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誰家今夜扁舟子(2)

作者 ︰ 快雪時情

一個半老徐娘迎上前來,笑容滿面,福了一福︰"妾身徐氏,今日有幸得見兩位公子,真乃人中龍鳳。不知兩位公子如何稱呼?"

容若見這女子三十幾歲左右年紀,頭上梳著高髻,點綴著幾支金釵步搖。身上穿一領桃紅色抹胸羅襦,突顯出豐胸細腰。粉面朱唇,未語先笑,一雙眼楮蘊含著無限風情。

容若笑嘻嘻地︰"徐媽媽好。我姓武,他姓李。"

徐氏掩嘴一笑,媚態橫生︰"妾身不敢當。武公子,李公子,里面請。"

容若和李愬進了船艙。

這船看起來並不很大,但是內里布置精巧細致,燻香爐,瑤琴,琵琶,一應俱全。當地的桌子上已經布置好了時令新巧果品和酒。

徐氏先招呼二人坐下,不多時,又領著兩位姑娘進來︰"兩位公子,這是妾身的兩個女兒,嬌雲,秀雪。"

兩個少女襝衽給二人見禮。

左邊的少女略高一些,笑容嫵媚。右邊的少女身材略矮,雙頰一邊一個酒窩。

徐氏笑道︰"這兩個女兒,就在這里給兩位公子唱曲吧。公子有什麼見教,讓她們來告訴我便是。"

說完,飛了一個媚眼,柳腰款擺,出了船艙。

嬌雲和秀雪兩人見了容若和李愬的品貌舉止,心中暗暗歡喜,映到臉上來,更是暈生雙頰,增添三分秀色,多了十分殷勤。

秀雪嬌聲道︰"兩位公子想听什麼曲兒?"

容若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你們揀你們拿手的唱來。"

嬌雲抱起琵琶,縴手輕輕一劃,開口唱道︰"豆蔻花開三月三……"

李愬急忙打斷︰"不要唱這個,換一首。"

秀雪試了試琴弦,又唱︰"遲日昏昏如醉,斜倚桃笙慵睡。乍起領環松……"

李愬又打斷︰"這個也不要。再換。"

容若早已忍俊不住,笑道︰"李大哥,原來你熟門熟路,連這些曲子都听得熟了。"

李愬頗為無奈︰"跟著我大哥听過兩次。"

容若笑得伏在桌上,連連擺手︰"李大哥,你不必跟我解釋。"

李愬哭笑不得,也不知該說什麼。

一旁嬌雲和秀雪掩住嘴輕笑︰"這位李公子原來是位風流人物呢。這些曲子都不想听,那李公子想讓我們唱什麼呢?"

李愬嘆氣︰"就彈幾首應景的曲子便了,不必唱了。"

嬌雲和秀雪答應一聲,各自低頭弄弦。

琵琶琴音響起,卻是一曲春江月夜,此時此刻,頗為應景。

容若舉起酒杯,從窗子向外望去,湖面上起了蒙蒙霧氣,更見煙波飄渺。一輪明月下,槳聲輕柔,水光月影瀲灩,仿佛不似人間。

一曲終了,容若沉默良久,方嘆道︰"五湖泛舟之樂,也不過如此罷了。此生能夠如此終了,還有什麼遺憾呢?"

李愬凝視她,柔聲道︰"容若,原來你喜歡避世隱居的生活。"

容若從桌上的水晶盤中取了一個果子,在手里把玩著︰"經歷過所有應該經歷的事,繁華過後,才能知道原來平平淡淡才是真。如果能把心里想做的事都做完了,轟轟烈烈地投入進去,然後功成身退,漠北縱馬,江南泛舟,春來花下听曲,冬來圍爐夜話,這才是真性情,也不枉活了這一場。"

她又展顏一笑,回頭向秀雪道︰"琴彈得不錯。不過往商音去的時候慢一些緩一些,能更好。"

秀雪一怔,細細想了想,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多謝公子指點。"又笑道︰"原來公子是個中高手。能不能請公子彈一曲賜教呢?"

面對如此湖光山色,容若正好心中有些感觸,因此也不推辭,走到琴邊坐下,凝神想了想,十指輕揮,琴音如水,在夜色中飄搖。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誰在听?誰在看?誰在笑?

晴也罷,雨也罷,風也罷,雪也罷。

江湖兒女江湖老,一簑煙雨任平生。

琴聲歌聲慢慢消逝在夜色里。船內,卻是反常的安靜。

容若目視琴弦,前塵往事在心頭一幕幕地滾動。

滄海笑,江山笑,老天給了她一次重生,她能有機會淡看風雲,笑傲江湖嗎?

嬌雲和秀雪也都為這琴和歌觸動了心事。

流落風塵的紅顏,誰不想著有朝一日能笑著離去?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李愬一直靜靜地凝視著容若,眼楮里浮動的是太多的復雜情緒。感動,愛慕,憐惜,疑惑,如此種種。

這樣的妙齡綺年的如花少女,怎麼會生出歷盡紅塵俗世的感慨?為什麼總有太多讓他迷惑的意外?

