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人的心理素質是練出來的，臉皮也是練厚的，比如我竟能在這種情況下不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和尷尬，靜靜地听著謝振寰與陳亭午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鋒，目睹著謝振寰昭告天下的第一步，只是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陌生，我何嘗有過這樣的勇氣，來直面他人的問責，倘若是從前，別人嚴厲的目光下我就已經會認罪伏法。
「寰少，我覺得這種玩笑不好笑，于你養傷也不利。」陳亭午甚至有些哭喪著臉，手足無措地將目光轉向我，「宸姐，你也不像是會和寰少合謀惡搞的人啊！」
我瞬時感到手上一緊，鎮定下來緩緩道︰「本來就沒有惡搞。」我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因為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只要我沒有正面的否認，軒然大波和驚濤駭浪就在所難免。
余光處感受到來自謝振寰火熱鼓勵的目光。還好，這一場仗，對面是千軍萬馬，我這一邊，幸虧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許是看見我們兩人一直在一起的手，陳亭午剎那間嚴肅起來——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子，「宸姐，你也是謝氏的成員，你要知道你這麼說對你們整個家族，對華越有多大影響。」
果然，他很知道我的弱點，此言一出，我身子不易覺察地微微一晃，不由自主放開謝振寰的手，腦子不甚清醒起來，半晌才憑著直覺喃喃道︰「我不是，我沒有想害華越，也沒有想對誰不利。」
陳亭午得了我這句話，情緒激動地移到謝振寰的床前指著我大聲質問道︰「寰少，你跟宸姐到底什麼關系？我不相信你們會像我看到的這樣，你或許會有很多女人，但是絕不應該是她！」——他此刻何嘗像一個下屬，而正因為這樣，才可以看出這個平時總是沒個正經的人，才是真正關心華越命運的人，而不是只搵一份工領著不菲薪水了事。
謝振寰不急不慌，悠悠然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好，好，」陳亭午大約已經徹底暈頭轉向，只說得出來好，又低著頭想了兩秒，拋出一個重磅的問題︰「那心姐呢？心姐知道嗎？你們將心姐置于何處？」
「她知道。」謝振寰清晰地吐出這三個字，瞬間讓陳亭午激動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當事人都風平浪靜，他這個局外人為何這樣大的反應。
沉默了片刻，陳亭午似乎又想到了新的理由，頓時振奮了精神，可不是麼，既然江心怡知道此事卻沒有發作，可見並不是多麼嚴重——「也沒什麼啦，齊襄公和文姜不也是如此麼，只是有他們的前車之鑒，你們要別玩得太過頭了就行。」
謝振寰已然打斷他道︰「我很認真，沒有玩。」見陳亭午眼楮都不眨一下，他又重復了一遍，「我說我是認真的，你不必刻意隱瞞，也不必刻意宣揚，很普通的一件事罷了。」
陳亭午沒有搭理他，只是把目光投向我，那是怎麼樣的眼神啊，分明是瀕死者求助的模樣，我心里大力一顫，仿佛親手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一般。可是我如何回應？
謝振寰還嫌不夠，又補充道︰「我已經決定取消婚禮。」
這句話仿佛使陳亭午出竅的靈魂又回來，他的神色漸漸地由震驚變得頹喪，很久才開口道︰「心姐……怎麼說……」他說的極艱難，好像傷心的人是他。我到現在才真正知道，素日里陳亭午仰慕江心怡的種種表現，並不是博大家一笑的插科打諢，而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大概他既掩飾不住，又怕她知道後尷尬，竟用這樣一種嬉皮笑臉的方式來表達。難怪他剛才有那樣大的反應，不只是震驚和為華越的前途擔憂，他是怕心怡傷心！
忽然心中很痛，原來世人都這樣的懂得愛，懂得如何去愛，唯有我不懂。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打斷了我兩根肋骨。」謝振寰說的輕描淡寫，其實在場的我們三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陳亭午聞言笑得很突兀，一邊說︰「因為她有太多的話要說，所以只能這樣。「一邊朝著病房門走去，即將出門的那一刻，他又回身掃了我們一眼，語氣沉重道︰「寰少，宸姐，也許你們覺得我的身份不適合在這里教訓你們，但是我還是想說。你們都不是娛樂明星網絡紅人什麼的，鬧出些新聞給人品頭論足。寰少，整個東南亞有多少競爭對手盯著你，巴不得你犯些錯誤讓他們連敲帶打，你的公開形象對于整個華越都非常重要，你不是一個人的，也不是屬于哪一個女人的，你要對所有人負責。」
