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七十

作者 ︰ 老工農

七十

文化大革命波及到黃嶺小學,第一位起來造反的是谷長漢老師。

黃嶺小學從地主的舊草房里搬出來,挪到了縣道邊上的新校址。新學校交通方便,教室充足,還專門蓋了一棟帶走廊的平房做為校長和老師的辦公室。辦公室前面是寬闊的操場,四周培了牆壕,牆壕內側栽了三行楊樹,樹苗雖小,長得茂盛。

學校設施比較完備,師資也有很大提高。陸德全和八先生教高年級,兩人都熱愛教育事業,對工作極負責任,教學質量在全公社名列全茅,在全縣也有名氣。從升學率來說,有的小學連一個也考不上初中,而黃嶺小學的畢業班有一半的孩子進入龐妃中學。

相比之下,谷老師的弱點和卑劣都顯露出來。高年級教不了,教低年級吧,他的拼音底子差,十幾年的教學經歷,竟分不開平舌和翹舌音,谷老師教的錯別字,學生到了高年級,還得由別的老師更正,而孩子們的記憶非常牢固,更改過來很困難。

校長沒辦法,只得讓谷老師教體育。小學的體育課就是領著孩子玩兒,每年一次的運動會也是本校組織,用不著衡量教學水平。只有少數孩子參加全公社的比賽,項目都是田徑。像劉喜那樣的淘氣包,天生就能跑能跳,不用訓練也能拿到名次。

如果谷老師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完全可以在體育老師的位置上混到退休。谷老師不服氣,覺得自己的教學能力比陸老師還要強,他在學校造yulun︰「我教書那陣子,陸德全還沒退黃嘴丫,他那兩小子,沒啥了不起,讓我教高年級,升學率比他還要高。」谷老師找校長討說法,校長的態度很嚴肅︰「你別跟陸德全比教齡,你和他比比教學精神,你啥時下班?他啥時下班?你能做到那麼大的付出嗎?」在校長面前,谷長漢拉下大圓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時隱時現。校長也不願過深地得罪這種人,改變態度說︰「教體育也是革命工作,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說不定咱學校會出個武狀元。」校長見谷老師對他的話不往心里去,又拿出校長威嚴︰「讓你教體育是學校的安排,下級服從上級,這是組織原則,有意見也得保留。」他見谷老師還要申辯,用力一擺手︰「你不用說了,還和陸老師比什麼?他拿的工資只有你的一半,付出的代價頂你倆!畢業班的成績是他和八先生用心血澆灌的,把高年級交給你,誰還能考上中學?我看我這個校長也別干了!」

人的可貴之處,就是正確認識自己,能夠接受批評。谷老師做不到,他雖然不敢頂撞校長,可心里是一百個不服氣,覺得校長不識千里馬,大材小用,便提出調到劉屯小學的要求。

谷老師缺乏教學基本功,政治理論卻非常過硬,講得也很動听︰「劉屯是個偏僻的地方,別人不愛去,我去,革命知識分子就應該響應組織號召,遵循偉大領袖**教導,到最艱苦的地方去。」

谷長漢要求去劉屯小學,無非是兩種想法,一是要挾學校,給校長出難題。當時師源緊張,一個蘿卜一個坑,雖然體育老師不重要,這個坑也得有人頂。

另一個想法更陰毒。

這個道貌岸然的大圓臉,雖近中年,還不想打掃心里的骯髒,沒忘記要佔付老師的便宜。

付老師年輕漂亮,就像鮮艷的牡丹綻放在校園里,用她的開朗和美貌給大家帶來歡欣和愉悅,師生們得到美,也得到溫暖和親切。有這麼一種人,他們不是欣賞美,而是想把美據為已有,就像惡劣的采花人,為了取得美麗和芳香,而不顧鮮花的凋零。但是,付老師不是一棵任人摧殘的花草,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有著崇高靈魂的人民教師!對谷長漢這樣的賴皮,她每時每刻都保持著高度戒備,時間一長,兩人不可能不產生隔閡。付老師丟褲子那件事,學校要求保密,而谷老師在背後大肆宣揚,故意敗壞付老師的名譽,讓付老師抬不起頭。

付老師受到那段感情打擊後,情緒一度低落,也曾貓在家里不出門,但她並沒有消沉,她把全部熱情都投到孩子們的身上,認真教學,閑話變得很少。谷老師的辦公桌和她相對,兩人低頭不見抬頭見,付老師沒話說,谷長漢覺得她被擊垮,並沒有表現出長者的關心和同事間的理解,而是往付老師受傷的心靈上抹鹽。不但用色迷迷的眼楮溜視他,還用穢邪的語言tiaodou和刺激她。付老師因教學優異受到表揚,谷長漢的劣行表現得更甚。

