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艾並不好。甚至于有點慘。
公元二ＯＯ三年五月二日，對于倪艾來說，是一個倒霉的日子。這一天的遭遇，改變了她以後的整個人生。其實也不能這樣說，如果說人生的軌跡變化，它們一般是從很小的地方，慚慚地變化的，一般人注意不到它們在一開頭的細小變化，而把後來的突變當成了命運發生變化的最初和開始。
就說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倪艾吧，在別人看來，她美麗、漂亮，深得老師喜歡，同學的尊重，學習又好，身體也健康。在任何一個人看來，她都是屬于那種前途遠大，將來要成為有用人才的人物，而且她的這種前途大家都是看得見的。因為她是那樣的听話，那樣的乖巧，那樣的深得老師的歡心。在家里，父母對她也持這樣的看法。母親對她僅管要求很嚴，可那是希望她能成才的嚴，那是希望倪艾將來的成就能超過自己的母親的嚴格。那是一種為了孩子一輩子過得好而產生的很理智的嚴和愛。它不同于一般家長的在吃上喝上穿上用對孩子的愛。這是一種大愛。最起碼，倪艾的母親花想容是這麼樣想的。她可是一個要強的人，一個時刻希望自己能出人頭地的人。
可是老師和家長不了解，在倪艾的美麗平靜的外表下，感情的波瀾也在悄悄地涌動，只是這種現象不為別人所注意到就是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倪艾坐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學習，隔壁的父母看電視的聲音不斷地傳了過來。倪艾知道，電視里現在播出的是那種流行的愛情劇，一個貌美的小姐，被一個富家公子所愛，而他們的家長不同意，最終愛情戰勝偏見，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意思的是在這類電視劇中，總是穿插著沒完沒了的家族的斗爭，親人們兄弟姐妹和妯娌斗得你死我活，大家互相折磨，直到很個家族沒落為止。
開始，倪艾對這樣的愛情劇並不喜歡，她覺得這樣的戲劇虛假。因為老師說過，有錢的，大的家族企業，特別是他們的掌門人，不會那麼愚蠢，他們不會見一個女人愛一個，也不會對整個家族內部毫無管束之力，由著幾個壞小子或幾個女人鬧下去。只有小市民才有這樣的感情和希望。他們希望能用自己的小聰明和智慧，在自己的家族里為自己爭來一份家業。
可是听的時間長了，倪艾竟然發現那里面的樂曲，也是蠻好听的。那里面的演員，也是長得不錯的。有時也禁不住地想，如果我能長得象她那樣，說不定會有導演看中，會成為一個電演電視的演員……
隨著年齡的長大，倪艾這時間開始在學習完了的時候，遐想自己將來的對象是什麼樣子，自己將來的家庭是什麼樣子。大約是听的電視劇多了，或是受母親的影響多了，倪艾竟然下意識地為自己定下了一個標準，那就是自己將來的對象，一定要有許多的錢，是有名的富翁，而且要身體非常好。要象一個運動員那樣。因為她在電視劇里看到的有錢人，從來沒有干過正事，一般都是花錢，要麼是穿一身動運服，去到花園或是動動場地做運動。身體健美，很會花錢，有一群異性包圍著，這就是倪艾心里的有錢人。
拿這個標準，在同學們中間尋找，倪艾注意到了吳良心。僅管這個同學，學習不算太好，樣子也笨笨的，牛老師也不喜歡他。可是他們一個了不起父親，一個能力起自己的廠子，能研究出新的配方，能讓人尊敬的科學家。有了這樣的一個人，他們的家庭將來一定可以發達得象電視劇里所寫的。成為一個偉大的家族，成為一個偉大的企業家。
心里有了這樣的想法，倪艾再來看吳良心的時候，感覺立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個傻高個的吳良心，在倪艾看來，那正是高大帥氣的表現。吳良心學習不太好，在倪艾看來，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要用功學習的，而富人家的孩子，他們不怕沒有工作，也不怕沒有飯吃，更不怕給老板炒了魷魚，所以他們不用學習，也不用鑽研技術。他們將來要做的是管理工作。特別在那次吳良心幫助她擺月兌了那幾個小流氓之後，倪艾突然萌生出一種強列的感激之情，她一下子覺得跟他在一起是安全的，有保證的，可靠的，也是值得信賴的。