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八十六

作者 ︰ 老工農

八十六

何榮普家院子里種的八嗑杈高粱,是省農學院研究出的新品種,這種高粱產量高,米質好,正在大面積推廣。它的缺點是睫稈兒甜,生長期較長,往往是籽粒還未成熟就被人們當甜桿兒糟踏掉。生產隊試種失敗後,八嗑杈高粱扎根在社員的自留地和各家的院子里。

馬文在高粱地里蹲了一會兒,又竄到房山頭,房山頭是何家的茅房,散發著糞湯的臊臭味兒,馬文顧不得這些,探出頭往何家窗戶上看。

從「三星」的位置上,馬文知道已是午夜,他想象家里的情況︰此時的馬向東一定摟著辛新,辛新還在哭,但淚水阻擋不住馬向東對她的需求。

馬文慶幸計劃的順利完成,更佩服瘸佷給他出的好計謀。

何家的房門開,馬文激動不已。出來撒尿的是何榮普,馬文像泄了氣的皮球。

天上的星星靜靜地停著,地上的高粱靜靜立著,流星劃過天空,沒發出一點兒聲響。馬文爬到窗下,豎起耳朵听,屋里傳出輕輕的鼾聲。

馬文感到冷,但想到馬向東光著身子壓向辛新的那種場面,一股強烈的激流在他體內涌動,促使他下決心等下去。他爬到何家東屋窗下听,屋里有動靜,讓他一陣緊張。他想躲,又舍不得離開,想看個究竟,又不敢把頭探出窗台,他把耳朵貼到牆上,覺得屋里有人翻身,便急忙撤身離開,連滾帶爬地進了高粱地。

高粱上掛了輕霜,馬文涼得打冷戰,他想到家里的熱被窩,也揣測女媒人在他炕上酣睡的模樣,但肖艷華對他的誘惑使他不願離開。

馬文認為肖艷華一定起夜,只要一開門就抱住她,叫她不要喊,叫她不要反抗,把她拖入門前的柴垛里,用馬向東對付辛新的手段,讓肖艷華哭著做那種事。

高粱地很濕冷,院兒里很平靜,馬文移到房下,蹲在門口等肖艷華出來。

殘月被星星擠到西邊,晨霜刮掃馬文的臉,馬文仍然充滿信心,為了得到肖艷華,他寧可等到天亮。

房門被輕輕推開,只穿肚兜內褲的何英子出來小便,馬文像餓狼一樣地撲上去。何英子想喊,被馬文捂住嘴,把她拖到門前的柴垛里。

馬文拽下何英子的內褲,粗聲說︰「掛破鞋游街,屁事兒也沒有,身子比以前還光滑。」

何英子認出拖她的人是馬文,更加恐懼,戰戰兢兢地說︰「馬叔,我是英子,不是我媽。」

馬文抱錯了人,但他並沒有因為是老相好的女兒而放過何英子,他把沉重的身子騎在ciluo的何英子身上,又去解自己的褲帶。

何英子被壓得難受,喘著氣說︰「我媽被你佔有,我爸爸抬不起頭,你再禍害我,天理不容!」

「什麼天理地理,都是屁話!你們女人就是這玩意兒,跟誰辦事兒都不耽誤吃飯。」

何英子用手護住要害,這是受辱女子的最後掙扎,掙扎中她想到了妹妹,幻想馬文能顧及父女之情。她說︰「村里人都知道你是小錯的生身父親,你萬一給我弄出孩子,小錯就沒臉活在世上了。」

此時的馬文,已經被欲火燒得失去理智,即使馬文理性健全時,他也不會放過到手的何英子。馬文拿開何英子放在羞部的手,說了句︰「少說屁話,我不管你媽還是小錯,搬出誰也不好使!」

……

何英子跌跌撞撞地離開柴垛,慢慢地走進屋,輕輕地帶上房門,悄悄地上了炕,呆呆地坐著。

黎明到來,英子不覺,在她的知覺中,光明和黑暗沒什麼兩樣。馬文qiangbao她,她覺得和妹妹、母親有關,她想把這段痛苦的經歷告訴她們,讓她們也承受痛苦,但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對她們懷著深深的感情深深的愛。英子想哭,卻露出淒慘的笑。英子想怒喊,卻在心里唱,人們都知道英子唱歌好听,可她從心里唱出的東西,魔鬼听了都會難受。英子想跳起,可身子動不得,她打算一直坐到老。