善良的人都有同情心,或者鼓勵弱者,或者幫助他人,谷老師正相反,喜歡尋找每個學生的毛病,習慣性地調查學生們的家庭成份,父母狀況,以及社會關系。犯錯誤的學生,會被他踩到地里,出身不好的學生,都受到他的歧視。他是同事的活檔案,微小的瑕疵也逃不過他的眼楮,抓不到政治問題,就制造花邊新聞。

谷長漢還不知道付老師的家庭成分,抓不到年輕付老師的政治把柄,唯一的進攻點是付老師丟褲子的事。他要多方位出擊,包括在背後誹謗,直到讓付老師認為自己是殘花敗柳,破罐子破摔,他再偽裝成正人君子,成為付老師的救世主,讓付老師依從于他,他輕而易舉地得到便宜。但谷長漢想錯了,他也不可能不想錯,社會的腳步不會因小人意願而倒退!付老師惹不起躲得起,主動離開黃嶺小學,到了剛剛建校的劉屯。

一個年輕姑娘,去只有一個教師的小學校,這個地方又很荒涼,真是叫人不可思議。谷長漢又利用這些大做文章,並請纓,要到最艱苦的小學校,協助付老師工作。他的這些舉止,被同事們看在眼里,包括校長在內,都知道他的險惡用心。校長說︰「劉屯剛剛辦學,一名教師足矣,吾校教師有缺,人材勿流也。」校長深知谷長漢沒啥文化,故意用這半文半俗的語言對付他。但谷老師也不白給,他在心里說︰「老私塾,會兩句之乎者也就來唬人,我看你這老東西離被打倒不遠了!」

文化大革命,給谷長漢帶來機會,他拉攏本校教師成立造反派組織,老師們沒有一個人支持他。他在掃興的同時對所有老師都產生敵意,並發誓讓他們都不得好。谷老師到新曙光中xuelian系,要成立紅衛兵紅嶺兵團。段名輝不同意,說小學還沒有成立紅衛兵組織的先例。谷長漢提出成立紅小兵團,段名輝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和個別支持紅衛兵運動的教師研究,做出決定︰谷長漢任紅嶺小學紅小兵團總顧問和教導員。

紅小兵團由新曙光中學的紅衛兵團統一領導,紅小兵只限在本校活動,而且不可以去全國各地串聯。

紅小兵是新生事物,受到縣高中紅衛兵組織的肯定,他們派出代表來指導工作,辛新是代表成員。

文化大革命的開展,把這個單純而善良的小知識分子搞得眼花繚亂,前途似錦,卻又遠不可及,她不得不對自己的人生觀重新定位。少年崇拜的牛頓,詹天佑和居里夫人不再是她的偶像,包括魯迅在內的文化名人更讓她不屑一顧,而對權勢和階級斗爭產生濃厚興趣。初中畢業前,她對劉志有了愛慕之心,也曾用眼淚表示過對他的同情。而現在,他覺得同情是多余的,社會在某個時期對某些人的不公平是體現社會的進步。因為階級斗爭是殘酷的,長久的,只有斗爭的結果是永久的太平,永久的平等。有斗爭就有斗爭的受益者和被害人,這是矛盾兩個方面的具體體現,辛新覺得自己是階級斗爭的受益者。就拿升高中來說,如果不取消劉志那些人的資格,自己就有可能被擠下來。雖然劉志被歧視、被剝奪人生的基本權利怨不得他自己,但他的家人肯定有問題,就是家人清白,也會查到有問題的親戚。世上沒有無緣無故地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社會不會無緣無故地讓你劉志受委屈。

但一些事還是讓辛新模糊,特別是對待愛情。一年多的分離,她心里還裝著劉志。如果沒有文化大革命,她會把全部精力用在學習上,走上轟轟烈烈的工作崗位,劉志的名字會被她慢慢忘記。而命運偏偏和這個不信命運的高中生過不去,學校停了課,辛新回到家鄉,回到母校指導工作。看到谷長漢似笑非笑的大圓臉,立刻想到丟紅藍鉛筆那件事,她看到小男孩率真的大眼楮,听到不屈的童聲吼叫︰「我沒拿,我沒偷!」後來,小男孩變成一個青年,一個倔強的青年,一個讓他喜歡的青年。畢業告別時,她是目送劉志走進夜幕的,那是在村口,她忘情地為分別流淚。

辛新是站在革命運動的潮頭,雖然和劉志談不上兩個階級,最起碼不是一個陣線的人。她應該把劉志忘掉,但他做不到,也許是鬼使神差,她萌生和劉志見面的想法。

谷長漢的紅小兵組織,只限三年級以上的學生參加,為了壯大聲勢,他放寬了政審條件,只要父母不是四類分子,寫了申請,都可以加入進來。只差劉喜,雖然劉喜是團結對象,但谷老師不願團結他,因為這個笑嘻嘻的搗蛋鬼沒少給谷老師制造麻煩。還有一個原因,劉喜不寫申請。