這番話說得嚴厲而中肯，即使桀驁如謝振寰，也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立在床前，又愧又怕，就像是小時候做一件事，被老師嚴厲地斥責，上綱上線，關乎到人格和道德。
如果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平日里無關緊要的人，大約我們誰都可以不在乎，然而陳亭午在華越地位非比尋常，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他說的話沒有人可以無視。
「你是不是想放棄了？」沉默了這麼久他突然開口卻是問的這句話。
我被他戳破心事，嚇得身子微微一抖，勉強朝他笑道︰「陳亭午說的很有道理。我覺得——」
其實我和他之間就是如他所說，試一下，而已。
並沒有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笑著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我不要說下去，「人家說一句你就放棄，怪不得爭產爭不過我，只要有人說你是私生女不配爭奪，你就自己歇了火。你須知這個世上，沒有不費氣力的愛情，也沒有唾手可得的成功，每一條路上，都必定有人非議。除非你甘心碌碌無為委屈了自己，然後到死的時候，無非所有人都說一句，那是個好人，竟記不起一點你的事跡，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他忽然變得像一個哲學家，我雖然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並不比我知曉世上的艱辛和身不由己，現實總不像言情小說里那樣可以不管不顧，嘆了口氣道︰「我是無所謂，可是你呢，你確實不是哪一個人的，你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身敗名裂。」
他絲毫不緊張，還嘻嘻笑道︰「不要緊，你是我一個人的就好了，怎麼能要求一個鑽石王老五是你一個人的呢。」見我根本不理他，繼而又不屑道︰「危言聳听罷了，我又不是花瓶，華越在我手里從來都不是靠著Daddy的蔭蔽和討好誰得來的，是我自己一點一滴憑著硬實力闖出來的地位。」頓了頓，似乎對我很不滿道︰「我說你是不是應該信任我一點，為何我說的話你從來不信，亂七八糟不相干的人說個什麼你就听到心里去了？」
「好吧，成交！真真巧舌如簧，華越的大部分功臣都是你騙來的吧？」我無奈道。
「喂，」他肋骨有傷用不得力，只能口頭抗議，「我要喝水！你怎麼像是跟我談生意，你要轉換下位置，現在我們兩個是在一條船上，我怎麼覺得你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我懶得理他，正要去尋一杯水給他，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號碼。
接起來一听，竟是凌嘯風，我瞥了一眼正不知想些什麼的謝振寰，心里想著要不要出去接。
「喂，Carly？那天說周末一起去運動，你是想游泳還是去看看馬術？」
心劇烈地狂跳著，不知道嘯風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兩天我很努力地把他和一切有關他的過往埋在記憶深處，甚至我不得不承認，我會莫名地接受謝振寰，接受這樣荒唐的試一下，很大程度上是我急需用另一個人填滿我的心，不讓我再去想從前。
要知道，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的時候蜂擁而上的回憶。
險些眼眶一熱，就要對著電話像從前那樣撒嬌說︰「那我不管，反正到時候我要是不喜歡你得負責。」好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他那日講電話時溫柔的語氣，想起一個人在迷醉的香港街頭流盡的淚，生生硬起心腸再告訴自己一遍，他，已經屬于Fino。
潁川之言︰世界上若按照等級分，不配的人好多。
不僅不配愛，不配上大學，不配得到關注……大約不配的太多，誰又配呢？
你真的都覺得自己不敢去想，那才是真的不配。
這一章里，我要說的話，全給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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