小錯來招呼姐姐,英子才想起抬身,用手一模,被子濕了一片,是淚水。

肖艷華去柴垛抱柴,發現馬文趴在柴垛窩里,睡得像死豬,還發出很響的呼嚕聲。

肖艷華剛離去,劉仁趕過來,推醒馬文,對他耳語幾句,馬文急匆匆地去了生產隊。

生產隊里坐著兩位來外調的城里人,穿戴很整齊,表情很和善,帶著紙和筆。

協助外調的人除馬文外還有「老連長」,氣氛並不緊張。飼養員王顯富可以出出進進,劉喜坐在大炕的另一頭偷著听。

外調人員對馬文非常客氣,讓他坐在炕頭兒上,還遞上一棵大前門煙卷兒。

外調者問︰「解放前,劉屯有多少戶人家?」

「老連長」說︰「也就是三十幾戶。」

馬文不知外調人員問戶數干啥,他不急于說話。

問︰「當時劉屯,能不能成立一個保?」

「老連長」答︰「根本不能,那時的保相當于現在的大隊,是把四五個自然村整到一起。」

「這麼說,當事人算不上保長?」

「算不上。」老連長肯定地說︰「別說是保長,連屯長也算不上。」

馬文覺得該說話的時候到了,他把半截煙扔到地上,大聲說︰「你別听他說屁話,那時的劉屯就是一個保,劉宏達就是保長。」

兩個外調人員互相看了看,誰也沒表態,听「老連長」反駁馬文︰「咱們都是那時候過來的人,說話得實事求是,三十幾戶人家能成立一個保嗎?保長吃官府的俸祿,這個錢誰給拿?」

馬文不示弱,瞪著眼楮說︰「我是劉屯里外三新的貧雇農,最有發言權,我說劉宏達是保長他就是保長!」

馬文的話被劉喜听得清清楚楚,他恨自己手里的火藥槍是假的,如果能射出子彈,他會用槍口頂住馬文的腦門兒。

「老連長」說︰「你是貧農,我也不是地主,我給地主扛活的年頭比你多。劉宏達如果當過保長,我也不會保他,他只教過孩子,連屯長、甲長都沒當過。硬把他推向敵人哪一邊,我看說不過去,別說現在,周文王那時候也不能這樣干。」

訊問者假裝嚴肅,做筆錄的人不動筆,他倆互相遞個眼色,又把目光投向「老連長」和馬文,似乎很願意听他倆爭論。

馬文說︰「偉大領袖**教導對我們,啥事都要講階級斗爭,要分清敵我,要站穩無產階級革命立場,要和外地的革命組織聯合起來。劉宏達被調查很多次了,礦上的人都說他是保長,他一定是保長,讓我打證明,我堅決站在你們外調人員這一邊,不能說屁話。」

劉喜看著馬文嘻笑,手心冒著汗。

外調人員對馬文的話表現出吃驚,但做為政工人員,他倆都有高度政治敏感性和過硬的政治素質,驚詫在臉上一忽而過,展現在「老連長」和馬文面前的是老練和沉著的表情。

訊問者采取新策略,讓馬文和「老連長」一個一個地說,並要求他倆不許中間插話。

問馬文︰「你說劉屯在解放前有多少戶人家?」

馬文想照實說,但覺得不適合當前階級斗爭的需要,便向外調人員夸大數字︰「超過一百戶。」

「老連長」想更正,外調人員示意他先不要說話,他忍著咽下一口唾沫,暗罵馬文變成一條瘋狗。

劉喜恨不得撲上去掐住馬文的喉嚨。

兩名外調人員同時盯住馬文,做筆錄的停了手中筆,非常嚴肅地對他說︰「外調工作是對組織負責,也要對調查對象負責,你說得話必須真實,還要摁手印。」

「我懂。」馬文說︰「這點屁事兒,我敢負責!」

又問︰「我們調查的對象在你們這當過屯長,是吧?」

馬文答︰「劉宏達不僅是屯長,還當過保長。」

做筆錄的人瞅著馬文不動筆,馬文生了氣,喘著粗氣大聲說︰「我說的話我做主,你們該依照我說的記。」做筆錄的人要說話,同伴兒擺手制止他,听馬文繼續往下講︰「上次外調的也不知干什麼屁事兒?來過好幾遍了還讓你們跑,左一次右一次的,淨整屁麻煩。把劉宏達抓起來,小繩一勒,啥事不都結了!他當保長期間,沒少禍害劉屯人。」

王顯富給牲口添完草走進屋,馬文的話被他听見,這個老實本分的窮漢子覺得馬文做得太過火,忍不住說了句︰「人做事不能太絕,沒有的事別瞎編,自己豁出去了,也該為後人想想。」