在劉喜心中,谷長漢是不折不扣的大壞蛋。

谷老師上體育課時,喜歡和女學生一起跳繩,搖繩者往往是小石頭、劉喜、喬紅霞這些出身不好的學生。學校里還沒人知道小石頭的父親是在押的反革命,也許是谷老師的政治神經太敏感,小石頭被打入另類。搖繩時,劉喜故意往谷老師脖子上套,有幾次把笨拙的大圓臉絆倒,使得谷老師取消了他的搖繩資格。這更可了劉喜的心,體育課變成他的自由活動,不但自己自由,還拉出一些淘氣包捉迷藏。捉迷藏玩膩了,他就捉小動物,拿回班里嚇唬他認為是壞人的女同學,馬金玲仍然是他嚇唬的對象。

馬金玲不干壞事,也不說劉喜的壞話,看到劉喜心順時,還主動接近他,也曾真心真意地幫助過劉喜,但劉喜不能把她從壞人堆里拉出來。劉喜辨別是非的方法是從大人那里學來的,既然老地主的兒子是小地主,那麼大壞蛋的閨女就是小壞蛋,雖然馬金玲很和順,那是她善于偽裝,大壞蛋馬向勇也常常把自己打扮成好人。

同學們都加入了紅小兵,只剩劉喜和一些四類子女在編外,身為班長的馬金玲不願看到劉喜落後,懷著誠意動員劉喜。劉喜拒絕後,笑嘻嘻地看她,一個陰毒的計劃在幼小的心靈中形成。

黃嶺小學出現了大字報,帶有宣傳和鼓動內容的是辛新寫的。字跡清楚,筆劃流暢,並且簽名留姓。滿篇都是錯別字的大字報出自谷長漢老師的手筆,他寫得大字板攻擊性極強,矛頭直指校長和各位老師的要害處。還有一些大字報出自紅小兵的手,歪歪扭扭的字體和幼稚的語言,體現出沒有抹殺的童真。有幾張大字報是劉喜寫的,通篇都是誹謗和謠言,還特意在谷長漢名字上打個×,說他調戲女學生。

在正常的社會背景下,像劉喜這麼大的男孩子,還辨不清調戲女學生是咋回事。其實,「調戲」這兩個字,是劉喜從其他老師那里听來的。挨批斗的老師不但對谷老師產生怨恨,也不滿意給他們寫大字報的學生,怨氣無法發泄,便杜撰出一些流言蜚語。劉喜終歸是個孩子,對這些事認了真,他不但用大字報的方式寫出來,還預謀讓馬金玲接近谷老師。

谷老師忙于革命運動,經常在學校留宿。當過班干部的學生都是紅小兵骨干,他們和谷老師共商革命大計,收集和分析每一位老師的言行,以大字報的形式公布于眾,進行批判和斗爭。他們還要排練節目,跳忠字舞,歌唱頌揚偉大領袖**的革命歌曲。

谷老師把《**語錄》編成順口溜,讓學生們說唱,原以為這是偉大的創舉,到上級請功。而此時,有專業人士給《**語錄》譜了曲,谷老師的創意等于小巫見大巫,沒有受到重視。

馬金玲不願在學校久留,學生放學,她就背著書包回家。谷老師找她談話,她說回家給父親和弟弟做飯。

女孩子失去母親,又過早地擔起家務,按理說谷老師應該同情。但谷老師以革命大業為重,一切私心雜念都已經剔除,同情心是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產物,在他身上蕩然無存。他以革命利益高于個人利益,階級斗爭重于做飯為說辭,對馬金玲進行批評教育,態度很嚴厲,馬金玲哭了好多次。

但馬金玲仍然放學就走,新的理由是道遠,自己不敢回家。這讓劉喜抓到機會,當著谷老師的面兒充積極,笑嘻嘻地對馬金玲說︰「道遠不要緊,我和小石頭等你,我們在校外玩兒,你可以放心地和谷老師搞運動,完事咱們一起回家。」馬金玲明知劉喜搞陰謀詭計,但她沒有駁斥,她知道劉喜不可能等她一起回家,便讓弟弟馬成林來接。

看到馬成林來學校,劉喜想把他欺負走。仔細一琢磨,他又改變主意,覺得不讓馬成林來接,不利于實施他的計謀。劉喜對馬成林怪笑兩聲後,蹦蹦跳跳地離開學校。走到半路,追上喬紅霞,他不願和小富農一起進村,便調頭拐入岔道。

岔道通往谷老師住的那個村,劉喜撒開腿往村里跑,到村口,他從書包里拿出一張大字報。

這張大字報原來貼在校園里,被人撕下後扔在地上,劉喜舍不得,把它撿起藏進書包,尋找機會送到谷老師的家。劉喜把大字報掛在谷老師家的障子上,小聲叨咕︰「這個地方很顯眼,谷老師的老婆一定能看到。」

