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子布開始藏錢了。他盡管沒有藏工資，也沒有藏年終獎、月獎之類的一般人都知道的錢。要是從那里取出來一部分錢不交，一下子就給人家發現了。因為這些東西每一個單位都一樣。
自從倪子布調到回收公司以後，他的工作條件和生活條件有了很大的改善。這個公司管理並不嚴。其實不是不管，而是這個公司沒法管。也不是沒法管，而是他們管的方法不同。說起來回收公司，說白了就是收破爛的。誰家不要的東西，就可以送到這里來。這上單位應該是為人看不起了吧，應該是社會的底層了吧。其實不是。這個公司是國營的大公司。以前的公司所具有的好處，他們全有。公司公營，說白了是國家的，所以他們和公家機關和政府部門打交道就很容易。
不管你做什麼生意，也不管你做的有多大，但你都得歸政府部門管。有些人從生下來，從一開始做生意，就怕政府部門，因為他們做的事情，和政府部門的要求剛好相反。比如有些從小販開始起家的人，一開始到現在都逃稅漏稅。因為心里有鬼，他們一見到工商稅務就象耗子見了貓一樣，非常害怕。從感情上到認識上，他們與公務人沒是格格不入的。可有些人就不一樣，他們本身就是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後來轉成商人了，他們和政府部門的人打交道很容易，也知道這些想什麼煩什麼，更懂得投其所好，得他們的高興。在中國，最講究的是人情公理。人情在某些程度上比道理更親切更實在，更讓人們樂于接受。這就出現了商人中的一部分，官商。也就是商人和官僚們結合在一起了。
和官結合在一起有許多的好處。第一是同行業之間不敢欺負你。在和同行的竟爭中，官商佔有很大的優勢。一般的來說，大家都要讓你三分。就是說有些人弄到了某些生意，也要分一些給你。因為和你一起做，他們很安全，誰也不怕。因為知道你是官的背影，所以在遇到跟其他人有分歧的時候，大家也會讓你。其實也由不得他們不讓。因為一有事，許多人會主動來幫你。有許多人幫著結果一定是會勝。實在勝不了，把自個的後台搬出來，別人肯定招架不了。
這就象人有了核武器一樣，不管你用不用，但對敵方和友方，有很大的威攝力。
倪子布所在的分司，名義上不太好听。外面不明真相的人一听，會以為在這個公司一定沒有出息，恐怕是天天在拉圾台上扒破爛吧。其實剛好相反。倪子布他們從來不弄那些小東西破東西。他所在的公司，負責全市範圍的報廢汽車摩托車的回收。那個單位有這們的破舊車子，他們就往那個單位跑，去跟人家談妥了，這些東西就歸他們了。報刻車的價格很低，只有幾千元。賣回來以後，有的拆開了去賣，有人就回爐了。照理說這種生意沒有什麼大的賺頭。其實不然，這只是外行人的看法。真在行內，你立即就發現，這里面也有很大的學問。
你知道，報廢一輛車子，權力在交警隊。他們要開出條子，通知那個單位，那些車子不行了，這些車子以後就真的上不了路了。可是這些車子的零件磨損，不是全完相同的，有的地方還很新，當然也有的地方不行了。這時候，收回來的東西就大有學問。再有的是交警隊扣下的車子，包括摩托車，三輪車，許多是偷來的，有些是黑車，有些是無照的，有的是過期沒有審驗的，有些是因為扣的時間太長了，停車費超過車本身的價值了……總之，因為許多的原因，有許多很新的車子，現在變成了報廢的車子，會以幾千無的價格賣出來。誰這個時候，有關系，能把這些車子買下來，然後再高價賣出去，那就成了很不錯的生意。一買一賣，中間的學問大著呢。
這種過程就叫做生意。精于此道的人，就叫生意人。生意說白了就是把好東西用低價買回來，高價賣出去或者所孬東西用高價賣出去。明白了這一點，就成了不錯的生意人。