「老連長」覺得馬文太過分,心里說︰「劉宏達和他沒仇恨,李淑芝也沒抱他家孩子下井,是瘋狗也不該往死咬劉強一家。」

劉喜想到馬文會給父親帶來災難,希望外調人員不要相信馬文,也希望「老連長」站出來為父親說話。

「老連長」的嘴動了動,外調人員讓他過一會兒再說。

外調人員問︰「被調查的當事人當了幾年屯長,或者說當了幾年保長?」

「五年,五年還多,什麼屁屯長,就是保長!」

馬文的話,外調人員沒有記。筆錄者讓馬文在一旁抽煙,另一位問「老連長」︰「馬同志說劉屯有一百戶人家,是真實情況嗎?」

「不真實,頂多三十五戶。」

問︰「三十五戶不能算做保吧?」

「不能算,連甲都算不上。」

外調人員說︰「據我們的當事人交待,他在劉屯當過屯長,時間不長,也就是半年左右,他交待的真實嗎?」

「不真實。」

做筆錄的人停下筆,很認真地說︰「劉同志,看來我們當事人隱瞞了事實,請你把當時的情況詳細提供給我們。」

「老連長」說︰「劉宏達在解放前只是教孩子們念書,沒見他當過什麼官兒,他也沒在劉屯當過屯長,有人說他當保長,八成是因為他從小日本手里要回孫廣斌,他是豁出命和日本人交涉的。孫廣斌沒忘恩負義,曾到你們單位證明過。村里人說他當保長,那是捕風捉影,再不就是故意害他。」

做筆錄的人盯著「老連長」,「老連長」把話說完,他和同伴兒交換了眼色。

問︰「當過半年屯長的人,不會有血債吧?」

「老連長」說︰「要說當過半年屯長的人,除非是liuwensheng的弟弟,這個人老實到了家,不可能有血債。」

訊問者站起身,扶著筆錄人的桌子說︰「革命形勢一派大好,越來越好,偉大領袖**萬壽無疆,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在紅旗飄舞下,在jiangqing同志的關懷下,我們成立了革委會。革委會是無產階級的政權,無產階級政權要純潔自己的隊伍,把污泥濁水掃地出門,每一個從舊社會過來的人,都要查清歷史。劉文利是你們劉屯人,他交待,在村里當過屯長。你二位的證言,出入太大,還需進一步證實。但是,做證不是兒戲,必須負責,請二位摁手印吧。」

兩名外調人員繞來繞去繞到liuwensheng的弟弟劉文利身上,原來他倆不是調查劉宏達。馬文覺得剛才的話都白說,他不想摁手印。

「老連長」覺得受了戲弄,在心里發泄不滿︰「你這兩個家伙,說是來調查,我看是唬弄人,舊社會也沒有這樣斷案的。你調查劉文利,就該早說,何苦讓馬文在劉宏達身上費心思。」

外調人員講革命形勢,基本都是空話,但劉喜覺得份量很重,他沒心思听馬文再給劉文利打什麼樣的證明,而是急著回到家,把听到的事情告訴了母親和哥哥。城里正在清理階級隊伍,父親一定逃不過,他要去清河市看望父親。

劉喜趕到清河礦二宿舍,沒有見到父親,和父親同宿舍的梁大叔給了他食堂的飯票。

梁大叔中等個,典型山東人的南北頭型,透著齊魯大漢的剛毅,沂蒙山的口音沒變,連「女乃女乃日」的口頭語也沒改。他告訴劉喜︰「那些狗日的真會擺弄人,讓你爸爸白天干活,晚上去陪斗,有時回來晚,有時回不來。你先把肚子填飽,然後倒在你爸爸的鋪位上睡覺。礦里搞憶苦思甜,再累也得去,女乃女乃日,弄兩塊糠饃饃,還省一頓飯的糧票。」

梁大叔去開憶苦思甜會,劉喜也出了宿舍門。

礦前廣場上搭起的席棚已經不存在,換了水泥建築的固定舞台,舞台的上方和四周掛滿電燈,把台面映照得亮如白晝。紅工聯和清聯的標語都成為過去,革委會的橫幅非常醒目。台上的人寥寥無幾,台下擠滿了職工和家屬,職工們由各單位領導帶隊,組織得井然有序,而家屬們則亂糟糟一團。

有人把飯筐抬上台,足足擺滿少半個台面,台下人著了急,會場有些亂

主持憶苦思甜會的人是呂希元,由于扮得嚴肅,把長臉拉得更長,他拿過麥克風對著台下喊︰「職工同志們,家屬同志們,革命戰友們,大家不要著急,等開完憶苦思甜大會,就把台上的食物分給大家吃,都嘗嘗舊社會的痛苦,想想偉大領袖**給我們帶來的幸福生活。」

台下稍稍平靜,呂希元對著台後喊︰「把五類分子和牛鬼蛇神押上台!」

被押上台的有牛思草,還有劉宏達。

劉宏達很清瘦,剃成短發的腦袋中心露出一片禿,他被五花大綁,剛走到台上,被看守踢一腳,站不穩,摔個前趴,另一位看守把他拎起後又打了一鋼絲鞭。劉宏達神情很漠然,好象習慣了這種勞動加批斗的生活,而台下的劉喜受不了。