大字報上全是谷長漢調戲女學生的謠言,劉喜又用鋼筆加進馬金玲的名字

,還注明馬金玲住在劉屯。

劉喜回到劉屯時,天已經麻黑,馬金玲也和弟弟一起往家走。劉喜故意走到二人前面,回過頭瞅著馬金玲嘻嘻笑,然後甩著書包進了家。

他等待好消息,卻等得谷長漢領著學生進了村,和谷長漢同時進村的還有辛新,辛新是高中的紅衛兵代表。

段名輝和押守罪犯的紅衛兵同行,下了馬車後直奔批斗會現場。他對會場的布置很滿意,笑著看了看緊隨身邊的滿天紅,算是對她所做工作的贊賞。段名輝坐在會場的左邊,陽光照在他的腦門兒上,他用手遮陽,滿天紅獻上一頂大草帽。

滿天紅站在台前,厲聲喝喊︰「把現行反革命分子押上來!」

這兩名罪犯是劉笑愚和柳少石,來劉屯之前已經在學校和公社批斗過,胳膊被捆著,受過傷,兩條腿好象不能支撐走路。他倆被八名強壯的紅衛兵拖到台上,喝令跪下。

劉笑愚的膝蓋還能著地,柳少石則癱坐。滿天紅高聲再喝︰「柳少石跪下!」柳少石沒有跪,他像一癱堆不起來的爛泥,完全失去用膝蓋骨支撐身體的能力。

段名輝用草帽煽風,還是覺得熱,臉上往下流汗。他把草帽斜舉著,擋著照在臉上的強光,另只手用手絹擦汗,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不跪就讓他趴著,別浪費時間,批斗開始。」

押解柳少石的紅衛兵在他後背猛踢一腳,柳少石一個前趴,另一名紅衛兵用手提著他的頭發,讓柳少石面對家鄉父老。

口號聲震天動地,陪綁的四類和牛鬼蛇神用盡全力往下低頭,一些人的腿隨著口號聲顫抖。

原打算讓來自高中的紅衛兵做首席發言,辛新臨時改變主意,由滿天紅宣讀早已擬好的發言稿︰

「神州大地刮春風,全國上下紅彤彤,革命形勢一派大好,越來越好!無產階級揚眉吐氣,地主階級膽戰心驚,社會主義蓬勃向上,帝國主義末日來臨,歷史車輪滾滾前進,偉大領袖萬壽無疆!革命組織無比英明,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但是,一切反動派都不甘心他們的失敗,在滅亡前做垂死掙扎。他們在無產階級強大攻勢面前,表面裝成老實,暗地里頑抗。他們反對偉大領袖**,反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思想,反對三面紅旗,攻擊社會主義,污蔑無產階級專政,企圖顛覆無產階級政權,讓中國倒退回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老路上,剝奪貧苦百姓的說話權利,使人民大眾回到吃不飽穿不暖的貧苦生活中。我們無產階級絕不答應!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滿天紅看了眼兩個年少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厲聲喊︰「劉笑愚!」

劉笑愚一陣哆嗦。

滿天紅故意停頓,劉笑愚兩邊的紅衛兵把劉笑愚提起來示眾,然後踹他的腿腕,劉笑愚跪在地。滿天紅繼續念︰「反革命分子劉笑愚,祖籍劉屯,從其曾祖父開始,就是地主階級。其父劉有權,是劉屯最大的地主,他殘酷剝削農民,欺壓百姓,靠貧下中農的汗水養肥了他自己,養肥了家人,也養肥了反革命分子劉笑愚!劉有權雙手沾滿革命群眾的鮮血,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滔天罪行!劉笑愚雖然生在新社會,他血管里仍然流著地主階級的黑血,骨子里都是資產階級的殘渣。十幾年的成長道路中,他沒忘記他是地主子女,企圖回到人剝削人的舊社會。劉笑愚長在紅旗下,對于他這樣的階級異己,黨和人民給了他很大的寬容,他和廣大貧雇農的孩子一樣,同樣享受黨的陽光,渡過歡樂幸福的童年。社會沒有拋棄他,政府沒有拋棄他,組織沒有拋棄他,人民沒有拋棄他,還讓他上了初中,可謂是仁至義盡。可他恩將仇報,不念黨和**的恩情,甘當無產階級的死對頭,是可忍,孰不可忍!對這樣頑固到底的階級敵人,我們決不能姑息,堅決斗倒斗臭,踏上千萬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人們听了半天兒,只知道劉笑愚是地主子女,並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罪行,以至到了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這樣的字眼兒听得太多了,神經幾乎到了麻木的狀態。烈日的暴曬,讓在場的人都難受,都希望早點把劉笑愚的罪行公布出來。

