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娉嘴角已流出一縷鮮血，這一掌委實摑得不輕。
一時大殿中突顯空曠，有人可憐，卻沒有人上前攙起她。
她匐在地上，因要出走，已經褪去了皇後的制服，半舊的衣裙，面無脂粉，往日里金縷絲釵，鮮艷青春的顏色，如今也不得不略顯得憔悴。
鏡娉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上，百里懿終究不忍，剛邁步，衣袖就被阿九扯了一下。
此時，若有什麼事，阿九斷然是不希望連累到他的。百里懿有了一剎那的遲疑。
卻見鏡娉緩緩抬頭時，深寂渙散的眸光，對著的卻是子恕。
就算是局外人，那一刻他也被鏡娉眼里的怨所驚呆了。
而子恕心中被挑起的熟悉的弦驟然繃緊，莫名的痛刺的他什麼也顧不得幾步上前，伸出手，有些遲疑，又想縮回。
鏡娉狠狠一揮手，將他的手臂揮開。
決裂，這是子恕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如此神情。
「皇上如此大恩，我委實承受不起。」她猶在滴血的唇角，一滴一滴染上沾了地上的翠綠絲綢，暈染出一朵朵嫣紅。
那種神情不僅刺痛了子恕，就是百里懿也蹙眉。
他沒有看子恕，而是走到了鏡娉的身邊。
他向鏡娉伸出了手，鏡娉撐了他的手臂，慢慢站立起來，抹去嘴角血跡。
突然笑顏如花！
阿九目光一動，「皇上，你怎麼能……打她？」
子恕已經軟了神色，卻在見到這一幕後，陰霾陡然而生，怒極反笑︰「她既是朕的皇後，朕打她何妨，她不守婦道與人私奔，朕就算要她死，也不為過！」
說話間已提手從貼身侍衛身上抽出了其腰間佩劍，「 」的聲擲于鏡娉面前，冷笑道︰「你若要跟他走，朕寧可你現在便死在朕面前！你自己了斷吧。」
鏡娉此時仍未放開百里懿的手，肌膚相貼處，百里懿覺出了她的冰冷。
身軀輕如蝶骨，幾乎感覺不到絲毫分量，恍然就要隨風飄走。
他不由得抬頭，看向子恕。
他想知道，明明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怎麼能這般傷她。
可他說不出話來。
那樣的神情在子恕的眼里完全的變了味，也許他並不是怔對百里懿，而是想著外面隨時可能和鏡娉一起的男人。
他的皇後是這般的美貌，在外，會是什麼樣子，他不用想也知道。
阿九此時才驚懼起來，她怎麼也沒想到，子恕這般盛怒，竟然會對鏡娉下殺手。看著鏡娉的樣子，她腦子里最先浮起的竟是一句——寂寞開最晚，不妝艷已絕。
她真是絕望了。
「不是這樣的！皇上你誤會了——」
她說著，跪倒在地。
見子恕看都不看她，她又連忙起身，去搶那柄劍。
銀芒乍過，寒光晃動，鏡娉已將寶劍提起。
「好姐姐，你不要做傻事。」
阿九的叫聲在耳邊響起，鏡娉的心輕輕顫動著。
唇上咬出血來，一口腥甜，也渾然不知痛楚。她一手扶起劍尖，將劍身正正端于面前，仿佛在仔細端詳劍刃的鋒利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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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一切莫非皆是天意。
在這樣的時刻，他恰恰趕來。
人生一場盛宴，她與他，與這錦銹河山，與這朗朗社稷，曾經適逢其會。
而上天終于要如此安排，要她以這樣的形式，退場。
她素來不信天命，而這一回，她願意委就。
她抬眸。時間似乎突然間停滯。
有生之年都在拼命追逐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如同春日吐絲的蠶，滴落點點血淚的燭。看遍了無數塵世繁華，忍受著無盡的荒蕪寂寞。夜夜都做著一個夢，夢醒後不過是徹底寒涼。
阿九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手中仍捏著鏡娉那封留與皇上的書信。
子恕怒意洶洶，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天子之怒，威震人心。而在這怒的面具下，有沒有掠過一絲痛與悔？
惟有百里懿最鎮定，揮手之間，他可立斃一人于掌下；要阻鏡娉就死，同樣輕而易舉。
在所有人驚慌的眸光中，鏡娉突然笑了，沒有心的微笑，仿佛脆弱的靈魂在崩潰，守不住的絕望決堤淹沒了一切。
她雙手一松，又是「 鐺」脆響，寶劍已被她擲落于地。
出乎意料，在場抗旨，所有人都訕訕的看著她。
鏡娉隨意伸手，由阿九手中抽出那封信箋，雙手齊上，三下五除二將信箋撕得粉碎。
阿九回過神︰「姐姐，信——你——」
鏡娉看著子恕的側臉，清晰的憶起自己有了身孕的時候，子恕日日陪在她的身邊，熟睡的側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睡夢中猶自緊緊抿著，沒了往日的冰冷，甚至透出孩子一樣稚氣來……那樣子仿佛他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夫妻，妻子在清晨看著遲歸熟睡的丈夫……而一切都恍然如煙、恍然如霧，在夢里落下……
她輕輕嘆了口氣，適時一陣風過，她手一松，信成碎片一古腦兒刮走，撒得滿室零落。
子恕純黑的眼像是飽蘸了濃墨，深不見底的犀利。
猝不防及，鏡娉只覺得心口巨痛，本能的用手捂住。死死咬住了唇，「皇上，我為南詔皇後，不能由你一句話發配生死，更何況，我有姑姑遺旨，任何人不能決定我的生死——」
她不能死。
千古艱難唯一死，然而歷劫了無生死念，此時她只能選擇生。
她寧可讓他恨，也不可讓他悔。
子恕深吁一口氣，有種痛楚由肺腑肝腸慢慢升騰上來。一點一點加深，愈來愈不可扼制，升騰至腦中，竟轉為仿若要沸騰的怒火。他咬牙切齒，卻只能從齒間擠出四個字︰「很好，很好。一向潔身自愛的你，曾經一心求死的你，是什麼讓你的心活絡了起來，竟然願意舍棄一切榮華？！舍棄天下女子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