她有了一種一輩子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說實話，當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感到很累，總是有沒完沒了的作業，總是有沒完沒了的班級的工作，總是有沒完沒了的考試。現在的考試，你不知道老師們要考什麼。其實老師們也不知道下一次要考什麼。有的題是區教育教研員出，有的區上的不行了，要市上的教研員出，有的要省上的教研沒出。在倪艾看來，要真是出書上的內容，誰出題不是一樣的，為什麼要在全省全市挑一個最有水平的人來出題目，而這個人肯定不教書，這個人不知道做過作業題沒有。但大家公認他最有水平。而這個最有水平的人又來考他們這些只有十幾歲而且不太聰明的人中學生。這是一個不同級別的比賽。他們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所以學生們不會勝，勝的永遠是老師。老師永遠有資格說︰「你們怎麼這麼笨呢，這麼簡單的題怎麼不會做呢？這上題我可是講了多少遍的，你們應該會了的。」學生要是錄音機就好了，老師講過的內容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學生要是電腦更好了，老師會的只要輸入學生的腦子，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可學生不是機器，他們是生物體，是一種經常發生變化的生物體。所以學生很累，也很可憐。
對于在學校的生活和學習，倪艾只有一種感覺︰累。听課很累，老師們怎麼那充能說，一節課四十五分鐘，老師要滿滿地說整整的一節課。有時下課了，老師還沒有講完，他們還要用下課中間的十分鐘時間再講一會。同學們有的憋不住了，急著要上廁所，有的要到小商店去買點東西吃，他們過份發達的腸胃里面早已空了。有的在凳子上已經扭了幾十遍，急著要在下課的十分鐘放一個風。就這樣課還是上不完，有的老師還用上了早讀時間，苦口婆心地為同學們講著。講呀講呀，總是有講不完的課，總是有做不完的作業，總是有考不完的試。學生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別的選取擇，只能做，狠命地做。這一科的老師布置的作業完了，等下一科的作業再來。當這一個老師進教室的時候，同學們急著把另一科的作業本習快地收拾起來，不能給這個老師看見。看見了會怎麼樣，老師會很不高興，有的會收了這個作業本。
其實老師們也可憐。當一科的老師增大壓力時，別一科的老師本能地也要增大壓力，為什麼呢？你要是不采取措施，別的科的作業就會拿到你的課堂上來做，別的科的就會擠佔你的作業的時間。這是自衛，可是老師的競爭，加重了學生的負擔。因為學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做完每一科的作業。
平時的每一天是這樣過的，星期六，星期天也是這樣，上課，補課，怎麼有那麼多的課要上，要補，補好了這些有什麼作用，可以得高分，得了高分有什麼用，可以考大學，考上了大學有什麼用，可以有一個好工作……老師們是這樣講的，家長們也是這樣講的。可倪艾就看過電視，報道長安縣的一個清華畢業的大學生，現在在他們的街上殺豬賣肉呢？賣肉的生意也不錯。可賣肉的本領不需要到清華去學。這在鄰居中隨便找一個屠夫，不要教學費，跟他混半年，保證會了。可是這個學生的家長借了許多錢，讓自己的兒子去那很遠的地方學習，只說是學成歸來，一定會弄個一官半職，誰料卻成了在鄉下為人們看不起的殺豬的。一身腥氣，一身血污，一年四季不得干淨，做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買賣，讓一般善心的人一見就怕。不好的消息還有，說是去年陝西的大學生就業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倪艾就親眼看到本校的一個男老師的女朋友，一個師大畢業的長得端正的大學生，畢業後半年沒有工作，考研兩次沒有過，整天在家拿著書本和學生一樣，一大早在操場上讀著。她讀得認真極了，聲音比一般的同學大，也讀得很標準。大約她是想再考研究生吧。當初她能進入一本，能進入國家的重點大學，那個人素質一定不錯，也算是聰明的人吧。可結果，怎麼就沒有單位請她呢？
讀書做官，現在連想也不要想，讀書找職業已受到嚴重的挑戰。讀書混年齡，現在是基本的事實。據說許多家長，之所以一定要孩子在學校里呆著，那是怕孩子在社會上學壞了，他們覺得學校環境要好一些，可以讓老師幫助著看看孩子，免得他們出到社會上去偷呀搶呀的。