滿天紅說︰「大家听听這首反詩,就知道劉笑愚對無產階級的刻骨仇恨。」說到這,滿天紅也產生顧慮,怕念了反詩,引起嫌疑,讓別有用心的人鑽空子。她停了停,看看段名輝,又用目光尋找台下的辛新。看到二人都沒啥表示,她下了決心,大聲說︰「革命的同志們,紅衛兵、紅小兵戰友們,劉笑愚的反詩是在陰暗的角落里寫的,見不得燦爛的陽光。但是,不念出來,大家就不知道階級敵人的反動本質,就不能狠批深批,就容易讓毒草在光天化日下泛濫。為了無產階級的革命事業,為了保衛偉大領袖**,為了紅色江山永不變色,為了我們的後代茁壯成長,為了教育廣大群眾,我把反詩念給大家听一听。」滿天紅又停頓,用眼楮把會場掃一遍,揮起拳頭說︰「同志們,反詩是階級敵人向我們無產階級進攻的武器,誰也不要往心里記,哪說哪了,如果誰敢傳播出去,劉笑愚的下場就是他的下場!」滿天紅施展講演才華,把反詩朗讀得有聲有色︰

「滿天風雨滿天仇,

心懷怒恨何時休?

仇恨沖得山河碎,

方是晴天見日頭。」

滿天紅念完反詩,會場響起了口號聲︰「打倒劉笑愚!」「打倒柳少石!」「打倒一切反動派!」「……」一些激動的青年跳上台,對兩個階級敵人施加拳腳。劉笑愚被打倒後又拉起下跪,柳少石仍然昂著臉,兩個人的頭上都往下滴血。

段名輝站起來組織會場,一邊擺手一邊說︰「要文斗不要武斗,大家遵守紀律,服從指揮,滿天紅講完後,再上台批判。」

滿天紅把講稿握在手,有意讓人們看到她的才能︰「滿天風雨滿天愁,是革命烈士的名句,被劉笑愚盜用,用來仇恨無產階級。」辛新在台下用手比劃,滿天紅知道這是暗示,裝做滿不在乎地打開稿,又說︰「其實滿天風雨滿天愁這段話在古代就出現過,寫這段詩的人目前有爭議。」滿天紅似乎覺得偏離了政治方向,急忙改口︰「過去的東西都是封資修的貨色,沒必要細講。這句話被革命烈士用過,就是革命詩詞,就不能讓階級敵人盜用!劉笑愚用革命詩句報復無產階級,我們決不答應!」

「打倒劉笑愚……」台下的口號聲給了滿天紅調整的時間,她草草地看了一下講稿,在台上走動起來。滿天紅覺得運動中批判的效果會更好。她邊走邊說︰「別的我不多說,留給廣大紅衛兵和革命群眾批判,我只是提示大家。」

滿天紅大聲問︰「青天白日是什麼?」

會場靜得鴉雀無聲,也許人們不知道什麼叫「青天白日」,也許知道不敢說,在這種場合,一句敏感的話說錯,定會遭來滅頂之災。

滿天紅說︰「青天白日是guomindang的旗幟,劉笑愚寫晴天見日頭,就是顛覆我們社會主義國家,讓guomindang統治中國,讓資本家和富人剝削窮人,讓我們重新回到暗無天日的舊社會,讓我們生活在沒有minzhu,沒有自由,沒有renquan的地獄中。我們不答應!堅決不答應!永遠不答應!誓死不答應!」

劉笑愚被拉起,滿天紅轉過身去問︰「劉笑愚,你是不是現行反革命?」

劉笑愚的聲音很細小︰「是。」

「大聲說!讓革命群眾都听到。」

「是,我是反革命。」

滿天紅又問︰「斗爭你服不服?」

「我服,我服。我犯下滔天罪行,罪有應得。」

又問︰「你的陰謀能不能得逞?」

「不能得逞,一千年不能得逞,一萬年不能得逞,永遠不能得逞。」

滿天紅用講稿扇劉笑愚的嘴巴子,紅衛兵把劉笑愚踹跪下。

滿天紅打開講稿說︰「這首反詩是我們紅衛兵從他日記中搜查到的,這就證明,階級敵人再狡猾,也逃不過我們革命者的火眼金楮。我們鄭重警告一切階級敵人,你們只有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也不許胡思亂想,你們就是把反動思想裝在腦子里,也逃月兌不掉無產階級的懲罰!」

火辣辣的陽光照在台上,滿天紅熱得流汗,段名輝想派紅衛兵換她,滿天紅不同意,她的革命激情正在gaochao上,一定要把斗爭堅持到底。段名輝要把草帽送給她,嘴上說,不動手,挨日曬的滋味兒太難受,段名輝還沒到發揚風格的時候,只給滿天紅送個空頭人情。

