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五十

作者 ︰ 老工農

五十

春光和煦,輕風爽人,沉睡一冬的小草倔 地用女敕芽拱土,甸子上的柳樹悄悄地披上新綠,早來的小鳥嘰嘰喳喳地歡叫。它們歌唱春天的到來,歌頌春天的美麗。

東大泡子邊上,一群年輕人在月兌坯,已經有一些半干的土坯碼成垛。劉強赤著腳,在水坑里和泥,用二齒鉤把粘土刨進水坑里,攪拌成泥狀。這是最累的活,劉強兩腿被冷水浸得發紅,頭上卻冒著熱汗。

劉奇趕著馬車,把半干的土坯運到校址上,在前邊拉套的是棗紅馬,和駕轅的黃馬一樣強壯。馬車路過劉強和泥的水坑邊,棗紅馬往坑里掙,劉強從泥里拔出腳,跳上草地,捋了捋棗紅馬的鬃毛,棗紅馬溫順地晃著頭。

劉奇跳下車,站到劉強身邊問︰「還差多少塊?」劉強說︰「不到一千塊,賣賣力,一上午就能湊夠數。」劉奇勸他︰「你領著大伙悠著干,到晚上月兌夠數就行。」蹲著月兌坯的羊羔子「忽」地站起身,用泥手揉著腰訴苦︰「這腰彎得,疼死我了!跟你劉強干活,總是出力不討好,敢情你個子高胳膊粗,干點累活不算啥,我這小體格哪抗住這樣折騰?咱們听劉隊長的話,都回去直腰,下午再干。反正就這點兒活,保證完成。」劉強笑了笑說︰「干什麼都要一鼓作氣,咱們還是搶時間,早月兌完,坯就早干。」

羊羔子把坯模子扔在一邊,仰在草地上曬太陽,沖著劉強嘟囔︰「累死人不償命唄,也不能這樣使喚,工分兒不多掙,也不知圖意啥?都說建學校為了子孫後代,我連個媳婦都沒有,說不定後代在那個腿肚子里轉筋呢!」他見劉強不理他,便提高聲音︰「你也是個光棍兒,哪來的後代?別指望姓吳的丫頭,她不定為誰生後代呢。」劉強明知羊羔子拿話氣他,目的是早收工。他高聲說︰「大家再加把勁兒,爭取一上午把坯月兌完,我給大家劃一天的工分兒。」劉強又說︰「看見沒?這一段水淺,水上冒花,一定有沙葫蘆魚。下午我找幾把推網,咱們推沙葫蘆魚,放在一起吃,改善生活。」

「我同意。」羊羔子翻身坐起,高喊口號︰「大家卯足勁呀!月兌坯頭晌完哪!建成小學校啊!孩子笑開顏哪!誰要不使勁呀!不是好兒男哪!」他怕劉強糊弄大伙,又喊︰「說話要算數啊!坯就能月兌完哪!說話不算數啊!得不到吳小蘭哪!」劉強把一鍬稀泥摔到羊羔子身上,羊羔子抹也沒抹,邊月兌坯邊哈哈笑。

青年們都跟著笑,月兌坯的進度明顯加快。

時近中午,月兌完了最後一塊坯,大家準備洗手收工。何守道大大咧咧地奔這里走來。他手里提個空旅行兜,一會搭在肩上,一會拎在手里晃,還故意把前進帽沿拉得很低,翻著眼皮看人,哼哼呀呀,叫人听了難受。劉奇看不慣,責問他︰「何守道,你不在隊里干活,工分兒怎麼算?」何守道用指尖把前進帽往上挑了挑,滿不在乎地說︰「這點兒破工分兒,有沒有不吃勁。」

