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人生若只如初見(2)

作者 ︰ 快雪時情

三天時間,轉瞬即過。

每日里,容若摘花、采果子,打了山雞、野兔烤來吃,也曾下到小溪里去捉魚,也打坐、調氣息、練劍,興致來時放歌一曲。

無論她做什麼,李純總是含著微微的笑意,帶著欣賞的目光,在一旁看著。

如果有熟悉廣陵王的人,此時見到了李純,一定不會相信眼前這個表情柔和的人,就是那個一向以神情冷峻、不苟言笑聞名的冷面王爺。

容若只覺得,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雖然在父母面前,她是承歡膝下的小女兒,父母也寵她、愛她、嬌縱她,但是那種愛,是完全不一樣的。

終于這一日,容若看向李純︰"咱們也該離開這里了。"

李純點點頭︰"我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雖然真氣運行還有些凝滯,但是日常行動卻不妨事。"

容若輕嘆一聲︰"這三天,可以完全不去想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李純握住她的手︰"我也是。以後這樣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

容若微笑,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澀︰"可是出去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你是廣陵王。"

李純溫和地道︰"在你面前,我只是李純。"

容若看著他,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毛,眼楮,鼻子,嘴唇︰"我听人說,如果一件事美好得不像真的,那它必然不是真的……"

李純打斷她的話,斬釘截鐵地道︰"你眼前的這些都是真的。容若,你想得太多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不會委屈你。"

容若想,自己可能真的是想太多了。戀愛中的女人,總是這樣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可是,有他陪在自己身邊,自己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容若釋然地笑了笑︰"好,咱們走吧。"

兩人沿著山坡、穿過樹林向外走去。

李純雖然行動沒有什麼妨礙,但是由于真氣運行不暢,仍然不能使用輕功。

容若望了望遠處︰"從這個樹林穿過去,又是山。上了那山,大概就和我們掉下來的那個懸崖在水平高度上差不多了。"

李純早就習慣從容若口中蹦出一些聞所未聞的詞匯,因此也不在意。只是問她︰"咱們要往哪個方向走?"

容若笑嘻嘻地反問︰"本來咱們要出衡山,你可知道該往那個方向?"

李純點頭道︰"往北。如果有太陽,分辨方向倒是不難。可是此處林蔭蔽日,倒是不好分辨了。"

容若指了指周圍的樹和草︰"從這些都能看出來方向。靠近樹墩、樹干及大石塊南面的草生長得高、又茂盛,樹皮一般也是南面的比較光潔,北面就比較粗糙、樹皮上有許多裂紋和高低不平的疙瘩。樹下的螞蟻窩總是在樹的南面。青苔就通常生長在石頭的北面。唔,如果你覺得這些還不夠,我砍一棵樹,咱們可以看看樹樁的年輪,通常北面的間隔小,南面的就間隔大些。"

李純含笑看著她︰"不用了,我當然相信你的判斷。容若,你知道的東西還真多。"

被心上人夸獎,容若得意地笑了笑。又關切地問︰"你怎麼樣?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純剛想拒絕,容若已經找了一塊干淨些的石頭,拉著他坐下,又遞過來水囊。

李純也不再說什麼,接過水囊,仰頭喝了兩口,覺得這水竟是如此的甘甜適口。

兩個人一路走走談談,中間適時地休息一陣,渴了喝幾口水囊里的水,餓了吃些帶著的干糧和肉干。走了大概有兩個多時辰,已經走出了這片密林。又走了近兩個時辰,看看日頭偏西,也翻過了眼前的這道山坡。

容若看看四周,苦笑道︰"咱們今天可能又要在山里露營了。"

李純聲音柔和︰"沒關系。容若,你不用擔心我,我支撐得住。"

容若還想說什麼,突然停頓下來,眉頭微蹙。

李純也听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這一條山路,兩邊既沒有密林,也沒有溝渠,顯然無處可避。

李純低聲道︰"容若,一會兒如果……你要先離開這里,去山腳下找郭鈺和我的隨從,帶他們來救我。"

憑容若的武功,單身突圍肯定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李純現在身受重傷,根本不能與人動武,如果要兼顧李純,情勢就不利了。

容若凝視李純。

他的心思,她完全明白。如果來的人就是要殺他的那批殺手,只管殺人、完成任務,根本不會給他太多的機會。他讓她去請救兵,只是讓她扔下他、獨自逃生的托辭。

她微微地笑了,笑容清雅端麗,卻又毅然決然。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伸出左手,握住李純的右手。

李純明白了容若的意思,凝視著她的眼楮,他也露出笑容,輕聲道︰"好,在一起。"

容若左手與李純相握,右手已經握住袖中的短劍。

遠處的那一行人馬已經繞過盤山道的彎,越行越近。

容若低低地"咦"了一聲。

那一行人馬也已看到他們,走在最前面的幾匹馬上的人已經飛身下馬,向他們奔來。

原來卻是郭鈺、李愬、田興、吳元濟四人。

郭鈺喜不自禁,撲過來,一把握住李純的雙肩︰"大哥,看到你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連說了十幾個"太好了"。委實沒有比這個詞更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的了。

容若笑道︰"李純大哥為了救我,受了重傷。你可別這麼搖他。要是弄裂了傷口,就麻煩了。"

