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柳鑾的語氣中有明顯的局促不安，「那，那……離姝，要不要我陪你走走？」
他伸手過來，卻被鏡娉巧妙的避開了，「不用了，走到這兒，已經緩過來了，我要回去了。」說著，她含笑側身，動作優雅和緩，卻又無意識地透露出疏離的氣息。
他似是惱了，仿佛要看透鏡娉似的定定盯著，好半晌，小小地嘆了口氣，將她一把抱進懷里，在臉上親一下，像哄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樣。「一定是累了，我陪你好好看看我們的園子，可好？」
那樣的林柳鑾，溫柔的，卻令鏡娉沒有緣由的難過起來。
若是動情少女，只怕什麼也不會顧了，定會被他激起萬種柔情。
就像別人說的，女人真是可憐，男人給她幾分好顏色，她就高興成了這副樣子。
很可惜，她已經不是那懵懂少女了。
「我只是回織錦房。」她沉默了很久很久，輕微的聲音這才傳了過來。
林柳鑾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忙放開了鏡娉，眼眸又是燦若寒星，「這樣也好，離姝你看，我們馬上就要富貴了，你多織幾匹布也好。」
鏡娉淡笑一聲，才開口道︰「公子想要怎麼樣的富貴，如今，還不能算富貴麼？」
回望著他，鏡娉異常清晰的記起兩人之間的對話。
她問他︰你可以什麼都不要嗎？
他說︰是。榮華富貴，如花美眷，錦繡前程，都不如一個你。
她問︰以後你我守著著小宅，安度余生，不去考取功名，不去求富貴？
他說︰薄田小宅，只與你安度余生。
言猶在耳，短短時日，他卻忘得干淨。
在富貴面前，情意又有多少薄弱。
「離姝，你看多少人等著買我們的布帛，多少人等著將金子銀子送進來……」
他看她，看的不在是紅顏傾城，而是真金白銀。
他的聲音沙啞而又磁性，鏡娉像是在做夢一樣，也許是自己病得糊涂了做的一個夢，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
他還在說︰「這算什麼富貴？總有一日我要拿白玉為階，金磚鋪地……」
清越的聲音打破了鏡娉迷蒙，她真的很佩服自己，此時，她還能如此風輕雲淡，她說︰「公子所說的不是我們的園子，而是皇宮。」
他似乎被嚇得一愣，接著臉色有些哭笑不得，「離姝，我們怎麼能與皇宮作比。以後這樣的話可不能胡說……」他話雖如此，眼楮里卻是道不盡的向往。
鏡娉勉強一笑，「皇宮里也沒有公子所想的奢華。」
「傻離姝，你能知道皇宮是什麼樣子？」他好笑的說。
鏡娉沒有回答他，看著那安靜的站在角落中的小丫鬟偶爾好奇的眨眼看她。她善意的向那小丫鬟一笑，才道︰「公子，我們以後不必如此辛勞，現在我們積蓄足夠你安度余生。」
听到鏡娉這樣說，他有些急了，上前拉住了離姝的手，「現在，我們財氣正旺，以後我們都要揚眉吐氣，錦衣玉食，為什麼要放棄。」
「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鏡娉抽回了手，淡淡的看他，「公子，你志在仕途，還是去考取功名吧。」
他審視鏡娉半晌，突如孩子般的跑到一邊，一坐到一旁雕刻了牡丹的石凳上，低垂的長睫到底有掩飾不了的尷尬。
「公子，你想要我織造到何時，是不是要到鶴發雞皮，才能歇息。」
他怔住，垂下目光，不敢與鏡娉相視。
到底是眸光略轉向鏡娉的十個手指。
原本縴手玉滑，現在握起來，也沒有那份柔潤了，就連指節也能看得出來，明顯的粗大了。
「小姐如此年輕貌美，何故說出這般喪氣的話？」那小丫鬟終于忍不住了，微笑著開口問。
「小姐。」鏡娉目光一凝，淡淡的笑道︰「小姐我給擔當不起，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織娘而已。」
那小丫鬟愣了一下，才低眉道︰「夫人贖罪。」
「不用叫我夫人，我的稱呼不是你能叫得起的。」
鏡娉目光一凝，端得是富貴高華，她緊緊盯著林柳鑾，低低的說著，聲音溫柔而富有節奏，卻是天生的教養和優雅。
那一刻，不光那小丫鬟怔怔不能言，就連林柳鑾也以怔。自從鏡娉答應與他以夫妻相稱時，就再也沒拿出這副架勢。
這一見，突然他突然自己的富貴，與她的平起都消失殆盡，而他又是那個被剝了干淨的窮書生。
一種自脊柱升起的薄弱憤怒和恐懼像電一般竄滿了林柳鑾的全身，他僵在椅子上，一動不能動，舊日的貧窮像是噩夢一樣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陡然起身，冷聲又氣勢不足的沖著那丫鬟道︰「在夫人面前，你多什麼嘴，還不下去。」
小丫鬟撇了下嘴，委屈又不敢吱聲，一轉身就跑開了。
鏡娉看了一眼，並沒有說話。
「離姝，你和一個丫鬟置什麼氣呀，別不高興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他積攢了好一會勇氣，才張嘴，聲音卻已經虛弱的厲害。
他拉住了鏡
娉的手，孩子氣的一搖，「我保證，以後不和園子里的丫鬟高聲說笑……」見鏡娉的臉色還是沒有緩和，他突然嘆了口氣，「我出生在貧寒人家，從小和下面的人就沒有什麼區別。剛剛看你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她們和你是不一樣的。我有幾個姐妹，她們其實就和我那些姐妹一樣。可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像我做錯了一樣……」
他溫柔專注，無限的柔情，他的眼深情得幾乎執著，鏡娉突然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原來她一直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而她是那樣的高傲，高傲到從來就沒有把自己和所有的人放在一起。
她說，她的稱呼不是一個隨便的小丫鬟能叫得起的。
原來，她骨子里從來就沒有把自己以前的公主，之後的皇後身份放下來。
她做了二十幾年的公主，然後是皇後，那些東西早就融進了她的骨血里。
她突然什麼也不想說了，只是溫柔的低眸，反握住林柳鑾的手，「可是，公子，我的眼楮在夜間已經開始模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