「沒有工分兒就不給口糧!」

何守道拉長了眼,把劉奇看了半天兒,然後說︰「我明天就出工,怎麼也得掙出口糧錢。」說完,哼著小調氣劉奇︰「走到北,闖到南,餓著肚子耍玩兒完,回到土窩睡幾宿呀!還得掙夠口糧錢。」劉奇瞪他一眼,要趕車走,被他用力拽住,把劉奇拽到劉強跟前,對二人說︰「有一個最最重要的情報,孫廣斌已經被清河礦押了起來,皮鞭蘸涼水,打得皮開肉綻,這樣下去,恐怕沒幾天活頭。」

劉奇想起,這幾天沒見孫廣斌出工,原來去孫勝才那了。他問︰「礦里抓他干什麼?」

「干什麼,反正有原因。」

「他兒子呢?看著他爹遭罪為啥不管?」

何守道收起嘻笑,一本正經地說︰「抓孫廣斌的人叫呂希元,這個人非常狠毒,孫勝才不敢管,他也管不了。」

劉強問︰「孫廣斌是不是在礦里犯了啥錯,不然再惡毒的人也不能無緣無故地抓人。」

何守道湊近劉強耳邊小聲說︰「孫廣斌去清河煤礦,他是為了你爹,想證明你爹沒有歷史問題。」

劉強在心里問︰「外調人員已經來過村里,孫廣斌為啥不對他們說,偏要大老遠地去清河礦呢?」沒等劉強說話,何守道急著說︰「你們家一定在村里得罪人了,有人說你爹勾結日本人,說你爹當過偽保長,外調人員已經把材料整回去,我估計你爹比孫廣斌還要遭罪。」

何守道的話像悶雷一樣擊到劉強頭上,擊得他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又仿佛一座山壓在身上,他掙扎著往起拱,仿佛無力支持,只有靈魂不屈地呼喊︰「鄉親們,你們為啥這樣,為啥這樣害人,為啥要把我們一家置于死地啊?為啥呀?人們,為了生存打造了屠刀利劍,難道都要刺向無辜嗎?當無辜倒地的時候,他人變得富有,而你們只能濺滿鮮血!當無辜痛苦申吟的時候,你們的靈魂也在下沉。」劉強睜著眼,仍是一片模糊,他栽向草地,被劉奇扶住。

劉奇說︰「這事嚴重,必須想辦法。」

劉強挺直身,握著拳頭說︰「我去把孫廣斌救回來!」

劉奇搖著頭。

劉強從車上解下棗紅馬,劉奇拉住他。

劉奇說︰「要冷靜,魯莽不得。你去也沒用,我看還是依靠組織。」他想了想,告訴劉強︰「你立刻去大隊,蘭書記一定有辦法。」

劉強騎馬去了大隊。

蘭正听完劉強的敘述,一點兒著急的樣子也沒有。他從抽屜里模出一棵過濾嘴兒香煙,用火柴點著,自言自語︰「社會主義向前發展,洋煙都安上個尾巴,這煙好啊!吸進去的味道就是不一樣,比以前的蛤蟆煙強多了。」

劉強心急如焚。

蘭正說︰「這個孫廣斌,沒少惹禍。偷過馬料,到瞎爬子家耍流氓,農村擱不下他,又跑到城里去搗亂,孫光棍子的思想應該改造了。正在搞四清,趕明兒咱把這些思想有問題的人和歷史有問題的人也弄到一起,清一清,辦個學習班,把資產階級的殘渣都抖落出去。」

劉強急得團團轉,用哀求的口氣說︰「蘭書記,孫廣斌被打傷,我們不把他接回來,會有生命危險。」

「自作自受!他在村里惹了禍,被馬榮抓起來,又當了劉佔山的徒弟,學會逃跑了!跑得還挺遠,跑到人家礦里,他跑到那干什麼?」

「孫廣斌不是逃跑,他是為了外調的事。」

蘭正看了看劉強,低頭思考。他明知孫廣斌去清河礦的目的,也從心里佩服這個老光棍子的剛直和勇氣,但覺得孫廣斌的做法不妥。在當前這種大氣候下,他這樣做,不但說不清劉宏達的冤屈,還會把事情搞得更加嚴重。蘭正問︰「外調的已經來過,有話為啥不和他們說?」

劉強無奈地搖搖頭。

蘭正伏案揮筆,寫完遞給劉強︰「你看看,這樣寫行不行?如果行,蓋個公章,讓吳有金派人送到清河礦,把孫廣斌帶回來。」

蘭正是這樣寫的︰

敬愛的清河礦四清指揮部領導,你們好!