郭鈺"啊"地一聲,連忙放下雙手,又細細打量李純,急忙問︰"傷得怎麼樣?等到了山下找這附近最好的大夫來醫治大哥。"

李純擺擺手︰"不礙事,已經好多了。"

李愬也走近容若身旁,低聲道︰"容若,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不知怎的,自從再次重逢,容若居然一直不敢抬頭去正視李愬。此時她匆匆抬起頭,掃了李愬一眼,心中不禁一震。

李愬一向神采溫雅如明珠美玉,可今日再見,卻是形容憔悴。眼楮下方有隱隱的青色,下巴都是剛生出來的胡子茬,雙頰凹陷,頗為消瘦。

容若不敢再看他,只得垂下眼楮,答道︰"我沒受什麼傷。"

李愬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手從袖中伸出,遞給容若︰"容若,給你。"

正是當日容若擲出去殺敵的那一柄短劍。

容若默默接過來。

吳元濟在一旁對容若說︰"為了找你們,李大哥三天來根本沒有心思吃飯睡覺,實在扛不住了才胡亂吃幾口,打個盹兒。每到一處山峰,李大哥都要把附近仔仔細細看了個遍才作數。"

容若更加不敢抬頭看李愬,轉過頭問田興︰"那日你們後來是個什麼情形?"

田興嘆道︰"那天咱們兵分兩路去消滅那群林中殺手。我和李大哥、田兄弟一陣沖殺。後來我們和郭兄弟會合後,將剩余的殺手消滅了個干淨。結果,卻找不到你和李純大哥了。我們猜你們一定是混亂之中走散了,因此打算在附近細細尋找。後來,我們又遇到在山下苦等李純大哥和郭兄弟的隨從,還有我和田兄弟的隨從,也都住在山下的小鎮上等我們,此時竟然一起上山尋找我們。我們人手多了,搜尋得也就更仔細些。在一處懸崖上發現了幾具殺手的尸體,發現了你的短劍,又發現你們墜崖的痕跡。李愬大哥都要急瘋了,當時就打算從那崖邊想辦法下去尋找你們。郭兄弟鎮定些,說這懸崖不一定是絕地,我們可以繞開懸崖,向懸崖下的那個方向尋找過去,說不定能踫到你們。結果,咱們真的踫上了。"

郭鈺這時心情極好,笑道︰"咱們還是快些上馬下山吧。反正大家都是要出衡山的,也可以邊走邊說。"

他又側頭詢問李純︰"大哥,你能騎馬嗎?"

李純點點頭︰"沒問題。"

早有隨從牽了兩匹馬過來。容若看了下,這馬雖然不如雪月那樣神駿,也算是百里挑一的良駒了。

眾人一路走,一路互訴別來的情形。

容若將二人墜崖後的經歷一五一十說了,除去兩人互訴衷腸、兩情相悅的那一段。

郭鈺感嘆道︰"你們也真是命夠大的。如果不是那懸崖峭壁上生長著那些大樹,又或者落下的地方偏偏是一塊巨石……"

他不禁搖了搖頭,簡直不敢去想象。

田興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武兄弟和李純大哥,以後的福澤可深厚得緊哪。"

吳元濟點頭附和。

唯有李愬,一直低頭策馬而行,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到了山腳下,眾人勒住了馬。

田興道︰"大家各自去的地方不同,在此處也該分別了。"

以所去的方向而論,田興和吳元濟是一路,李純、郭鈺、李愬所去的方向又是相近,而蜀西劍南是單獨的另一個方向。

相處時日不短,又曾經同生共死過一回,一朝分別,格外依依不舍。

李純目光掃視一圈,淡淡道︰"大丈夫建功立業,日後自有相見的機會。"

一語激起男兒心頭萬丈的雄心壯志。

吳元濟長笑一聲,道︰"李純兄說得不錯。咱們日後必然有再次相見的機會,又何必婆婆媽媽地依依不舍呢?小弟告辭了。"

他抱拳一揖,縱馬揚鞭而去。

田興笑道︰"吳老弟還是那個急脾氣。在下也告辭了。"跟隨吳元濟而去。

二人的隨從也紛紛跟隨二人離開。

李純用低低的、只能讓容若一個人听見的聲音問她︰"容若,你和我們一起回長安嗎?"

容若臉上一紅,也低聲回答︰"我要先回劍南。"

李愬一直微含笑意,神情杳渺,望向遠處的層巒疊嶂。此時回過頭來,唇邊仍然帶著那一絲笑意︰"在下還有事,要先行一步,就此告辭。"提馬而行。

容若心頭一緊,叫道︰"李大哥。"縱馬緊追幾步,擋在李愬馬前。

李愬勒住馬,眼光落在容若的臉上。目光中眷戀,不舍,痛楚,遺憾,情非得已,無可奈何,種種情緒,絲絲入扣。

容若本來張口想說些什麼,可是看見李愬的神情,竟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時怔住。

李愬微微地笑了,笑得無限清冷,又無限溫柔。他一抖韁繩,馬兒又抬步而行。

走過容若身邊時,李愬輕輕地道︰"容若,是我先遇到你的。"

容若怔怔地站了半晌,回過身來,望著那一抹白衣身影在夕陽余暉里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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