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在熱鬧非凡的大街上，為了選擇給師傅的禮物而熬煎著。
買些什麼呢？花想容想。不如去買一件大一點的家具吧。這是每一個家庭都很實用的。送給他們了，就不會再拿到商店里去退，以後用起這個件東西，就能想到送這件東西給他們的人。不單是師傅，就是師母也不會說出別的什麼來。
又走了兩步，花想容又想這個不行。為什麼呢？師傅住在廠里的家屬院里。那里廠里的領導，公司的領導和許多老的工人，都住在那里。這些人都是在一個廠子里干了多年的，大家互相之間全都認識。如果在人們都在家的時候，扛著一很大的用具送到師傅家，一定會有許多人看見，那樣的話，師傅敢要嗎？要了以後能安靜得了嗎？到了那個時候，師傅一定會板起臉子，裝著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你自己把東西拿回來。這麼一鬧，全廠子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臭名遠揚，好事也變成了壞事了。
不行，不能那麼笨，那樣做，是害自己也是害師傅。
…………
花想容就這樣一邊走著，一邊想著。路邊的人中，已經有人在看著她了。這樣的一個漂亮的一個人的姑娘，一邊走一邊低著頭想心事，是陷入了戀愛中了嗎？是男朋友把她拋棄了嗎？有幾個坐在攤子前邊的，得意洋洋地小伙子，他們光著上身，就穿著一只智的褲頭，用多情的眼楮看著花想容扭動著走過的身影。
西安的夏天是很熱的。許多男人特別是小伙子們，開始是不穿背心了，只穿一個襯衣，發展到現在，穿襯衣的人也越來越少了，許多人只是穿著一個很短的褲頭。有牛仔服式的，也有很厚的布式的。由于短褲太短了，他們的腿一分開，就顯出了里面穿的小短褲。光著的身子上流著油汗，樣子很不文明。可是有什麼辦法，天氣太熱了，開一台風扇，什麼用也沒有，吹出來的風全是熱的。特別是在這種人很多的地方，大家身上產生的熱量，就能使空氣的溫度再上升幾度。
有小伙子在嬉落同伙，「別看了別看了，再看人家也不會成為你的人。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在老家找個妞算了。人家大城市的女人，跟咱們沒有關系。」被嬉落的人也不甘下風，立即反唇相譏，「咋了，看也不能看，又沒有不許看的法律，誰能管得著？」
花相容抿著嘴笑了，「是呀，死眼地看著人，固然不好，樣子好象是野人，一點禮貌也沒有。可是就這樣地看著誰，法律也管不著呀。看就讓人家看吧。走在街上就是讓人看的，讓人說的。」她想起以前的高她幾級的一個女同學，人特別漂亮，一上學，路上就有許多的男生跟著看。這些小流氓們，一邊看還一邊品評的那里長得好那里長得丑了，弄得這個女生沒法子走路。有時間不知道手該怎麼擺，腿該怎麼邁。後來這個女生回家哭了，告訴了她的哥哥，他哥找了幾個同學，等妹妹上學去，就遠遠地跟在後邊保護著。後來果然遇著了那些小混混們，雙方打了起來。當然是年齡大的佔了便宜，打得那幫小混混們鼻子嘴里全是血。這麼一打，這個女一在這一帶可算出了名。一是大家全知道她長得漂亮，二是大家知道了她的哥哥的厲害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敢開這個女生的玩笑了。
不過，好事後來也引來了壞事。到這個女生找對象的時候周圍街的小伙子，沒有一個人敢理她，都怕她的那個打架不要命的哥哥。她哥也是，越大越混，什麼事也不干，就以打架而在周圍有名。打一般人也就罷了，後來為了蓋房子，跟辦事處的人也打起來，拿著把菜刀，把土地所的幾個工作人員追得滿街跑。那些平時在人們的面前那麼莊重的工作人員，一句話就能讓人害怕半天，這在這個混小子面前，一個個象電影中怕死的叛徒，跑得比兔子還快。不過，結果是這個女生的哥哥給拘留了十幾天。可是要命的是他回來以後又拿著菜刀去辦事處尋事。