一個思想還未成熟的少年,面對無辜的父親被人折磨,人們可以想象他心靈上的痛苦。劉喜推開人群往台邊擠,被一雙大手拽住,他

回頭看,原來是梁大叔。梁大叔用責怪的口氣說︰「讓你在宿舍睡覺,你鑽到這里干什麼?這種事都習慣了,願看你就老實呆著,不願看我領你回去,女乃女乃日,咱不圖那兩個糠饃饃。」

劉喜要看個究竟,要記住都是誰對父親下了毒手。

包括劉宏達在內的所有階級異己都老實地站在台邊,也不再有人對他們施刑。呂希元做了簡單的講話後,由無產階級革命者逐個上台訴苦。

最先上台是一位七旬老人,姓霍。老人的兒媳婦是居委會主任,老人是兒媳婦推舉來的。兒媳說讓老人訴苦是發揮老貧農的余熱,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再添磚瓦,但一些人則認為,她是利用老公公撈取政治資本。

霍老漢很慈祥,說話也很實在,為了顯示對**的忠誠,也證明地主資產階級給他帶來的痛苦,說話前先抹起了鼻涕眼淚。

老人講︰「我的老家離這不遠,是一個望不到邊的大平原,大遼河有魚有蝦,是個很富足的地方。可是,地是地主的,船是船主的,窮人雙手空空。我給地主扛了一輩子活,到頭來是地無一壟,船無一只,就剩兩間破土房。生了十幾個孩子,只活下來六個,那幾個都扔到了亂墳崗子,這都是地主老財殘酷剝削的結果啊!如果不把有錢有勢的寄生蟲子消滅干淨,活下來的六個孩子也得喂狼。」霍老漢的話,都是兒媳婦幫他擬的月復稿,由于年歲大,往後講有些走板兒︰「現在的生活好啊,每月給二十七斤口糧,要不是孩子搶著吃,我也能混個大半飽。舊社會可不行,有的大地主不管長工死活,他們喝女乃媽子的女乃,讓女乃媽子吃糠咽菜。有的地主連豆子都不給伙計吃,怕鹽豆就飯吃耽誤干活。我的東家比他們強,秫米飯管夠造,還給兩塊豆腐吃。前幾年的日子可真苦,野菜都吃光了,虧得我體格壯,才熬到今天。」

霍老漢的憶苦思甜變了味兒,呂希元上前制止,老人講到興頭上,不舍得下台,他推了呂希元一把,又說︰「我和偉大領袖**都是舊社會過來的人,**像太陽,閃閃發光,照到哪里哪里亮。他老人家的話最好使,他下令干啥,沒人敢說個不字。他領導我們建立了minzhu、自由、強盛的國家,改善人民生活,我一輩子也感恩不盡。我是無名小卒,受的苦可不少。年輕時,我一個人養活七口人,現在可好,六個孩子養不了一個老爹,老了老了還要挨餓……」

「霍二屁!」呂希元大聲吼︰「把老家伙整回去!」

霍二屁原是紅工聯的干將,想在王金國的旗下撈幾根稻草,由于紅工聯在權利的角斗中處于劣勢,開拓區成立革委會時,只有王金國一人戴上副主任的桂冠。霍二屁改弦巴結呂希元,沒少遭呂希元的白眼。

開拓區的革委會有兩名正主任,一位是鄭老本,一個是呂希元。鄭老本是礦黨委委員,呂希元礦革委會委員,兩人平起平坐。呂希元心理不平衡,他想把鄭老本壓下去,自己獨攬開拓區大權。

呂希元當開拓區清聯頭目時,在打擊粟滿的同時又竭盡全力去巴結程書記,粟滿蹲進牛棚,程書記當上礦革委會主任,呂希元覺得有了依靠。他向程書記進讒言,說鄭老本不但在運動中表現消極,還和走資派粟滿勾結,這樣的人不適合留在領導崗位上。

程書記也是戎馬出身,還是鄭老本的上級,他沒有難為鄭老本,也沒把鄭老本從開拓區革委會主任的位置上拿掉。

呂希元想排擠鄭老本,還需在政治運動中大顯身手,這次開拓區的憶苦思甜會非常盛大,是呂希元展現給全礦職工看。本想安排霍二屁第一個上台訴苦,霍二屁的老婆出新招,說霍老漢訴苦比霍二屁訴苦效果好,沒想到讓霍二屁的老爹砸了場。一股怒火頂向呂希元的腦門子,他氣急敗壞地把霍二屁喊上台。

