷，那種一百塊錢的掛歷。有時是單位發的，一年幾個人，發了許多，或者有關系的單位多，很多單位都給一個人送。這麼多的掛歷根本用不了。大家就轉送給別人了。
花想容是個小工人，沒有什麼關系戶。廠里發給大家的掛歷，又都是那種平常的印刷質量不好的東西。有時是一張單紙的，有時是那種幾頁的。說白了就是從街上買來一種最便宜的東西，廠子里還請人在上面印上一些紅色的大字，發給工人回家去貼在牆上，在新的一年里，讓大家記記日子罷了。
這樣的東西當然不能送人。送人難看，人家也不喜歡。真正要送的人，還得去買。象花想容給師傅拜年，就得去書店買那種高級的掛歷。買來的東西，也得說不別人送給自己的，然後再送給師傅。這樣有面子一些，讓接受的人覺得，你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或者是家里有個了不起的人。
這樣做可以抬上自己的身價。
一百多塊錢的東西，就是半個月的工資，再加上送的酒和煙，加起來一個月的工資就沒有了。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能接受這樣禮物的人，肯定是對自己的生活將會起很大作用的人，是那些有權的有關系的非用不可的人物。
陳印書當然不夠這樣的資格。
他在花想容的生活中，根本不起什麼作用。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人物，是一個讓人生厭的人物。如果在街上遇見了陳印書，花想容可能選擇裝著沒有看郵他，擦肩而過。因為花想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這麼樣的一個同學。也不知在眾目睽睽之下，跟這個髒乎乎的同學談什麼在學校欺負女同學的事情。
有些人大家樂意見。因為他能給人帶來榮光。
有些人大家不樂意見，因為他能給人帶來恥辱。
陳印書顯然是後者。
陳印書還是那麼頑強地給花想容送著那種便宜的只是中學生用來玩的小賀卡。潮流在變化，他好象不知道。書店里的賀卡，早已經變成了那種帶音樂的，有閃光的東西，就是幾塊錢的那種。最好的已經十塊錢了。
花想容的兩位女同學，那個上了大學的和沒有上大家的，給花想容送的賀卡，便那樣的了。可陳印書還是不變。依舊是那種一塊錢十張的，很窄的小賀卡。
賀年片的出現，也促進了賀詞的寫作。大家不知從那里抄來了那些艷麗的語句，竟相向朋友們傳遞著新年的美好祝福。象花想容的同學，給花想容的賀詞就是︰歲月改變著我們的年齡，可改變不了我們純真的友情；地域拉開了我們的距離，可拉開著我們連著的心……
花想容知道這話不是這位學理科的同學想出來的，可是誰想出來的呢，她是抄誰的呢，花想容也不知道。每當讀到這樣的情真意切的話，還是讓人怦然心動，它是那樣恰當地表這了花想容此時的心境。
她也是那樣地希望童年的友誼能伴隨著她們的一生。
隨著年齡的增大。女同學之間也有了距離。主要的原因是人家談對象了。你高高興興地去找她們時，人家的對象正坐在他們家。三個人，兩女一男，真不好相處。你對同學熱情，會冷落人家的朋友。你對人家的朋友熱情，同學會吃醋不高興。特別是花想容，本身就有幾份姿色，引人注目，男人都喜歡和她多說幾句話。這常常會讓同學很不高興。這樣的不高興，有時是表現在表情上，幾分鐘沒有人說話，有人說話了，也沒有人應和。有時是表現在語言上。本來關系一直很好的同學，突然間變得愛抬杠了，你說我不對，我說你不對，其實就是看你不順眼。
去同學家，和同學見面，也不是那樣地美好了。
以前每到星期天，幾個女同學總是相約，一塊去逛街。其實她們去了，可能什麼也不買，什麼也不要。就是毫無目的地板街上轉一通。一塊說說話，評論一下新的人物和新出現的事件，看看流行服裝的新趨勢，有時就是毫無目的地走一走，就是一種體育煆煉。可這也是青春時光的一種美好的記憶。
青春的時光就是這樣。人都有一段煩亂的時光。
花想容有一段時光也是這樣的無奈。
和家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了。他們講的話基本上是老生常談。和女同學們沒有共同語言了，講的完全是抬杠，是顯能。
這無疑是一個信號，她也該找一個對象了。可是心中的白馬王子在那里呢？他會是誰呢？以前看起來不怎麼樣的男生，突然之間成了寶貝，成了搶手貨，幾個女為他爭得頭破血流。
大家好象突然發現，城市里的男人原來並不太多。
無聊的時候，花想容自然盤點自己身邊的男人。原來並沒有幾個。有的幾個都是些什麼人呢？
象這陳印書，農民，一個有殘疾的人，一個正在學習的修表匠，以城里人的標準，他注定是沒什麼什麼出息的。甚至不如一個小販掙得錢多。
還有幾個，要麼是工作特別地不好，要麼是家里兄弟們多，沒有正式工作，還是一身的壞毛病，喝酒，打架，不務正業，有的還坑蒙拐騙，那是一些將來要進號子的角色，
要給專政機關收拾的人物。
夜晚，花想容拿出那些曾給過他賀卡，寫過信表示好感的同學的信，一個一個地看著，有時覺得這些可憐的人，也挺可愛的。他們寫來的信，都是從同學角度寫的，沒有一句過份的話，也沒有什麼不當的地方，盡管花想容沒有給他們示好的必要，看著他們的示好，花想容也覺得挺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