滿天紅宣布柳少石的罪行。

「柳少石!」

滿天紅停頓,柳少石被紅衛兵拉起。

柳少石兩眼怒視台下,不吭聲,也不眨眼。一陣拳腳後,紅衛兵讓他跪下。他不跪,紅衛兵往下摁,他仍然是一癱爛泥。

滿天紅講︰「柳少石雖然不是地主成份,但他頭腦里存在著地主資產階級的根基,一旦時機成熟,就和地主階級站在一起,成為地主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和劉笑愚一道,瘋狂地向無產階級發起攻擊。文化大革命開始時,柳少石就露出反動真面目,我們說敬請偉大領袖**像章,他說買,領袖的頭像能買嗎?這是對偉大領袖的極大不忠!對這樣極其嚴重的政治錯誤,我們本著批評,教育和給出路的政策對待他,他卻不思反悔,一步步墮落到地主資產階級的陣營……」

滿天紅做一些鋪墊後,念出了柳少石的反詩︰

「一群烏合之眾,

聚在一處起哄,

發出不良之聲,

攪得雞犬不寧。」

柳少石被架起,紅衛兵讓他面對群眾,他調過頭,目視滿天紅,一臉殺氣。紅衛兵把他扔到地上,滿天紅大聲批判︰「一群烏合之眾,是指誰?是指我們紅衛兵小將,是指造反兵團的戰友,是指廣大革命群眾。不良之聲是指啥?指的是我們唱革命歌曲。我們向偉大領袖**表忠心,他說攪得雞犬不寧,這是咒罵我們無產階級,咒罵我們革命群眾,咒罵黨組織,咒罵我們的偉大領袖**。」

滿天紅分析了反詩的反動本質之後,她又說︰「柳少石說攪得雞犬不寧,我們說,是他不寧!革命形勢越是好,地主反革命越是提心吊膽,反動剝削階級越是不得安寧!」

滿天紅讓紅衛兵再一次把柳少石架起,指著他的鼻子說︰「小反革命,我早就認識你,你的反動本質一萬年也改不了!你看我干什麼?我們無產階級不懼怕一切紙老虎!」

滿天紅清清嗓兒,大聲問︰「柳少石,你是不是反革命?」

柳少石別過頭。

「是不是?」

柳少石的嗓子被堵著,發出的聲音模糊不清。

「大點兒聲!是不是?」

「不是!」柳少石的聲音干脆,這是他憋足的一句話,說完之後,身子發軟。紅衛兵駕著他,用皮鞭抽他,他腦袋耷拉下去。

「打倒柳少石!」「柳少石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口號聲中,柳少石趴在地上,沒有人知道他還喘不喘氣。

大批判開始,紅衛兵紛紛發言,群情激奮,斗志昂揚。

太陽西斜,熱度不減,紅小兵被谷長漢看住,再熱也不讓挪動。紅衛兵思想成熟,對炎熱的感知強于不具備獨立能力的孩子們,他們輪班到小隊門前的井台上喝涼水。

井台邊,劉奇和吳有金不停地抽蛤蟆煙。陽光照在身上,他們忘了熱,他們看到的是成熟的小麥被烤焦!

批斗會繼續進行,下一個步驟由兩名現行反革命的家屬上台批斗。

由家屬批斗的方法,據說在遠古就有,如今被紅衛兵廣泛應用,讓敵人的親人打敵人的嘴巴子,紅衛兵覺得格外痛快。

劉笑愚的親人有三位,姐姐劉亞芬,哥哥劉笑言和母親賈桂榮。劉亞芬和劉笑愚同父異母,親情不及劉笑言,且早以外嫁,丈夫是貧農,用她來批斗,效果不會好。紅衛兵把目光集中到賈桂榮和劉笑言兩位人選身上。賈桂榮是大地主劉有權的小老婆,就是這個「小」字給紅衛兵出了難題。劉有權剝削農民,老婆應該和他同罪。而小老婆是用錢買來的,在地主家沒地位,和勞動者一樣,也受到地主的壓迫。紅衛兵曾專門調查過那些當過小老婆女人的歷史,她們穿得好,吃得香,陪地主睡覺,給地主生孩子,地主剝削來的財物,她們也分享,她們是寄生蟲,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只是賈桂榮沒文化,又不善言語,說不出個子戊卯酉,動手打人,又無縛雞之力,讓她上台,會助長反革命分子的威風。

紅衛兵選定劉笑言。

劉笑言長時間沒絞頭發,頭上落下的土,在臉上和了泥,淺藍色的汗衫變成了深黑色,紐扣掉光,用樹皮捆在身上,露出污濁的前胸,也露著灰色的褲腰。

劉笑言上台後就跪在弟弟的旁邊,不停地偷看弟弟的臉。

劉輝和馬向東跳上台。

整個批斗會,造反兵團和戰斗兵團被擱置一邊,劉輝覺得再不出面,有損造反兵團的聲譽,也怕被段名輝小看,他拉來馬向東,在批斗會的重要時刻,站到了劉笑言兄弟面前。馬向東用腳踢劉笑愚,劉笑愚栽倒又跪起。劉輝打劉笑言的嘴巴子,劉笑言看著劉輝痴痴笑。劉輝拽著衣領拉起他,大聲喝斥︰「傻笑啥?讓你來批斗劉笑愚,不是讓你陪他下跪!」