霍二屁連推帶搡,把老爹從台前推下去。台下人多,好心人用身子搪住老人,要不然,霍老漢摔在水泥地上,恐怕要一命嗚呼。

霍二屁看一眼呂希元,呂希元的惱怒變成責怪。心情稍稍放松的霍二屁在台上轉圈兒,變戲法似地月兌掉一件外衣,面對台下時,換了一付模樣。他披散著亂發,故意抖掉煤渣,眼楮冒出淚,和岩粉和了泥,凝固的眼屎貼著鼻梁,像爛泥池里凸起的垃圾,身穿被油污和岩粉滲透的工作服,腳上的膠靴劃開口,腳一動往外冒水,在台上留下明顯的泥印。霍二屁故意弄成這付模樣,是想表現他既是抓革命的急先鋒,也是促生產的先行者。

霍二屁站到台中央,對著麥克風大聲說︰「剛才那老家伙是吃飽撐的,純屬他媽的老糊涂了,餓他一星期,他再也不胡說八道!我把老家伙踹下去,是給他清醒頭腦。還是那句話,親不親,線上分,偉大領袖**是我們最最最親的親人!對那些不利于革命的老家伙,別說是素不相識,就是親爹親娘,我也要把他打翻在地!」

霍二屁說和老爹素不相識,是有意麻痹台下的群眾,這不是他的首創,革命運動中的急先鋒都有這個手段。他站直身觀察台下的情緒,群眾不負所望,報以雷鳴般的掌聲。霍二屁精神振奮,憶苦滔滔不絕︰「在舊社會,我家受地主剝削,地主不但有錢,而且有權,指手劃腳不勞動,吃得像肥豬……

我家兄弟姐妹六個,只有一條褲子穿,小子光在冰雪里凍著,丫頭怎麼辦?「

霍二屁停了訴苦看台下,這是他賣的關子,目的是引起注意。但大部分群眾都知道霍二屁說話不著邊,沒有人提示他大姑娘光該怎麼辦。

霍二屁講︰「我的兩個姐姐都十七八了,知道啥叫害羞,沒辦法,她倆用草簾護著,還得起早貪黑給地主干活。

台下的人都覺得霍二屁講得離奇,草簾怎麼能護住大姑娘的羞部?況且下地干活的多是男人,又有人擔心他的姐姐會出事。

劉喜想到孫悟空的虎皮裙,要提示霍二屁,農村到處都是死豬爛狗,剝了皮給你姐姐套上,也比草簾子強。但是,他看到父親彎腰受苦的樣子,沒有把想出的主意喊出來。

霍二屁抖抖身子,大聲講︰「看見我這身衣服沒,這是干革命穿的工作服,體現了領導對我們工人階級的關懷,有人稱它窯衣,是對革命組織的污蔑!舊社會我們穿啥?啥也穿不著,光挖煤,升井後光鑽進大房子,窯子娘們兒都不喜見我們,多給錢人家都不高興。「

也許是霍二屁過于激動,把訴苦轉到逛窯子的事情上,這樣也能吊起听眾的胃口。

霍二屁講︰「現在的礦長是走資派,舊社會的礦長叫把頭,都是王八蛋。這些王八蛋和日本人勾結,把礦工的錢財收刮的干干淨淨。他們出損招,設立窯子鋪,東窯地的道兩邊全是半掩門。礦工沒錢去,他們讓賒賬,沒等開資就把錢扣光了,工人們只好當牛做馬,繼續賣命。」

霍二屁是解放後來的礦山,解放前的事,是他听別人說的,雖然沒經歷,也都是事實。至今還流傳這樣的順口溜︰到了黃金寨,先把行李賣,新的換舊的,舊的換麻袋。礦工們系著麻袋片挖煤屢見不鮮,光逛窯子是霍二屁的發明。

霍二屁繼續講︰「我是吃苦菜長大的,沒吃過糧食,起小就沒喝過女乃,我媽的女乃都讓老地主給喝了。**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革命組織把我培養成人。」霍二屁裝哭,用髒手揉眼楮,眵目糊被揉掉,眼淚流出來,他拉著哭腔說︰「生我的是爹娘,養我的是苦菜汁,黨把我領上革命路,偉大領袖讓我過上幸福生活,天大地大沒有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沒有**親!」

