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青天有月來幾時(3)

作者 ︰ 快雪時情

眾人交口稱贊。德宗天子也滿意地頻頻點頭。

蝴蝶穿花,龍鳳呈祥,百鳥來儀,福祿壽喜,……眼前煙花渲染出的花樣層出不窮,異彩紛呈。終于,在一串燃燒聲中,千百道金色光束四散沖向夜空,如金蛇狂舞,在天空中搖曳閃爍了半晌才慢慢消失。

夜空又恢復了沉靜,只有一輪皎潔明月掛在半空中。

王皇後贊道︰"今年的煙火倒是比往年的好些,看來是下了些功夫。"

德宗天子也道︰"傳話下去,今年安排、燃放、制作這煙火的那些個人,每個賞宮緞一匹。"身後的內侍領命去了。

德宗天子又道︰"朕和皇後年紀大了,熬不得夜,看了煙火,也賞了這明月,就該回去了。你們年輕的,可以多玩一會兒。想多留的就多留一陣,想早走的便走吧,不用非得按什麼禮節。"

言罷,德宗天子和王皇後一同站起身,攜手起駕離去。

眾人連忙齊齊站起身,恭送兩位聖上。

一時間,皇上和皇後走了,在場諸人以太子為尊,太子又向來以仁慈寬厚著稱。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氣,氣氛反而松弛融洽下來。

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親王,年老體衰,熬了這半日也乏了,便自行離去。但是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留下來,有的打定主意借這個機會要和太子多親近親近,預備著皇上百年之後的打算;有的想和長公主攀談,看看能不能現在就謀劃些好處;也有些世家小姐,想著這正是個好機會,如果把握住,說不定能和自己一向心儀的某位親王郡王說上幾句話。

容若本來就不願意湊這種熱鬧,在角落里和琳瑯說了幾句話,便打算離開。

琳瑯嘆了一口氣︰"武姐姐,我這倒羨慕你了。我也不想在這里待著,吵吵鬧鬧的,還賞的什麼月。"

容若笑道︰"今兒晚上宮里的慣例,宮女內侍們不當值的都湊在一起賞月喝酒吃果子去了。你現在回紫玉殿,說不定連杯熱乎的茶都喝不上,還不如在這兒混著。"

琳瑯苦惱地說︰"就算沒人伺候,沒茶喝,也無所謂了。正好兒自己一個人看看月亮,倒也清淨。可是太子殿下在這里,我又不好走,真是……唉。"

容若道︰"你要是怕和人寒暄,大不了躲在這邊,挑愛吃的東西吃幾口。也不失禮,也不怕心煩。"

琳瑯撅起嘴︰"幾位宮里的娘娘也都走了,盧貴妃走得最早,皇上和皇後娘娘前腳剛走,後腳就離開了。現在留下來的,要不是像幾位哥哥和我這樣,太子殿下沒走,當兒女的總不好先走;要不就是別有打算的。"

容若道︰"幾位娘娘走得早,大概是都宮里安排下輪值的伺候了。你這會子回去,紫玉殿又沒安排人,就是太早了。你還是安心留在這里吧。我倒是該出宮了,我爹娘應該也在賞月,我也該到他們面前盡盡孝道。"

听容若如此說,琳瑯也不好多留。

容若以為自己從角落悄悄離開,便沒人注意到她。誰知她站起身,沿著一側石階剛走下幾步,便听到身後有人問道︰"現在就要走了嗎?"

容若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轉回身來︰"多謝洋川王關心。我想回家陪著父母一起賞月。"

李緯細看她神色,心下也有幾分惴惴︰"容若,剛才,我……"

容若輕輕揮了揮手︰"改日再說這個吧。"

李緯點點頭︰"好。"又苦笑道︰"其實我也不願留在這里,但也無可奈何。"

容若淡淡地道︰"太子殿下還沒離開,于情于理你們也都不宜走。還有蕭姑娘,也該有人照應。"

李緯回頭一看,果然看到蕭婉兒正在向他們這邊看來。

容若道︰"洋川王請回吧。我也該早些出宮了,否則回去家父家母也休息了,倒不能一家人湊在一起熱鬧熱鬧。"

言罷,容若轉身繼續向山下走,走出好遠,還能感覺到洋川王仍然站在那里。

容若一路走,眼前便是宮門那高大巍峨的輪廓。她模了模腰間系著的金牌,一會兒要將這金牌交給把守宮門的禁軍驗過,才能出得宮去。也只有琳瑯,才能在皇後娘娘面前有這樣的面子,琳瑯也真是待自己與眾不同,什麼東西都不吝拿出來與自己一同分享。