劉笑言對著群眾流口水,劉輝看著難受,他後退一步,大聲說︰「讓你批判,你也整不出個四五六,這麼辦,你打劉笑愚八個嘴巴子就滾下台,省得他媽的曬得慌。」

劉笑言兩只手互相搓著,痴笑著在原地轉了一圈兒。馬向東催促他︰「快打,快打,打完就讓你回家。」

劉笑言打了弟弟一巴掌,打完仰起脖,把手放在眼前仔細看,邊看邊舉起,整個胳膊向上舉直,嘴里念出一套瘋話︰

「月亮出來乎,

明天陽光依然燦爛。

荒草遍野乎,

園里牡丹依然鮮艷。

同為生存乎,

骨肉弟兄為何相殘?

上帝有靈乎,

……」

劉笑言說到「上帝」二字,被馬向東狠狠地踢一腳,馬向東揮著拳頭說︰「別在這宣揚迷信,什麼上帝下帝的,皇上也不能幫你。八個嘴巴子還差七個,你要不打,我就打你。」

劉笑言抽回手,沒有打弟弟,而是落到自己的臉上。邊打邊數︰

「兩個、三個……八個。」

劉笑言打了自己七個嘴巴子,被馬向東踹下台。

柳紅偉被趕上台,他蹲在兒子身邊,摘下頭上的草帽給兒子煽風。他的舉動,激怒了以段名輝為首的所有革命者,不但「打倒柳少石」,「打倒柳紅偉」的口號聲不斷,台上的紅衛兵還向柳紅偉舉起皮鞭。

段名輝親自出馬,和劉輝一同把柳紅偉拉到台前,滿天紅上前質問,被柳紅偉踢到台下。段名輝把手握成拳頭,劈頭砸向柳紅偉,柳紅偉一個趔趄,他掙月兌劉輝,撞下台去。

一群女人跑上台,她們哭喊著護住昏迷不醒的柳少石。

柳少石的大姐跪著給大家磕頭,母親流著淚給各位作揖︰「求求鄉親父老,求求各位小將,求求滿同志,求求段領導,求求朱工作,求求馬團長,放我兒子一條活路吧!他是反革命,我回家改造他,打他,罵他!你們不解恨,就拿我這個老婆子出氣吧!」她哭著,扇自己的嘴巴子,其情淒慘,目不忍睹。盡管紅衛兵立場非常堅定,也看不得這樣悲痛的場面,鐵石心腸被老年婦女的淚水浸軟。

這是紅衛兵對兩名反革命分子的最後一次批斗會,選擇在罪犯的家鄉,並使用由罪犯的親人來批斗的方式,雖然效果不理想,也沒必要再拖。段名輝示意滿天紅,讓紅衛兵把女人們拉下台,然後做一個簡短的總結就結束批斗大會,誰也想不到馬向東和劉輝卻不依不饒。

馬向東把柳紅偉的老婆拉到台邊,騰出地界讓劉輝講話。劉輝一方面討好滿天紅,一方面顯示造反團長的威風,他張牙舞爪,語無倫次︰「這還了得!把紅衛兵領導打下台,這樣的反革命太惡劣,不殺足以平民憤!造反隊員都哪去了?把這幾個反動娘們兒統統抓起來!」

造反團成員都躲在陰涼處,而戰斗兵團的首領馬向前走上台,他身後跟著羊羔子,兩人手里都握著鐮刀。

有了上次死里逃生的經歷,劉輝雙腿發軟。段名輝看他哆嗦,派紅衛兵把他扶到後台人群里。

馬向前從地上拽起柳少石,在他臉上掐一把,大聲說︰「還他媽有口氣,八成死不了。」他把柳少石推給他的幾個姐姐,又說︰「小崽子,不跟我們戰斗兵團干革命,專干反革命勾當,和劉輝一樣,都他媽該殺!嘿、嘿也好,嘿在反革命,我們就和他拼到底。」馬向前尋找劉輝,找不到,他又說︰「紅衛兵幫我們劉屯挖出兩個反革命分子,我們表示衷心的感謝,戰斗兵團一定要把這兩個家伙斗倒斗臭,用我們革命的大腳踏上去,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嘿、嘿也好,大家不要信劉輝那一套,他是披著革命外衣的反革命,和劉笑愚暗地里勾結,穿一條褲子。對這樣偽裝的反革命,我們也要斗爭到底,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馬向前在關鍵時刻上台,這是劉志的主意。