霍二屁訴苦並不生動,卻打動台下的全體礦工,他們有組織地抹眼淚,還有人發出痛哭聲。

劉喜盼霍二屁早點兒結束表演,臉上露出陣陣嘻笑,梁大叔把他拉緊,讓他不要做出與眾不同的事情。

霍二屁從飯筐里拿出一個黑色窩頭,放在嘴里嚼,煤渣墊了牙,他用手捂住腮,問出的聲音很大,卻含糊不清︰「大家說窩頭好吃不好吃?」

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因為在開會前領導沒明確交待,都怕回答錯負政治責任。

霍二屁把嘴里窩頭咽下肚,發音變得清楚︰「窩頭好吃不好吃?」

見會場局面尷尬,呂希元帶頭回應︰「窩頭不好吃!」

「不好吃!」

台下的喊聲不但齊,而且震天動地。

盡管礦工們都喊窩頭不好吃,大多數人還是把目光投在窩頭筐上,他們升井後都沒來得及吃飯,再不好吃的窩頭也能填飽肚皮。

霍二屁把吃剩的半個窩頭舉在手中揮舞,對著麥克風大聲喊︰「現在還有三分之二的勞苦大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別說吃這樣的窩頭,就是想看都看不到!翻身不忘黨,翻身不忘偉大領袖**!幸福不忘各級領導對我們的關懷!**對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領導給我帶來的幸福生活永遠說不盡!我家有飯吃,有房住,還要買四個管子的收音機。睡覺時有被蓋,還有褥子鋪!沒有褲子穿、睡露天地的時代已經成為歷史!我家四個孩子都念過書,每人都有布票、線票、魚票、油票、肉票、棉花票、白菜票,粉條票、雞蛋票,還有豆腐票,還……」

呂希元讓魯衛軍憶苦思甜,霍二屁不得不溜下台。

讓魯衛軍憶苦思甜是呂希元對他工作上的照顧,因為這段時間外調的任務不是很多,魯衛軍又不想下井干活,只好讓他肩負起這項重要的革命工作。憶苦思甜報告團還要到各單位巡回演講,經常吃住在外邊,又給呂希元約會韓青葉創造了機會。

魯衛軍在憶苦上和霍二屁大同小異,而思甜上有新招,他不但歌頌革命組織,歌頌偉大領袖,歌頌今天的幸福生活,也對呂希元感激涕零。他在台上說︰「呂主任忠于偉大領袖**,堅決執行**的革命路線,代表革命組織幫我成了家,給了我幸福美滿的生活。他關心職工群眾,經常家訪,解決了我工作、生活中的實際困難……」

了解呂希元的人都知道魯衛軍瞪著眼楮說瞎話,也都佩服這位彪形大漢悖著良心說話不臉紅的高超本領。

魯衛軍雖然干著竅活,卻對呂希元和韓青葉沒完沒了的勾搭憤怒到極點,讓他不可容忍的是,呂希元在韓青葉的心目中比他重要。有了後台的韓青葉,常拿呂希元有權有勢挖苦他,甚至用離婚來要挾。魯衛軍怕媳婦離開,更怕呂希元給他小鞋穿。呂希元讓他下井搬石頭是小事,要把他當做牛鬼蛇神來批斗那可不得了。呂希元當上革委會主任,魯衛軍覺得他掌握上千人的生殺大權。在權力和人格對比下,魯衛軍選擇進一步退讓,主動讓呂希元去他家睡覺,為呂希元歌功頌德,可望得到開拓區革委會主任的好感。

魯衛軍也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喜怒哀樂樣樣俱全,綠帽子壓得他靈魂扭曲,他把怨憤發泄在大女兒身上,對這個酷像呂希元的「野種」倍加虐待。

魯衛軍的憶苦思甜報告上讓呂希元很滿意,微笑掛在長臉上。他把魯衛軍送下台後,把曲祥俊請上來。

曲祥俊是山東人,說話也帶「女乃女乃日」,他的報告經過有文化的政工人員整理,沒往里裝那些不文明的詞語。曲祥俊口才好,記憶佳,把整理過的材料倒背如流。他是礦級憶苦思甜能手,這次是借用,演的都是重頭戲。

曲祥俊的憶苦稱得上聲情並茂,剛開口就淚流滿面,他不擦也不抹,讓淚水掉在話筒前的台面上。曲祥俊哭著說︰「由于家里窮,我六歲就給地主放豬。數九天,沒有棉衣,也穿不上棉鞋,吃的飯都是豬吃剩下的食。地主不讓吃飽,餓急了,舌忝豬食槽子,豬食槽子凍成冰,我用牙啃,還不能讓地主看見,老地主知道人和豬爭食,我一定挨打。有一天,我冷得受不了,躲在豬圈里背背風,被地主發現,把我拎到街上,打得渾身青腫,我才是六歲的孩子呀!還是虛歲。地主的兒子比我大很多,他穿著皮衣,戴著皮帽子呆在火爐旁,有專人教他認字。地主兒子見他爹打我,他也出來幫著打,用皮鞋踢我的臉。」曲祥俊用手模著下巴旁的一條傷疤說︰「大家看看,這就是地主崽子給我留下的,一輩子也掉不了。地主階級給我留下的仇恨,我這輩子不能忘,我的子孫後代都不能忘!」曲祥俊對著話筒問台下人︰「大家說狗地主狠毒不狠毒?」

