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店 火籠囚徒(6)歸去

作者 ︰ 當木

海不用抬頭,就知道是絕心。她掠動身姿的時候,踝處的清鈴總是作響,她總是愛笑,笑聲伴隨著鈴聲,點點的接近著。只因那驚鴻一顧,便愛上冬寧也的樣子,再不願放開這眼光。這個,根本不懂情為何物的女子!她水紅的衫袖輕擺,紗圍籠在腰側,風卷起她的衣袂,紛飛得有如蝴蝶,蝴蝶……每每一想到此,海的心中就是微微的刺痛!他執著酒盅的指尖在輕輕的顫抖,那醉人的葡萄紅霜在里面微漾,一如,舞那輕渺的步伐!

「海!」絕心婷婷立在他的面前,眼卻盯著樓頂檐角的墜鈴︰「你總是一個人坐在這里,不悶麼?」

「看守就是這樣!」海淡淡的放下酒杯,眼尾的碧藍在陽光的照耀之下泛著光華。

「哥哥讓個堂堂的大將軍來當看守,大材小用呢!」絕心執起桌上的壺,為自己斟上一杯濃酒,她一飲而盡,將杯放在桌上︰「為什麼不找坤來共飲,一個人很無趣!」

「他要駐守外城,哪有這等閑情!」海應著︰「公主來此,不是只為品酒吧!」

「當然!」絕心輕笑,笑聲如鶯。她額前輕點一粒梅妝,那點滴的嫣紅恰到好處的襯托著她的嬌美,長發輕挽,團成兩個飛星墜。她眼眸清亮,似是掩示不住內心喜悅一般的彎著︰「今天天氣很好呢!」說著,她一個側身,就上樓而去!海並不攔阻她,只是靜靜的飲酒,這等閑適的日子,想來已經過不長久。或者不久之後,他也會與舞弟黃泉相見,如此,也是甚好!

「聶影西出來!今天你的傷也該好了吧!」絕心站在樓道上,跺著足低叫著,鈴當因她的足亂搖作響著。

「你有完沒完!」她聲音未落,一個披頭散發的身影就急沖而出。也一把沒兜住她,只好跟著她一並出了房間。影西還是跟昨天無二,臉上身上的灼傷不見得好了多少,左臂還是半吊在胸前,她急火火的沖出來,直瞪著絕心︰「決斗是吧,好啊!」

「你到底是不是妖怪?這些天了還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絕心嗤道︰「鳳翼山一役,不是數日之前的事情了麼?」絕心盯著她,一臉的詫異︰「你不是在這裝死吧!狐妖最拿手的就是這個了!」

「你又來做什麼?」也扯住影西,防止她突然沖過去。他盯著絕心,這女人不好對付,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火氣!她不是風夕,也不是海!她根本沒那麼七拐八繞的想法,她的想法單純而執著的可以,都籍由她的眼,表達的清清楚楚!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為了這個,她真是會殺了影西,絕不手軟!

「你都看出來了,還裝傻麼?」絕心倚著木壁,輕輕的笑著,如此愛笑的一個女子。笑對她而言卻並非是表達情意,僅僅是因為,她喜歡那笑著的樣子!她愛美的東西,無論是人,妖怪,器物,只愛美的。包括自己也是如此,笑時最美,那麼就要笑著,唯有如此,才是她最滿意的樣子!

「像你這樣的女人,也才……」影西話剛說了一半,絕心忽然袖風一抖,繞在臂彎之間的紅紗瞬間伸個筆直,一下子勒住了她的頸。她一收力,便徑直從冬寧也手中將她搶了過來!這一放一收,只在瞬間,一拉一帶,只是眨眼!冬寧也一直注意著她的手臂,但是,就算再怎麼注意,他根本毫無還手之力!他手間的力道,甚至連跟她拼力都做不到,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將影西就這麼輕易的直扯了過去!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就算好了也是一樣!」絕心捏著她的下巴,眼盯著她笑著︰「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她抬眼看著冬寧也︰「你,我是要定了!」

「放了她,我留下!」也忽然開口道,他聲音輕淡,面無表情。唯一可以暴露他的情懷的,只有他的身體而已,他在疼痛,自內而外的疼痛!

