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和焦慮早已存在了血液里,此時一點一點的在身體里擴散。
來送膳食的紫春和一眾侍女幾乎不忍心打破這副優美的畫卷,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
段宇和錦瑟都沒有再說話。
他們都明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錦瑟她不能走,也走不了。就算離開王府,在軒轅恪沒有做完該做的事情,她能到哪去呢。
走到哪,也只不過是一陣攪亂滿盤棋子的風沙——
咫尺間,段宇嘴唇眼看就要印上錦瑟略顯蒼白的唇,他的呼吸仿佛是一個個的吻接二連三落下,隱約的香氣繚繞間,卻是難以想像的高溫。
段宇苦澀的想,也許,他永遠不能將她當作自己的妹妹。
而錦瑟卻在發抖,細微的止不住的顫抖。
段宇回來,也只是一瞬間。
「夫人,尚書府邸說給您送來了小年的贈禮。」
侍婢站在梢間之外的隱約聲音,讓錦瑟陡然驚奇,抽身撤後。才想起,已經到了小年了。
抬眸時,直直地對上段宇的目光,兩廂憑望,呼吸若斷。
「我過去看看。」錦瑟起身而言。
「去吧,用完膳,我也要走了。」段宇仍然是一派溫和的笑。
錦瑟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段宇筆直地站在殿內,盯著錦瑟離去的背影。
此一別,只怕再見……
錦瑟腰間本系了長可及地的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串以玉佩,以壓裙幅。如今細密的五彩絲驟起驟伏,跌宕的混亂不堪。
段宇緩緩的坐下,侍婢這才涌了進來,段宇只覺得一眼望去衣香鬢影,錦繡環繞。
而他的呼吸里偏偏有她身子的香氣,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而錦瑟一直遠離了大殿,步伐才平穩了下來。
很多事壓在了心里,不願想,不想撥開。
偏偏一點點的都變成了現實,到現在又是她一個人。
錦瑟唯呼吸略見急促,她不願侍婢看出異常,抬手抿了抿鬢角,淡淡道︰「你說哪里送來的節禮?」
侍婢一直垂首,此時福身回道︰「尚書大人。東西就在待客廳,奴婢們不敢擅自拿進正殿來。」
錦瑟眉頭微蹙,步入前院後,便有家丁抬了一個黑漆的大箱子,放在錦瑟眼前。
錦瑟不動聲色的看了那貼了封條的箱子良久,方開口道︰「打開吧。」
幾名侍婢只看了一眼,就趴到樹下不能動彈。
箱子里靜靜的躺著一個男子,面目全非,仍然看得清是宮廷內侍的衣物。
滿面的鮮血,李康上前仔細的檢查了一次,錦瑟從他的動作,看得出來,那男子的舌頭被割掉了,眼眶一片鮮血模糊。再往下掀,更是體無完膚,關節處明晃晃的鋼釘!
錦瑟一陣頭昏目眩!
就連死,他們也要這般的殘忍!
錦瑟緩緩起身,回眸淡淡對眾人吩咐︰「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個太監而已,厚葬了便是,別往外聲張。」
說罷轉身而去。
只是轉身的剎那,她清晰的記得,那
日,子諾還為君時,空曠的長廊,她一個局促不安的站著,只覺得事事就像一個抓不開的線團,全攪合在了一起。
偏偏他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局促不安的說︰「皇上對王妃發了脾氣,我看——怕王妃想不開,就自己跑來了。」
溫和的眸子,是親切,真誠,關切!
子涵下手了,他到底是等不急了,也毫無顧忌了!
她將曾經子諾身邊的那名小內侍,更是現在的大內總管,活活的,這樣打死了!
可是,她什麼也做不了。
只是一只沒了爪子,封了豢的鷹。
錦瑟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不能驚惶,在任何人面前,她始終以沉靜相對。當全天下都在望著他的時候,只有她站在他的身後,是他唯一可以慰藉的力量,給他最後一處安寧的地方。
她只有等,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直到次年三月,捷報飛馬傳來,武王大破南詔,將其殘留力量逼退洱海湖區北部。破其王城,斬殺叛將于城下。
同年六月,武王破最後的施浪詔。城破,施朗王棄國北去,奔逃他境。城中王族未及出逃者,盡斬于市。
六昭及其南國所有勢力盡數落入武王之手。
都城內,上至朝堂,下達市井,無不歡騰振奮。
武王的輝煌戰績,于國于民于史于天下,意味著安定、強盛、驕傲和榮耀。
而這一切,對于錦瑟,沒有絲毫的喜悅。
這次,軒轅恪大力的反攻,徹底剿除這些周國勢力,她早知道軒轅恪要做什麼,在都城,她永遠也等不回他了。
薄薄一紙家書隨著捷報一起傳回。
顧不得紫春還在跟前,錦瑟顫著手抽出薄薄一紙素箋,竟是未展信,淚先流。
不敢縱容相思,唯恐被離愁動搖了剛強。
卻在展開家書的這一刻,瓦解了所有的防御。
這是,他自烽火連天的邊關,千里迢迢送回的家書。
墨痕里,字句間,筆筆銀鉤鐵劃,征塵撲面。
恍惚間,錦瑟似看到狼煙過處,流血千里。
沙漠中那迎西風而嘯的白馬,懷想的可是逝去的古國?如霜的月光映照著座座受降城,將軍橫刀縱馬,踏遍寒霜,獨對孤月羌笛。
他說,縱然鐵血半生,終不免離恨柔腸。
夢里幾回見嬌妻佳兒,相思蝕骨透,更甚刀斧。
他說,萬萬珍重,他日,定來接她,再不分離。
錦瑟搖搖欲墜,當心中所想被證實,還是驚心魂,看著家書,幾回笑,幾回淚,薄薄一紙素箋,字字看來,寸寸心碎。
錦瑟笑著仰起頭,只怕眼淚落下,泅濕了墨跡。
她真的等不回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