突然湖面上傳來一陣撫掌朗笑聲︰"好琴!好歌!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彈得如此絕妙的琴?請移芳駕,出來一見。"

又听得徐媽媽在船頭答道︰"這位公子誤會了。彈琴的不是我家女兒,而是一位來听曲的客人。"

那人訝然︰"哦?那能否請彈琴的這位公子移步出來一見?"

李愬回過神來,皺了皺眉頭,站起身向船艙外走去。

容若抬起頭來,也起身跟在他身後。

湖上,離李武二人所乘的花舫不遠處停了一艘船,船頭站著兩位年輕公子。

左邊那位穿著淡黃的袍子,雙眉斜飛入鬢,笑容英氣逼人,看來剛才開口詢問的就是他。

右邊那位一身青衣,面部輪廓峻削,薄唇緊緊地抿著,雙手負在身後,神色清冷,意態蕭然。

容若看了看這二人,又看了看身邊的李愬。

李愬唇邊仍然帶著淡淡的笑,神態悠然淡雅,如朗月清風。

容若心中暗暗嘆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特意安排,這洞庭湖上今夜竟然聚集了如此多的俊秀男子,風姿迥異,各擅勝場。

李愬抱拳示意︰"舍弟一時興致,隨手彈奏一曲,引得二位公子來問,愧不敢當。"

那笑容英朗的公子看了看李愬,又看了看容若︰"原來是少公子的琴藝歌聲。賢昆仲這樣的人物,我兄弟二人好生仰慕,可否過船來一敘?"

李愬看了看容若,見她也沒有什麼意見表示,而自己卻不願此時橫生枝節。

李愬淡淡一笑︰"多些二位看重。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不便打擾。而且在下兄弟另有要事,也該回去了。"

笑容英朗的公子還想再說什麼,一旁的青衫公子向他微微擺了擺手,他一怔,沒有再說下去。

望著眼前的花舫漸漸遠去,他看向青衫公子︰"怎麼?"

那青衫公子仍然負著雙手,臉上神情冷漠依然,淡淡地道︰"你沒看出來嗎?那個白衣少年是個女子。"

"啊?"黃衫青年一驚,望著花舫駛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南岳衡山,南起"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的衡陽回雁峰(南岳衡山首峰),北止"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的長沙岳麓山(南岳衡山尾峰)。處處是茂林修竹,終年翠綠;奇花異草,四時飄香,自然景色十分秀麗,因而又有"南岳獨秀"的美稱。後人有如此贊美︰"恆山如行,岱山如坐,華山如立,嵩山如臥,惟有南岳獨如飛。"

人們把南岳的勝景概括為"南岳八絕",即"祝融峰之高,藏經殿之秀,方廣寺之深,磨鏡台之幽,水簾洞之奇,大禹碑之古,南岳廟之雄,會仙橋之險"。正因為"南岳八絕"的出類拔萃,才使衡山贏得"五岳獨秀"的美稱。

端居書院座落在煙霞峰下兜率寺旁,正是風景絕佳之地。

不過此時李愬和容若也無心觀賞四周的美景。

容若指指面前︰"難道這些都是想來拜端居先生為師的人?"

眼前圍在"端居書院"門前的至少有一二百人,看樣子都是出身不錯的少爺公子,錦衣華服,個別穿著樸素的,舉手投足也能看出來從容氣度。

這些人本來應該是走馬章台,把酒問花的人物,此時卻都圍在書院前的大片空地上,手中各各握著一張小紙條,翹首望著書院門口。

李愬微微一笑︰"咱們先過去看看。"

二人擠到書院門前,門前放著一張長桌,兩個童子立在桌後。

看見二人過來,其中一個童子笑著問︰"這二位公子也是來拜我家端居先生為師的?"

李愬點一點頭︰"正是。"

另一個童子執起筆︰"請二位公子將名姓相告,我為二位公子寫在紙上。"

李愬和容若報上性命,那童子一揮而就,交到二人手里時說︰"請二位公子在那邊稍候。這紙上還有編號,這里等待的每位公子都拿著一張紙,依次進去,與我家先生交談。如果我家先生認為公子是有緣之人,自會留下公子的。"

二人點頭道了謝,走開,撿了人少偏僻一些的一棵樹下站定。

容若看了看手里紙上的號碼,壹佰柒拾陸,再望望眼前舉著號等著進門的人,不禁"噗哧"一笑,嘀咕︰"要是不知道自己在唐朝,我還以為是在排隊買經濟適用房呢。"

一旁的李愬沒有听清楚︰"容若,你說什麼?"

容若吐了吐舌頭︰"沒說什麼,我自己亂嘀咕呢。對了,李大哥,我看今天來這里的人舉止都不同凡俗,看來知道端居先生要開門授徒的人也都不簡單哪。"

李愬一笑︰"端居先生每次授徒來的人應該都不少。不過知道他這是最後一次開門授徒的,應該都是昔年和他有舊的人。端居先生才德兼著,希望能得到他的指點的人自然很多。"

容若看了看他︰"李大哥你對端居先生很是推崇呢,還知道不少關于先生的事。看來西平郡王也是和端居先生很有交情。"

李愬輕嘆︰"說來話長。端居先生其實對我家有兩次救命之恩。"

容若奇道︰"哦?"

李愬的笑容有一絲苦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古今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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