劉志讓馬向前成立戰斗兵團的初衷,是要看到吳、馬兩家和劉輝火拼,但事態沒有按他的意願發展。馬向前有了戰斗兵團這個保護傘,和劉輝之間相安無事,讓劉志非常惱火。

批斗劉笑愚時,劉志和馬向前都在門洞里乘涼。見劉輝上台咋呼,劉志眼前一亮,默念一句︰「機會來了!」他鼓動馬向前上台,才有了剛才的一幕。劉輝懼怕馬向前而躲到台後,劉志導演的鬧劇沒有成功。

馬向前和劉輝出現矛盾,段名輝認為是派性紛爭。在保衛偉大領袖**的殘酷爭斗中,出現派別是很普遍的事,「中央wenge」支持,jiangqing旗手願意看到這種局面。雖然馬向前上台攪鬧影響造反兵團的聲望,而紅衛兵團毫發無損,批斗會達到預期效果。

段明輝在簡單的總結中稱批斗大會圓滿成功,並宣布大會勝利結束,兩名反革命罪犯留在劉屯改造。

柳紅偉栽到人群里,跌得並不重,被及時趕到的劉強等人拖回小隊部。散會後,他老婆和女兒把柳少石背回家。

紅衛兵完成這次批斗任務後,段名輝要去串聯,帶著滿天紅一起走,把駐劉屯的紅衛兵宣傳隊全部撤回。

為了證明紅衛兵在劉屯的工作成績,撤走前要召開慶功大會,還要請何英子,方枝花共同展示忠字舞姿。高中的紅衛兵代表也準備了節目,不知為什麼,批斗會沒開完,辛新沒了蹤影。

剛開完批斗會,紅衛兵和一些造反團成員又忙著布置舞台,把原來的標語撕掉,換上紅色新標語。馬向東抗來一捆紅旗,沒處插,他讓部下取來鐵鎬刨坑。

第一鎬刨下去,就被劉奇制止。奪鎬的同時,六輛馬車趕進場院,社員們只顧卸車,故意把麥捆甩得到處都是。

馬向東急忙去報告,段名輝和滿天紅趕到時,六掛馬車全部卸完,車老板兒揚起長鞭,馬車相繼出了場院。

孬老爺的老牛車走得慢,麥子還沒卸,被紅衛兵堵在場院里。被堵在場院里的還有劉奇和吳有金。

滿天紅指著吳有金的鼻子說︰「你身為小隊隊長,領頭對抗革命運動,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嗎?這是反革命行為!」

吳有金被面前的小丫頭惹得火冒三丈,他的聲音也不低︰「別拿這嚇唬人,你們搞革命,我也是搞革命,我們的革命比你們重要!」

滿天紅學了不少革命理論,而面對大老粗簡單的兩句話,她卻無法駁斥,不得不用可憐的目光求助段名輝。段名輝以命令的口氣指示吳有金︰「限你天黑前把麥捆清理走,不得有誤!」

面對不可一世的紅衛兵總司令,吳有金不但不妥協,反而激發出強烈的義憤,山東棒子的豪氣全部暴露出來︰「小麥快扔到地里了,還不知道心疼,女乃女乃日,我這老頭子豁出去了!不管你們開什麼會,我的麥子照樣進場!」

幾名紅衛兵站到吳有金的身邊,做出抓人的姿勢。段名輝沉著臉說︰「我只問你兩句話,是把麥子清走,還是往場里拉麥子?把麥子清走,啥事沒有,你還可以當你的隊長,要不然……」段名輝示意吳有金身邊的紅衛兵,一個紅衛兵抖動手中的繩索。

劉奇上前一步,把吳有金擋在身後,高聲喝吼︰「麥子必須進場,要抓就抓我!」

「你是誰?」

「我叫劉奇,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是gongchan黨員,願承擔政治責任!」

劉奇這句話,真的把段名輝鎮住,他張了幾次嘴,也沒敢把「抓」字吐出來。滿天紅幫腔︰「你是組織內部的人,也不用擺老資格,還有人管著你。大隊書記孔家順的話你該听吧!他讓你清理場院,你必須清出來,否則你就是對抗革命組織,我們有理由把你抓起來批斗。」

段名輝讓馬向東去請孔家順,馬向東跑回來搖頭說沒看見,段名輝心想︰「散會前還看到孔家順,他還說參加晚上的慶功會,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這家伙是擺臭架子,還是故意冷淡我們?」他對滿天紅說︰「黃嶺的干部都是老滑頭,也該讓他們月兌胎換骨了。」

火燒雲出現得早,並沒有遮住炎熱,場院里很憋悶。孬老爺不緊不慢地從老牛車上往下扔麥捆,輕聲嘀咕︰「老吳說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  的。老吳說卸麥,咱就慢慢卸,糧食不收回,小肚子餓得稀扁稀扁的。」

裝卸舞台的工作沒有停,慶功會必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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