「也!」影西一下子驚呆了,她的心猛然的抽搐揪痛起來。她一回眼,正是對上他的眸子,在那一瞬間,萬語千言,已經通達!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他的身體根本沒有好。或者比之前還要差,他只是要維持這個形態已經用盡了力量!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要爭取她活著的機會,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

「我不要這樣!」她看著他,眼神是這樣嘶喊著告訴他︰「我不要這樣卑微的活下去,奉獻出自己的愛人而換得自己生存的機會!說好了,一起死的,不是麼?」

「這是最好的機會,只有你先活下去,我才有辦法活下去!」他看著她,靜靜的告訴她︰「我總有辦法跑掉,但是,要你先活下去!」

「真的?」絕心的笑容更是滿溢,她勒著影西,力氣不大,影西卻根本動彈不得。

「你放了她,我留下來!」也輕輕的說著︰「你哥哥要的人質也只有我而已!殺了她,你就什麼也得不到!」也竭力忍著身體深處欲崩裂而出的疼痛。竭力忍著不去看影西的目光,不能看,再看的話,他也要忍受不下去了。他在唯背自己的意願,背叛自己的本能,但是,現在風夕不在,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我要你放她出夏拓,放她去縴絡!」也接著說著︰「你答應便罷,不答應,我就立時死在這里!」

「好吧!只要你肯留下,這女人就沒用了!」絕心輕笑著,忽然一揚聲︰「海,上來!」

海慢慢踱上樓,倚在一邊︰「公主有什麼吩咐!」

公主!原來她是夏拓的公主!影西直看著她,現在她這身體糟糕透頂,甚至放不出一只傀儡來,除了在這里垂死掙扎,根本一點作用也沒有!

「把這個女人送回縴絡去!」絕心一把將她推過去,讓她幾個踉蹌直跌到海的腳邊去!這樣的一拉一扯,她肩上的傷又是裂了開來,滲出殷紅的血來!也的手指猛的抖了起來,他並沒看她,卻是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壓抑不住的疼痛已經扯開了他的身體,又有黑氣順著衣襟氤了出來,淡淡的圍繞著他。他面無表情,眼神變得冷冽而寒徹,他掙扎著握著手指。影西,你是明白的,因為我的心,正跳動在你的胸腔里。不管你走了多遠,只要是活著的,就能證明我的存在!為了追逐這份溫暖,不管走了多遠,我終是可以找到你的!

「我要收到我執哥哥的親筆回信,才能相信!」也低聲說著。

「海,你听到了吧!」絕心並不回眼,只是熱切的看著冬寧也的臉。這樣的容顏,怎麼能不讓人痴迷,不知他若是肯笑一笑,更是如何的風光?

「我知道了!」海象是拎小雞一樣將影西直拽了起來,放了她,正是他所願!原本這件事,他就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來繼續!何況她是公主,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她吩咐,他就照做!雖然她做事不顧後果,那麼就正好!等風夕回來,一切也都成了定局!

影西在轉身下樓的時候,隕下了一滴淚珠!她沒有掙扎,也再無言語。不用說了,她都是明白的!怕是她再多留一刻,也就會忍不住要沖過來。死在一起很容易,一起下地獄也沒什麼難的。困難的是,要怎麼樣好好的活下去!是因她啊,也才會來到這流火之地,在那通紅的山瘠,隕落成一顆流星!是因她,也才會崩壞掉一半的身體,並因此而掙扎著存活!也是因她,也才會放下以往的孤高,接受敵人的施舍,只因那幾顆療效未知的傷藥!更是因她,也才會以自己做交換,甘心忍受溫暖遠離的苦楚!她若再是哭泣,再是哀語,再是悲絕,只是讓他更疼痛,更折磨!她緊緊的閉著眼,不肯再讓淚水流下,這溫暖的珠光,只能留在心里。這顆心,與也共存的心,絕對,不能讓它涼冷下去!

「海凌空而行,經凌霄門,出皇城,過饜碾城,過莽原,再過洚雲水,出西霞關。最多兩日便可回返!」絕心數著手指,笑意滿腮,她抬眼看著冬寧也︰「到時,你得同我回漣艷城去!」

「等我收到我執哥哥的信,再說吧!」也一旋身便回了房,再是支持不住,手一下子直撐到桌角!他的表情變得詭異古怪起來,眼底蘊著淒冷,絕決,痛楚!唇角,卻是掠蕩出一絲笑意來!這房中依舊充斥著影西的氣息,混和著她的血味,帶著一絲絲腥甜,還有幾分溫暖!足夠了,他盯著摁在桌上的指尖,此時清晰的抖了起來!若不是絕心,還有內在盤算的赤渚海,這機會,絕不會有!赤渚海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卻並未透露給風夕,他是想開戰的,想在戰場之上,親手為郁平舞復仇!他是戰士,從來都是,只想刀冷血熱,快意恩仇!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一定會遵從絕心的吩咐,一路將影西送回縴絡!唯有如此,才算真正回報了曾經他放過他們夫婦,還他一個無後顧之憂!很好,實在是很好!