倪子布的運氣很好。到了回收公司時間不長，他的姐夫知道他剛去生意難做，沒有關系戶，而他干的活又正好是跑業務的。跑業務就是出去拉關系戶。在業務員中，有固定的大關系戶的人員，快樂得意如皇帝。一天不不出去，就坐在家里打打電話，不，有是電話也不用打，關系戶就跑來了。來的時候給你拿著單子。單子就是錢，就是一動也不動就可以拿到自己口袋里的錢。相反沒有關系戶的業務員，男的得出去拿了好煙好酒，見誰都得陪著笑，一句一個師傅地叫著，求人家能給自己一點生意。生意就是錢，求人生意就是求人把錢給自己分一些。世界上沒有無緣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別人憑什麼把生意給你呢？是因為你長得漂亮嗎？是因為你的社會背景好嗎？是因為你能給別人帶來光榮帶來好處嗎？
如果這些東西有，那麼你得當場拿出來。如果沒有，那麼你就得說了半天話，卻沒有一個人听你的話，你還得忍著性子，忍受別人的臉色，看別人的眼皮。沒有人理你，沒有人喜歡你，甚至沒有人願意和你說話。人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沒有人抬起頭來，看你一眼，給一個表示同情的眼色。
就這樣一家一家地跑。一家跑完了，你得忍著心里的失意難過，然後再找下一家，下下一家，然後再去忍受這一切。
如果你是女的，那麼你得裝著很賤的樣子，忍受別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你的身上轉來轉去，听別人說一切似乎是調戲的流氓話或者是黃段子，然後再提出你的要求，請求人家把業務分一小部分給你。
一切得看你的運氣，一切得看你的造化。如果有人對你感興趣，那麼你就有了和他們拉上關系打通關節的機會。以後的事，就看你的本事了。能把生意做成，而不把自己陪上去，這當然是業務員中最厲害的角色了。也有把自己陪進去而生意並沒有做成的。當然大多數是把生意做成了自己也投入了。
一部業務的歷史，是一部了不起的故事。那里邊有快樂和悲傷，也失意也有得意。總之一句話，業務史就是交換史。拿什麼交換，男的大多數直接交替的是錢，權，女人呢交換的是色。因為一個女人有時給人家送錢，人家也許還不敢接受呢，怕的是她們說話不穩辦事不牢。
當然，要是生意做成了，快樂的日子也就來了。你看看那些城市里的大業務員吧。他們可以穩坐家里，而到了月底大把的票子就自動地回來了。單位的領導不敢惹你，因為你一個月要向單位交大量的利潤。同志們不敢惹你，因為你是他們中間的明星，是他們的偶像。你的成功，你的經濟實力，讓他們對你產生無限的崇拜之情。
在都市里生活，有了錢，一切都好說了。錢可以買來新的衣服，把你包裝成一個高雅的人，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在眾人之上的人上人。錢可以調整流器家庭的關系，可以提高在鄰居中的地位，可以讓單位的領導給你刮目相看……在商口化的城市里面，你幾乎可以用錢買來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倪子布一開始跑業務，經受了業務員該經受的一切，他看了許多他一生沒有看過的臉，也受了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受過的難听話。他跑業務的時候，可是赤手空拳跑出去的，有時身上連一盒好煙也沒有裝。這樣的結果，你可想而知。幾乎是到外面跟別人搭不上話。男業務員，如果長得可以，也可以去專跑那些單位是女領導的地方。有些女領志，年齡大了，沒有人理了，這時有年輕的男業務去，也容易得到她們的同情和幫助。可是倪子布不行。他人長相在農村算是不錯的了。可到了城里，一看別人就知道他是農村的。那臉型膚色，不是招人喜歡的那種。所以跑到那里也得不到人們的喜歡。
正在這時，他的姐夫幫了他一個大忙，給他介紹了市交警支隊的一個領導。還是他們的老鄉。有了這個人的幫助，他只要拿著這個人的條子，去找下屬的任何一個大隊，再說一下他們的關系，沒有人不理他，沒有人不用好煙好茶招呼他。他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來。