台下眾聲呼應︰「狠毒!」

「地主崽子狠毒不狠毒?」

「地主崽子更狠毒!」

有人在劉喜身邊喊起了口號︰「**萬歲!中國gongchan黨萬歲!中央wenge萬歲!打倒美帝!打倒蘇修!打倒地主反動派!打倒地主狗崽子!血債要用血來還!」

一人喊,眾人和,憶苦思甜會的場面緊張又熱烈。

梁大叔沒喊口號,小聲對劉喜說︰「這人真是能耐,狗日的也會編,跟真事兒似的。」

劉喜不理解梁大叔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但他听出梁大叔的話不合時宜。

曲祥俊往下講︰「我八歲給地主放牛……」

正講著,他的目光和梁大叔相遇,不知為什麼,曲祥俊沒了底氣,表情也不如以前逼真。

梁大叔自己嘟囔︰「八歲放牛?說八歲學吹鼓樂還差不多。」

曲祥俊講,他九歲就給地主當半拉子,干成年人的活,掙的工錢還不及成年人的一半。歷經磨難,在貧苦中走到青年。由于家里窮,一直娶不上媳婦,到了三十歲那一年,好不容易撿到一個討飯的姑娘,還被地主霸佔了。直到全國解放,辛苦半生的曲祥俊還是孑身一人。

文化人給曲祥俊整理的材料結構嚴謹,可他在即興發揮上訴出了漏洞,最明顯的是把時間搞差,因為他的大閨女和他的兩個兒子是在解放前生人。不過這小小的紕漏被他的淚容所掩蓋,仍然獲得同情的眼淚和討伐地主階級的口號聲。

曲祥俊講︰「舊社會是人吃人的社會,窮人受富人歧視,受富人剝削,受富人壓迫。富人不干活,吃香喝辣的,地富反壞右生活在天堂里,我們貧下中農的處境連地獄都不如。」

「打倒地富反壞右!打倒剝削階級!打倒一切反動派!無產階級萬歲!偉大領袖**萬歲、萬歲、萬萬歲!」

曲祥俊在震天動地的口號聲中把憶苦轉到思甜上︰「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來個**,是他老人家救了中國,是他老人家把我從苦難中解救出來……」

我有八個孩子,都在陽光下生活,健康成長。在舊社會,我養活不了自己,新社會我能養活十口人,不是我能耐,是組織幫助我。吃水不忘打井人,幸福不忘**,我這輩子不能忘,我的孩子不能忘,我們永遠不能忘!「

台上有人拍手,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

曲祥俊講社會主義一大二公的優越性,講解放後人人都過著平等、minzhu、自由、幸福快樂的生活。講台灣受將光禿壓迫,人分九等,貧富分明。還捎帶講些帝國主義國家里人民的苦難︰「帝國主義是富人的國家,花錢買官,窮人沒地位,吃不飽飯,沒有minzhu,沒有renquan。」

帝國主義的事情,是寫在材料上的,被曲祥俊背下來。由于他沒有親身經歷,不敢隨意發揮,說得很死板。

曲祥俊問︰「有人反對社會主義,污蔑我們紅色政權,說我們吃不飽飯,穿的是破衣裳,住的是矮土房,我們答應嗎?」

「不答應!」

會場中的職工大部分穿得利整,可是,換掉窯衣後都沒來得及吃飯,十幾個小時沒進食,肚子餓得慌。在領導的組織下,都承認吃不飽飯不是現實,都譴責階級敵人對我們的污蔑。他們鼓足力氣,把口號喊的震天響。

曲祥俊講他家十口人都受到組織關懷,吃飽穿暖,錢花不了,還要買足四大件。講他的住房很寬敞,大兒子要娶媳婦,可以分出去住他家的偏廈。領導還想照顧他一間木板房,這些都是偉大領袖**帶來的幸福。

曲祥俊的憶苦思甜非常成功,贏得陣陣掌聲。

最後上台憶苦思甜的是孫勝才。

孫勝才投靠呂希元,初步嘗到搞運動的甜頭,活沒多干,大饅頭沒少吃,又犯了拉肚子的毛病。經過呂希元的教,孫勝才把拉肚子和革命連在一起,毫不顧忌地把他的「稀屎癆」外號公布于眾,並在開拓區叫響。雖然是不雅的稱號,也從某種程度上給孫勝才帶來切切實實的利益。革委會成立後,孫勝才沒事干,不願勞動的他又相中了憶苦思甜這個美差,他在心里叨咕︰「曲祥俊往台上一站,說說解放前,再比比現在,嘴皮子誰還不會耍?嘗嘗憶苦飯也沒啥了不起,台下還準備著大饅頭,遇到講究的單位還備著酒,兩菜一湯。」孫勝才回憶過去,把經過和沒經過的事在頭腦中摻合整理,向呂希元做了申請報告。