「冬寧也,我哥哥將你送給了我,我便一定要得到!」絕心倚在門邊,看著他的背影,淡淡的輕笑,拂起臉邊的發絲︰「不要以為我放了聶影西,便沒了制肘你的把柄!以你現在而言,不過是我掌中魚肉!」她揚著唇,貪看他的身姿︰「誰叫你生的這樣好?我就是要!」說著,她忽然侵身過去,一下自後抱攬住他的腰,她將頰貼在他的背上,輕輕的笑著︰「很快你就會知道,我比那個女人,不知道要好多少!」

也的背一下子僵硬了起來,她的心跳讓也莫明的煩燥,同樣的心跳,同樣的暖,卻是如此不同的感覺!這樣溫暖的接觸,卻不能使他平靜,相反的,讓他有種想撕裂這身體的情感在滋生!一如,曾經的他!越是溫暖的接近,卻要激起他的殺戮,唯有鮮血淋灕,心跳驟然而止,他才能平靜下來!

「影西!」執一伸手,就將她自車內抱了下來。她一路隱忍的苦楚,見了親人,再是忍不住是渲泄出聲,她哽咽著,只是輕喚了聲︰「執哥哥……」便再是說不出話來,執一手攬了她,眼卻直盯著海,這家伙,將親族留在西霞關,一個人過了來。是怕手下遭到之前使者的下場嗎?但是,他們為什麼又突然肯放一個回來?是告訴他,冬寧也並沒有死,不要擅起干戈,以免錯悔不及麼?

「大王收到了人,回信給我,我也好去復命!」海淡淡的說著,這里氣息紛雜,除了西海秋執的氣息,還有……春播!春播聲明不參紛爭,也要食言了!他看著高城之上的龍部兵族,因法力而陰雲密布,層壓而下,強大的妖氣團凝在此,必是有重兵!夏拓,實在是危在旦夕!

「海大人既然來了,不如多住幾日何妨?」執盯著他,忽然開口道。

「大王不必費力了,我家大王不會為了我而放了冬寧也!」海微微一笑︰「屬下的命,輕賤的很,根本不值得做為交換的籌碼!」

「哼,你倒是明白的很呢!」執輕笑,一甩手,將剛才出城之前已經寫好的卷軸丟去給他︰「回去復你的命吧!」

「大王根本沒想為難海!不是麼?」海拱手向他,一接到回報,已經將回信寫好。繼位稱尊,宣兵夏拓,看來都是為了他的兄弟!比起風夕來,冬寧的人……算了,都是妖怪而已,妖怪追逐強法永生,與人類的願念,不過都是殊途同歸!

執回身向城內而去,不管他們是作何打算,放回

一個來,總勝過挶禁兩個!況且,昨天,救援的人已經分別從各關進發。這時候,估計已經到了夏拓了!現在,也是他動身的時候了!

「你的炙魂焚體並沒有好,而是發作了!」執盯著影西半晌,忽然低語著︰「也他……」

「他被關在夏拓的宮中,他受了很重的傷,已經不能再聚陰法了!」影西抓著執的手指︰「執哥哥,我對不起你!」她焦灼的臉上泫著淚光,內心的痛楚折磨得她根本已經感覺不到任何身體上的疼痛!她看著執,看著執的眼,她內心的愧疚就在不停的泛濫起來。

「你好好養傷!執哥哥一定把也帶回來!」他將她的手放回到被中,她的傷一直好不了,不僅僅是因為靈魂所受到的灼傷,更重要的,是靈魂得不到寧靜!他替她掖好被角,不由的放輕柔了聲音︰「影西要把傷養好,才能等到也回來!執哥哥給你報仇,把夏拓風夕碎尸萬段!」

「不,執哥哥不能去!執哥哥要留在這里當大王,要好好的看好冬寧!這是也的心願!」影西掙扎著說出來,她的心好痛,實在是痛苦的要死掉。她多麼希望可以有人去救他,有許許多的人去救他,更是希望那個能救他的人就是她自己。但是,現在她做不到,她甚至要攔著別人做!她在送他去死,她在剝奪他生存的機會!她那樣愛他,正是因為愛,這每一個字,都撕扯得她鮮血淋灕!這是也的心願,同樣,也是她的!是他們自私的心,為了這自私的愛,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如此!

「影西,人類的情意,不僅僅是因為愛慕,也不僅僅是因為血親。這句話,是你的朋友,莫思清告訴我的!」執輕聲的說著︰「所以,要救也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

影西徹底的怔住了,她感覺到心撞擊的聲音,這聲音如此的洶涌,帶著澎湃的情懷,完完全全的將她淹沒。將她,凌卷到巨大的旋渦之中!

月無恨,只為曉星沉。照世間離分,看緣淺緣深。只待,有心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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