辦事處的那幾個人算是真正地怕了。因為他們也有家有口，他們害怕這個混小子以後去他們家里胡鬧，只好請居委會的主任出面，請這小子吃了一頓，雙方算是說和了。他們家蓋超出的面積，象征性在罰跪了一點款，這事也就過去了。
有了這個不怕死不要命的哥哥，花想容的這個女同學找對象可犯了大難。因為同學中沒人不怕她。而他哥哥的朋友中全是這種不要命的角色。听說她後來嫁了一個據說是販大煙的寶寶。人又黑又瘦，胡子蠻長，一看就是一個吸大煙的主。這樣她的一輩子也就完了。因為遲早有一天，那小伙子是要給抓進去的。而這個女同學的結局又是什麼樣的，這個誰也不會知道。
想到這些，花想容的心情很沉重。因為她很反感這一片的社會風氣。花想容一家，從上幾輩起就是正經的莊稼人，道理和倫理全是農民最樸實的農民的。盡管他們現在生活在城市里邊，可在骨子里邊，還是生活在鄉下的那樣。看不慣城里的許多的景象。一家人的夢想，就是有一天有錢了，在外面買一套很大的房子，然後全家人搬出去，住到外邊，讓以後的子孫們不再受這一片風氣毒害。可是要做到這一步，很難很難。什麼時候才能有錢買一套自己的很大的房子呢？
象父親那樣，老老實實地工作，一點奸一點壞都沒有，只知道下苦力掙錢，什麼時候才能攢夠買一套房子的錢呢？不要說買高級的房子了，前幾年廠里蓋家屬樓，一家只要交二萬多元，本來都分到了父親名下，可當時就是借不來這麼多的錢，最後只好把那一套房子的名額讓給了別人。
讓給別人就等于給別人了幾萬元。可是自己要又買不起。結果是父親干了一輩子爭來的名額，只換來了人家請父親一頓飯的百十元錢。
唉，想一想父親一輩子也真夠可憐的。住在城市里，卻保留著農村人的習慣做法觀念，一輩子也這樣過去了。
花想容可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她從小就比姐姐們漂亮，也懂事。大姐人有點老實，智力明顯地不如她。二姐呢，人有些刁，也不太听話，父母沒法管下她。她不怕打也不怕罵，打罵到最後也不會回話告饒。母親在和二姐生氣以後，常常流著眼淚，說她將來的一生就要靠花想容了。因為花想容最小，最听話最漂亮。等她將來長大了，給她招一個上門女婿，然後要靠花想容養老送終。
那時花想容還小，听到這種話，不覺得是好事反而覺得滿面羞愧，她想擋住母親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可母親不管，最後只能是花想容一個人跑出去。跑出去干什麼？一個小孩子家，能干什麼？她太小，同學中沒有關系特別好的，一般都是大家帶著她出去和同學玩，沒有人帶她一個人也不敢一個人到某位同學家里去。花想容怕人家的父母不歡迎她這樣的一個丫頭。
花想容從那時就一個人出來逛街。街上的人真多。有許多的新奇的人，有許多有錢的人，也有許多花想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盡管這些人不看花想容，可花想容看著他們心里就非常地高興了。
小小的花想容一個人低著頭，一邊走一邊玩著。她成了一個個性有點孤獨的孩子。無論是一棵樹，或者一堆草，她都看得有滋味。有時就蹲下去看著。一個小女孩子蹲來路邊的大葉梧桐樹下，看著樹上的蟲子螞蟻們上上下下，常常就引來別人圍觀。有人以為她是走失的孩子，也有人以為她是被拐賣來的孩子，有好心的人來問她家在那里，要不要送她回去，花想容翻白了眼楮看人家一眼，說一句我不告訴你，你不象是好人，然後轉身就走。弄得好心的人大叫好心沒有好報。
直到現在，這種走路的習慣花想容也沒有改過來。
花想容在路邊的樹下走著，任人流在她的身前身後流淌。她感到有點口渴了，很想買一瓶汽水喝或是要一根冰棍，可是路邊半天找不到一個買冰棍的人也找不到一個買汽水的攤子。