呂希元也需要這樣的人才,立刻讓孫勝才進了憶苦思甜報告團。雖然孫勝才認為做憶苦思甜報告是件簡單事,但是,他的報告效果非常不理想。呂希元把他痛罵幾次後,便指派開拓區的宣傳干事對這塊奇玉進行雕琢。有了能人指點,孫勝才又敢發揮,報告質量明顯提升,漸漸成了報告團里舉足輕重的人物,呂希元常常讓他演壓軸戲。

孫勝才枯干瘦小,訴苦時還故意弓腿彎腰,讓人覺得他生來就是受苦的料。孫勝才借題發揮︰「大家看看,我孫勝才是個什麼樣子?這都是在舊社會折磨的。我爹常年給地主劉有權扛活,掙得錢養活不了我媽。」孫勝才只顧訴苦,忘了話筒對著他的腦門子,呂希元來調整,讓他往後站。孫勝才看一眼呂希元,忽然覺得這個長臉家伙太陰險,眼里放著凶光。他誤認為剛才講錯了話,急忙改口︰「我爹也不是好犢子,他為階級敵人鳴冤叫屈,背叛了無產階級革命立場!」

孫勝才說孫廣斌為階級敵人鳴冤叫屈,這個「階級敵人」明顯是指劉宏達,劉喜的頭立刻漲大,梁大叔摟得緊,劉喜沒有倒。

孫勝才罵一句自己的老爹後看呂希元,呂希元瞥他一眼,然後大步走到後台。孫勝才想︰「既然說我爹不是好犢子,那就以他不是好犢子做為開頭,這是新創意,雖然沒經呂希元審核,也一定給領導帶來驚喜。」他說︰「大地主劉有權有錢有勢,還是個大色鬼,他有兩個老婆,還欺負咱貧下中農婦女。我爹也不是好犢子,為了兩升米,就把自己的媳婦讓給劉有權睡覺。」

會場里的人們都奇怪,覺得孫勝才這次訴苦變了味兒,不知他訴地主階級給他帶來的苦,還是訴他爹給他帶來的苦。

劉喜听村里人講過孫勝才的身世,知道他是胡編,但劉喜弄不明白,孫勝才編自己母親讓人糟蹋,他的目的是什麼?

知道底細的人明白孫勝才是討好呂希元,因為呂希元對他的老爹看法不好。

孫勝才講︰「我媽還沒生我,就被大地主劉有權禍害死了,看我長得這個干巴樣,就知道是個沒娘的孩子。」

孫勝才的話讓人們不可思議,因為世界上還沒出現過死人生孩子的事情,但是,沒有人敢糾正。孫勝才具備忠于**和憶苦思甜積極分子的雙重身份,又有呂希元撐腰,在他身上,什麼奇跡都可能發生。

孫勝才講︰「狗地主害死我媽,日本帝國主義又來抓勞工,偽保長劉曉明把我爹綁了去,那時我還沒滿月,沒人管我,我就得死去。」孫勝才感覺跑了題,慌忙偷看呂希元,從後台走出來的呂希元表現出不滿,使得孫勝才兩腿發軟,急忙說︰「多虧地下黨把我爹解救出來,才保住了我的小命。」孫勝才想用地下黨代替劉宏達救孫廣斌的事實,沒想到呂希元並不認可,他瞪著孫勝才,孫勝才往話筒前靠了靠,又用目光往台邊掃,看見了劉宏達。他在思路完全打亂的情況下又仿佛抓到了替罪羊,孫勝才說︰「我爹老王八犢子覺悟低,到礦里胡說八道,說劉宏達救過他,根本沒有那碼事。劉宏達雙手沾滿了革命者的鮮血,不把他打倒在地,我們決不答應!」

從台下上來打手,把劉宏達推到孫勝才身邊,打手把鋼絲鞭遞給孫勝才,讓他向劉宏達討還血債。

台下的劉喜心揪著,他的嘻笑讓梁大叔害怕,梁大叔用力抓著他,怕他掙出去惹事。

人,這個地球上最高級動物,在生存和良心之間往往選擇前者,也有人舍身求義,那是做為人杰的先賢。而一個普通公民,為了巴結權貴,為了從權貴那討一口米湯,或者討得權貴歡喜,恩將仇報,出賣靈魂,雖然被權勢者謔稱為革命者,也被人嗤之以鼻。

鋼絲鞭打在劉宏達身上,劉宏達沒聲響,劉喜卻嘻笑著亂叫。仇恨的烈火在少年心中熊熊燃起,要燒向孫勝才,燒向呂希元。

呂希元打扮成救世主,從孫勝才手中接過鋼絲鞭,宣布憶苦思甜會繼續進行,劉宏達的問題由專政隊解決。

劉喜和梁大叔回到宿舍,坐在父親的鋪位上嘻嘻笑,拳頭攥得緊,哼出奇怪聲。

梁大叔告訴他︰「你爸爸近幾天回不來,你要想法給他送去飯。」

劉喜一宿沒睡,梁大叔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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