倪艾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經常看報紙，經常听廣播，她知道這些。她也偷偷地在想著辦法改變這個現實。她是一個女生，女生有女生的想法。那就是找個好人嫁了吧。什麼樣的人是好人呢？那就是有錢有地位有能力的人。
在她現在的環境下，符合這種條件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吳良心。倪艾親眼看到傳達室老大爺對吳良心的爸爸是那樣的尊敬，而別的人，一般的家長或是來客，傳達室老爺爺理也不想理。你問他三句話，他能回答一句就算很不錯了。可吳金鉤來的時候，他親自給打開了大門，讓汽車開進學校里來。這個待遇，只有教育局的局長才能享受。
這就是金錢的力量，它遠遠地大于知識的力量。
倪艾明白。她的明白，不是听那一個老師講的，而是自己用心體會到的。用心體會到的，永遠比別人所說的鮮明生動更有說服力。
正當倪艾沿著自己設計的路線向前走的時候，正當她剛剛開始她渴望的浪漫愛情的時假，不想出來春游，卻遇見了這麼一個誰也不曾想到的事。
公元二ＯＯ三年五月二日的早晨，當倪艾把自己全完以交給吳良心的時候，她想象中的情境應該是，吳良心非常高興，他因此而更加愛他，他們會海盟海誓，互相約定一輩不再變化，一輩子只對對方好。
可實際上情況有點不妙。當吳良心在她的身上做完那些事情後，爬了起來，好象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她希望他能用那咱喜愛的又驚又喜的表情看了她一遍又一遍，然後她，親她，吻她，抱她，不想讓她一會兒時間離開他。可吳良心皺著眉頭看了倪艾一會兒，表情中好象有一絲厭惡，一絲不以為然，一絲失望。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呢？我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人嗎？我不是一個真正的黃花少女嗎？我不是完全地把自己交給了你嗎？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表情。
倪艾失望了，她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可是她忍住了，沒有哭出來。因為她知道，如果這時候，她哭了，他一定會更回厭惡她，甚至讓她滾開。後來當她坐起來穿插衣服的時候，情緒還是那樣的低落，半天穿那麼一點。好在吳良心這時過來了，幫著她穿衣服，幫著她梳理頭發。這是你應該做的，你剛才月兌了，憑什麼不給我穿上。倪艾在心里這樣想。
當他們穿好了衣服，坐在寺院中，這時他們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吃的東西沒有了，也沒有地方可以搞到吃的。倪艾這時看了一眼吳良心，覺得他真是一個傻大個兒，一點腦子也沒有。出來的時候，就帶了那麼一點的東西，一點多余的也沒有。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可能發生意外的，這個傻大個兒怎麼一點也不懂。要是一個成熟的人，一個有點腦子的人，一定會想到這一點的，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好好的。
倪艾這時找到了他的父親，那個總是把什麼事情想得周周到到的父親。
「他是個孩子，他還是個孩子。跟他在一起，只能一輩子照顧他了。想從他那里得到一點溫暖，恐怕是很難的。」倪艾看著吳良心心里想。
現在，倪艾明白了，不錯，吳良心家是很有錢，可那是吳良心的父親的，不是吳良心的，僅管吳良心將來可能得那麼錢，可那在以後，在以後很遠的時間。現在不行，現在的吳家，是吳金鉤說了算。
吳良心在倪艾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失去了那耀眼的光環。一下子變得沒有以前的吸引力，一下子成了一個平常的人物。
倪艾對自己的選擇和這次出來春游的意義開始懷疑了。一種灰失失的感沉籠罩著她。漂亮的少女白女敕的臉龐和明淨的眸子間有了一絲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