剛想到這里,容若忍不住"哎喲"一聲,自己頸上的這串明珠卻忘了還給琳瑯了。

容若躊躇一下,是現在回去還給琳瑯,還是明天再進宮來?想到這串明珠價值連城,琳瑯又待她如此信任,容若終于還是決定再多跑一趟。

容若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往回走。

這時節,大明宮里人並不多。宮里的主子們,大多數都蒙了皇上恩典,出宮回自己娘家和家人們一起共享天倫之樂;也有那等不好熱鬧的,自己留在宮里享個清淨。宮里的奴才們,大多數今夜都能躲個清閑,有御賜下來的果品月餅,湊在一處過個好節;個別原該留在各處宮殿里當值的,踫上主子寬松的,也都放了假,跟著去樂和樂和。

一輪明月掛在當空,月光如水,月下的花樹樓閣比起白日來又多了幾分朦朧縹緲之美。

這樣的月色總會讓人想起許多前塵往事,一時之間又生出許多感慨。

容若一面走著,心里又在胡思亂想,對四周情形也沒太留神。為了快些走到太液池那邊,她走的偏又是一條小路。

眼前一個岔路口,容若正向前走著,冷不防斜刺里也快步走出一個人來,差一些兒便撞在她身上。

那人發現險些撞上的是一個女子,穿的也不是宮女服色,大驚失色,也沒細看,便伏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賠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走路也沒長眼,差點兒沖撞了娘娘。"

容若看他身上穿的服色是一個品階低微的小內侍,連忙道︰"快起來吧,我不是你們宮里的娘娘。"

那小內侍這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

容若安慰他︰"我只是進宮來參加那中秋賞月宴的,你不必擔心,我不怪你,也是我自己沒仔細看路。"

那小內侍卻知道,能出席今夜宮中盛宴的,如果不是皇親國戚,便是世家小姐,都來歷非凡。他一揖倒地︰"多謝小姐寬恕之恩,奴才感恩戴德。"

容若揮揮手︰"不必多禮。算不得什麼。"

他站起身,月光淡淡地映上他的半邊臉,容若無意間向他臉上瞥了一眼,一怔︰這人看起來有幾分面熟,不知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小內侍也抬起頭來,剛要說話,卻看到了容若的臉,頓時怔住,好半天才開口叫道︰"武小姐,原來是你!"

容若試探著問︰"這位公公,不知叫什麼?咱們以前見過嗎?"

小內侍壓抑住心頭激動的情緒,道︰"我是吐突承璀啊。那日在平武鎮上,小姐給了我一塊銀子,讓我拿去給我娘看病,剩下的當路費讓我們會閩南去。"

容若頓時想起,眼前這小內侍,就是當日在平武鎮上遇到的清秀倔強的少年。

她月兌口而出︰"原來是你啊。"

她又驚又喜又是困惑,不明白吐突承璀怎麼沒有回閩南,反而來到長安,還進宮當了內侍。

吐突承璀臉上的神情從驚喜轉為黯然︰"那日小姐走後,我去請大夫給我娘看病。可是終究看得遲了,不過半個月,我娘就……剩下我自己孤身一人,原打算回閩南。路上卻又迷了路,直走到長安來。小姐給的銀子也花光了,沒什麼謀生的本事,只得典賣了自己,進宮來謀一口飯吃。"

吐突承璀這一番話,本來漏洞甚多,可是容若也沒細想,滿心在替他感慨嘆息中。

容若柔聲道︰"你現在在哪個宮里當差?"

吐突承璀答道︰"是貴妃娘娘那里。"

容若點了點頭︰"我看貴妃娘娘似乎也不是個刻薄的人。不過如果你不如意,我可以幫你找邵陽郡主說一說,調你去紫玉殿。邵陽郡主是個好性子的,必不會薄待了你。"

吐突承璀低聲道︰"我在宮里面也听說了,有一位武小姐近日名動長安,和邵陽郡主交好,也得到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另眼看待。可我心中一直還吃不準,想著說不定是個和小姐名姓相仿的。可巧今日遇到了小姐。我現在在貴妃娘娘那里也還好。"

容若看著他,心中也有幾分憐惜。當日那個清秀又倔強的少年,今天竟然進宮當了內侍,這之中也有不少血淚吧。

"那好。如果你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便好了。如果我沒進宮來,你也可以托邵陽郡主給我帶個口信。"容若輕輕一嘆︰"如果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你一定要告訴我。"

吐突承璀猛然抬起頭來,望著容若。

月光灑在她的發間,臉上,周身。她臉上的神情如此溫柔,聲音如此清脆,白衣一塵不染,仿佛月下的仙子。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一晚在平武鎮上的小溪旁一模一樣。

吐突承璀心頭一熱,只覺得自己要是有什麼還隱瞞于她,真是豬狗不如。

他向周圍仔細看了一遍,確定附近沒有什麼人,便又向容若走近了一步,低聲道︰"武小姐,我還有些事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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