花想容扭著頭用眼楮在路的兩邊掃瞄著。努力地要尋到自己要的東西。
突然，她感覺到自己撞在了一棵樹上。人行道邊有許多樹。不知道為什麼，西安的街道上種的基本上全是這種樹。葉子很大，樹皮是光滑的淺綠色，淡到象是銀白色一樣。每年到了夏天，它們的葉子長出來，很寬很大的葉子，把街面在罩住了，形成了一片很大的綠色。給行人一個躲避太陽的地方。但也有不好，就是把街道弄得黑森森的，每到夜晚，街上便有了許多黑暗的角落。
哎呀，好象不對勁，好象撞的不是樹。樹是很硬的，花想容覺得自己是撞到了一個什麼人的身上。
一抬頭，花想容驚得差點失聲叫了起來︰原來面前站著的是她的父親。
想不到低著頭走路，卻撞到了自家人身上。這樣的事情誰能想得到。花想容不好意思了。一個大姑娘，撞在老爸的身上，真是不象樣子了。從十二三歲以後，父親和花想說話也好晚服少了許多。有關女孩子們的事情，多是父親母商量好了，由母親來給花想容說。慢慢地花想容也知道了男女有別，見到父親再也不象以前那樣纏著鬧著讓他抱著拉著了。從別人的眼光來看，好象是花想容有一點害怕父親了。
其實在心里，花想容還是很尊重父親的。因為她知道，一家人，特別是七幾年糧食不夠吃的時候，孩子們又都小，一家子人就靠著父親一個人掙錢養活。可以說父親一輩子什麼事也沒有干，他老人家最大的功勞，就是把自己的三個女兒拉扯成人。母親沒有工作。以前身體好的時候，也曾經想過一些臨時工干著。後來身體不好，臨時性的工作也不好找了，母親基本上就在家里帶孩子做飯。
老父親不容易。
花想容不好意思地扭過臉，裝著揉著自己的眼楮。可是她的父親不管這些，嘴里還是埋怨著花想容︰「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的不懂事，走路也不看著點，一個人低著頭走著，要是撞到了樹上踫了人怎麼辦？街上的車這麼多，人這麼多，真是讓人操不盡的心。」
花想容撲哧地笑了，小聲地說︰「剛才我就是以為撞在了樹上。」
「你看看，一個人出來逛，跑了半天了，天氣這麼熱，也不知道賣瓶水喝著，看你臉紅的，嘴唇干的……」老爸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瓶汽水遞在到花想容的手上。
花想容樂了，「你怎麼知道我想喝水呀？」
老父親說，「我也是出來轉轉，剛才走渴了，自己去賣瓶啤酒喝，快要喝完了，遠遠地見你過來，想著你也渴了，就又跟人家要了瓶汽水，給你送過來，走到你面前，叫了你兩聲，你也沒有听見，還一個勁地走，給你讓著，你倒專往我身上撞……」
花想容笑了。是的，她低著頭走路，可是眼楮的余光不會閑，眼角掃到面前有人過來了，看了人家的一只腳了，自己就改變一下方向，所以在街上逛，真撞上人的機會不多。一是人家一見低頭走路的人，別人就自己讓開了，萬一讓不開的，花想容也會躲開。可是今天，唉……
接過了汽水，這是一種叫粒粒橙的汽水，裝在瓶子里，淡淡的黃瓶子里，汽水透明清亮，里邊浮著一些象是什麼花的東西。從小時候起，花想容不知道為什麼，就特別
喜歡喝汽水，清涼的汽水下肚了，很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可是那時候的家境不允許這樣，一瓶汽水錢，就是幾斤面的錢，母親不讓給孩子們賣，她知道不能慣壞了女孩子們。越是不讓買，花想容越是想要，最後形成了這個特殊的愛好。
汽水瓶子要退的，這種東西是不賣的。花想容知道這個。她打吸管放進瓶子里，一邊在嘴邊小口小口地吸著，好象怕一下子喝完了似的，一邊一手挽了父親的胳膊說︰「走，咱們過馬路去到汽水的攤子那里坐著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