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娉似是痴了，傻了，只是呆呆的往里走。
寂靜中，腳步踩在青如水鏡般的磚面上，一步一步向內面走的時候，都帶了一種空洞的回聲，仿佛在走一個永遠走不完的循環。
走到了里面，鏡娉才看到，原來是水晶棺，不過做成了床的樣子，里面灌滿了水銀。
她的表情非常安靜，安靜的甚至看不出生前的痛苦，水紅色胭脂在兩腮和嘴唇上薄薄敷上一層，金簪玉搖綴滿雲鬢。
許是因為那一點胭脂點綴出來的殷紅，看起來竟仿佛是在微笑著一樣。
看在鏡娉眼里還是覺得有寒意。
她像是走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地方。
驟然駐足，也沒有勇氣轉出去。
父皇會生氣麼，她就這麼闖進來了……
年輕的太子妃陡然手足無措，似乎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你來了。」父皇低沉含笑的聲音，透著淡淡溫柔。
她一驚，臉上頓時火燒一般發燙，心下急跳。
「來了也不到我身邊來麼，你這丫頭呀，還不過來！」父皇的聲音幾乎讓她不敢相信，這哪里是平日冷肅的帝王，朦朧含笑間，濃濃暖意，深深纏眷，令她心中頓時如小鹿亂撞一般。
鏡娉著魔了般緩緩的走進他們，含怯垂眸，不敢抬頭。
良久，卻不聞動靜。
鏡娉忽聞見處處充斥了酒香，這才知道，他是醉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鏡娉，忽然唱到︰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她一時呆了，從未听過父皇吟唱，竟不知他的聲音如此深沉纏綿，聞之心碎。
「瑟兒，你回來了嗎？我又見到了你的樣子了。」他低低輕嘆，「你說你怕黑，要隨江水而去。我怎麼舍得，只用水晶棺保你容貌，也能讓你見到四周的景色，你可是還會害怕……」
「你是不是在怪我，沒有來陪你……」
「別擔心，我很快就會了。我不能就這麼丟下子恕啊，至少要幫他穩定下來。你也不會喜歡我就這麼來陪你的吧。你說，我會有新的皇後，你看，瞎說，我的皇後永遠只有你一位。史書上沒有了你這位皇後，又怎麼能有我這位皇上。你放心，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陪著你……」
他突然笑了出來，這樣似是幸福著的笑，將鏡娉的神智整個撕裂，所有無法消融的委屈與絕望奔涌而出。她的姑姑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可她也將他的心帶走了，他的靈魂也早已經隨著她而去了。他依然偉岸瀟灑，他的心卻去了，一直在心腑內似是隔了一層薄紗的認知，此時此刻薄紗被撕的粉碎，他的絕望清楚的展現在眼前。
「瑟兒，我沒有看你，你就不到我的身邊來了嗎……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嗎……」
她再也听不下去，驀地屈膝，重重跪在榻前，「父皇，求您珍重龍體。」
他的手中還拿著酒杯，杯中酒，是菊花釀，不過應景的名字。听到了鏡娉的話，他側首望過來，清峻容顏猶帶戚色，眼底似有淚光隱隱，霜白兩鬢散落了銀絲幾許，竟顯出幾分落拓不羈。「怎麼是你？」他起身，踱幾步，涵碧山房的深處只余下幾縷稀疏的光線，朱紅的錦袍，因頂好的織工，仍舊像微薄的春水泛著盈滿的月光，在隱約跳躍。可他的面色，卻晦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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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听聞此言，她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他忽而一笑，又俯身看著棺木中的女子，于是整個人就呈現了俯身在床上的樣子，喃喃道，「奇怪，我怎麼會看見鏡娉……」
他低笑一聲，竟然躺在了水晶床邊的藤椅上，「你不來入夢，我自會去找你。小軒窗，正梳妝……」說完，他慵懶地歪著，眼睫半垂下來掩起眸子中醞釀的思緒。
沒有想到遇到的會是這樣一幕，鏡娉呆呆跪在原地，臉色轉白。
「父皇……」她薄唇翕動，忽然再不能自抑，有什麼扎進心脈里，纏綿柔惻，不能觸踫，踫便是血潮洶涌，疼痛萬分，淚水潸然滑落。
原來，他只是誤將她當作了她，連夢里也不願多見自己一眼。
姑姑在時，姑姑去後，她都在注視著他，陪著他，伴著他，敬他如君，侍他如父，分擔他的孤寂哀傷……
姑姑在時，只知敬畏，仰望他如凜凜天神；再後來，看著他與母後一路執手，兩情纏眷，方知世間果有情深至此；姑姑走後，她更是看著他影向天闕，手握天下生殺大奪，高高立于九重天闕。
他是君，是父，是她名義上的父皇……
他收養她，給了她最尊貴的身份，給了她安寧與一切世上的榮華。姑姑在時，她也有如小女兒的嬌態，在他的面前纏著姑姑撒嬌，只是那觸感已經太久遠，飄渺稀遠，仿佛彼岸歌聲，深深地由的指下淌出……
她說她沒有嫁的人，真的如此嗎？
她嫁給了子恕，是因為子恕是最好的選擇，還有一個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就是因為嫁給子恕就能一直留在宮中。
這樣，她就能長伴在他身邊，陪他一起走這漫漫帝王路……
鏡娉有些恍惚地凝望著他。
看他微閉著的眼眸，細致的眼眉，淡薄的唇線，好像要沿著他的輪廓將他刻進心中。
「父皇，你沒有做夢，我是鏡娉！是鏡娉呀！」終于，她哽咽撲到榻邊，不顧一切抓住了他的手。那雙她一直渴望，而不敢踫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