得知我大隊社員孫廣斌逃到你處,被你們抓了起來,並且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們深表感謝,並致以革命的敬禮。

孫廣斌思想落後,作風敗壞,勞動偷懶,怪話很多,撒謊尥屁,這個人不可信。

孫廣斌犯有偷盜馬料罪,調戲良家婦女罪,疑似與軍烈屬通奸罪和不老實改造罪。在看押期間逃跑,屬負罪潛逃。我們正在四處追捕,得知他落入貴處布下的天羅地網,我們非常感激,你們高度的政治覺悟值得我們學習。

為了無產階級的革命事業,為了我們共同的革命江山永不變色,為了減輕孫廣斌給你們造成的危害,為了對孫廣斌進行徹底清查,為了讓孫廣斌老老實實地改造,我們派人到你處把他押回來,忘貴指揮部給予協助。

再致革命敬禮

黃嶺大隊支部

×年×月×日。

劉強看罷,又著急又忿恨,他的話很直率︰「蘭書記,這麼大的事,你還開玩笑,听說孫廣斌被打得皮開肉綻,再不著急,他就活不成了。」

蘭正「忽」地站起,臉色下沉,揚起手想拍桌子,大聲問︰「這話听誰說的?」

「何守道,他親眼看見的。」

「何守道的話你也信!」蘭正的手拍在桌子上,眼楮盯著劉強。

焦急、氣憤、委屈都表露在劉強的臉上。

蘭正坐回椅子里,聲音低沉︰「還是年輕啊!沒有社會經驗,去吧,到會計那蓋上公章,讓吳有金派個會辦事的人。」

劉強站著沒動。

蘭正問︰「還有事嗎?」

劉強說︰「蘭書記,你對我父親有一些了解,我求你,給出個證明吧!實事求是。你是書記,你的證明有說服力。」

「外調的不是來了嗎?」

「是來了,他們是有目的的,我怕村里有人陷害他。」

蘭正搖搖頭,臉色很嚴肅︰「我是書記,代表組織說話,不能寫這個證明。」他瞅了瞅劉強,低聲說︰「寫了也沒用,沒有用啊!」

劉強只得離開,剛牽過棗紅馬,蘭正追了出來,囑咐他︰「你回小隊先找劉奇,讓他和吳有金合計派人的事,派去的這個人很重要。」劉強要轉身,被蘭正喊住︰「劉強,我和你父親是同時代的人,以長輩的身份對你說幾句話。這次運動是空前的,斗爭遍及每個角落,你父親有可能受到沖擊,你也有可能受到牽連。但是,建學校的工作你必須做,頂著多大的壓力也要做,只能做好,不能做壞!」

劉強回頭看,蘭正沉著臉,兩眼含著淚。

棗紅馬奔馳在春色的鄉間小路上,蘭正目送劉強消失在綠色的柳叢中。

劉屯小隊部,劉奇和吳有金研究讓誰去接孫廣斌。馬榮也在場。他是民兵排長,孫廣斌這件事他有處置權。

劉屯離清河市有二百多里,村里人很少去過那,兩位隊長物色幾個人選,商量後又覺得不合適。馬榮自告奮勇︰「我去,媽啦巴,我就不信清河礦會吃人!」

劉奇不同意馬榮去,覺得這個粗人只會捅婁子,接不回孫廣斌,還會給劉宏達增加麻煩。馬榮堅持要去,他說︰「我是管治安的,孫廣斌抓不回來,該算我失職了。媽啦巴,這個老光棍子,鑽進瞎爬子家找臊腥,也就是我覺悟高,才把他抓住,本想給他掛兩只破鞋游游街,沒想到這小子跑了。吳隊長也有責任,不把他圈在小屋里,偏偏讓他去牲口圈,這小子可好,逃得那麼遠,媽啦巴,還得費勁去接他。蘭書記還得批評咱,說咱警惕性低,沒有政治覺悟。」