他接的第一筆生意是從一個交警大隊用二百元的價格回收了幾百輛摩托車。這些車子都是沒收來的。因為城里禁止騎摩托車，所以被扣的沒照的或有照的車子，因為時間長了，存車費和罰款超過了車子的本身成本，所以這些車子就成了沒人要的東西了或者是有人想要卻要不回去的東西。這些的東西總不能一直存在保管站，要是這樣下去保管站也賠不起。安照常規這樣的車子最後是要被處理掉的。處理的方式是做價賣掉。做的價格是按回收價做的，也只能買給回收站。因為要照顧熟人，所以價格定得低了些。當這些車子被倪子布買下來以後，並沒有被送到回收站去當廢物折開賣爛鐵了，而是給這些東西又尋了一個新的用場。
人物是早就尋好的。
一個遠在外縣的人來了，他全部要這些摩托車。每輛車都給加了三百元。大小一樣，好歹一個價。他要這些車干什麼？拿回到外地去賣。這些車中，有一些是名牌子，他收了回去，一輛可以賣千把元。差一些的，四五百元也就賣了。這麼一下拉平，也能賺個幾萬元。他為什麼敢賣，因為他回到外地去能給這些車子弄來駕照。別人不敢買，是因為沒有這方面的本事。一輛有照的手續齊全的摩托車，賣個一千多不成問題。
一出一進，倪子布因為這個事，自己也掙了向萬元。因為是第一次，得先感謝這些幫他的人。所以他就格處地破費了一次。所有的有關的人，都得到了倪子布最誠心的感謝。從價值上說，第一個人都得到了萬兒八千的好處。倪子布自己也落下了兩三萬元。
這是一個大家都落好的事情。結局是皆大歡喜。所有的人，所有的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都得到了好處。大家都成了好兄弟，見面一下子客氣的多，態度也了隨便得多。以前倪子布進這些單位，人家愛理不理。大約是嫌倪子布的外地人的口音和不太和時髦的裝束給人家丟人吧。
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走到了大門口，看門的也認出來了。因為倪子布上次出來的時候，由這里有頭有臉的人親自送了出來，而且還以兄弟相知名人稱。這就是名片，這就是通行證，這也是臉面。因為有了這些，倪子布的膽子也就大了，樣子也就不那麼萎縮了，相貌也不那麼寒酸了。說話談笑之間，也有了一些大氣，那種樣子頗有一個人們所說的豪爽的樣子。
掙的這筆直錢，沒有走單位的賬，單位自然是不知道。所以錢也就不用交。倪子布就悄悄地所這些錢拿回家了。然後開了一個賬號，偷偷地把錢存下來了。
存錢干什麼？以倪子布開始所想，主要是怕老母親以後老了，有病了，要看病急要錢用，還有就是男人出門，是要點臉面的，是要請人吃飯送人禮物的。請人禮物的錢象魚餌一樣，投出去有時有收獲，有時就沒有。要在男人看來，這很正常，種莊稼不也一樣，有一年豐收，有一年欠收。可女人就不一樣，一想起自己的血汗錢白白地花了出來，一點效益也沒有換回來，她們肯定會難受死的。如果這樣的情況遇見幾次，那就麻煩了，她們就會懷疑這種辦法是不是錯了。直到最後，她們會堅決地不許再用家里的送禮請客，甚至不許帶人回來吃閑飯。
花想容就是這樣的人。
現在有了存錢，而且不是工資里取出來的。倪子布很有成就感。能獨立地悄悄地掙錢，這是一個男人長大了的標志。有幾次他多想所這一切告訴給妻子女兒，讓她們也為自己高興一番，可是到了最後，男人的理智戰勝了沖動。倪子布硬是咬緊了牙關，一句也沒有說。不，不但現在
不能說，將來或是以後也不能說。說出來有害無益。萬一有一天傳到單位人的耳朵里，不出事才怪哩。
倪子布覺得自己很偉大。城里人算什麼，他們只會掙那些死工資。因為有那幾個死工資，便自覺高人一等，在鄰居面前，在同事面前，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而他就不同，不顯山不露水地掙了這麼一筆錢，誰也不知道，這才叫真正的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