吳有金狠狠地瞪馬榮一眼,大聲說︰「孫廣斌不是逃跑,他是為了劉宏達的事去的清河礦。」

「媽啦巴!」馬榮想對吳有金說什麼,見劉奇在場,把到嘴的話又咽回去。粗聲說︰「我看這個破事,真他媽啦巴子地該我去!」

吳有金的話斬釘截鐵︰「你不能去!」

從剛才馬榮的舉動,吳有金明白馬榮想說什麼。派馬榮去,不但完不成接回孫廣斌的任務,還會把事情搞得更糟。這個人捕風捉影,會把劉宏達當保長的事編造的和真事一樣,這就中了兩個外調人員的圈套。禍害了劉宏達,他們一拍沒事了,劉宏達一家子還在劉屯,你馬榮的後代怎麼辦?我吳有金更對不住良心。他在心里說︰「我已經答應了小蘭的要求,自己不參與劉宏達的事,也要阻止馬家參與這個事。小蘭在實踐她不和劉強接觸的諾言,這是難以承受的事情,她心中痛苦啊!」

吳有金對劉奇說︰「你看派劉佔山去行不行?」

劉奇也想到了劉佔山。

劉佔山在甸子上用夾子打鳥。

正在披綠的南甸子,草溜子和麥溜子結隊成群,還有三三兩兩的串兒雞。草溜子不好打,孩子們都不喜歡它,劉佔山在這方面技高一籌,只用十把夾子,一晌午就打了半絡斗子小鳥。于杏花做月子,劉佔山想用鳥肉給她補補。現在于杏花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還在和方梅進行生育比賽,目的都是趕超馬榮的媳婦。劉佔山思想比較開通,不重男輕女,認為生男生女一個樣,只要數量上佔優勢就行。

馬榮在甸子上找到劉佔山,說吳有金在隊里等他。此時正是小鳥上夾子的時候,劉佔山不願走,對馬榮說︰「現在還沒到開工時間,吳有金管不著我。」

見劉佔山說話硬氣,馬榮也不軟︰「現在是春耕大忙季節,大家都為無產階級種田,時間都是無產階級的,誰也不許浪費。你用無產階級的時間打鳥,這是資產階級行為!媽啦巴,應該沒收!」

要是別人,還真的讓馬榮這套革命理論鎮住了,絡斗子也會被馬榮拎走。可劉佔山不听邪,大聲說︰「你少跟我來這套,別把自己當成無產階級,我革命那陣子,你還尿褲子呢。別看你在村里挺橫,見到美國鬼子試試,那也是大鼻子,嚇死你!他們見了我怎麼樣,乖乖地喊爹,我一槍放倒倆,叫做穿糖葫蘆,誰不害怕?」馬榮拿他沒辦法,只好說︰「反正我把信兒送到了,你不回去拉倒。劉奇隊長也等著你,說有要緊事,媽啦巴,耽誤了革命工作,你負完全責任!」

听說劉奇在隊里等,劉佔山還真著了急,收起夾子,拎著絡斗子往村里走。進了村,他又多出個心眼兒,先把小鳥送回家。

吳有金說明找回劉佔山的用意,並拿出蘭正寫得介紹信讓他看,劉佔山認不全,只把內容看個大概。看完,連擺手帶晃頭︰「我不干這種勾當,好事你們去做,讓我得罪人,我才不當大傻子

呢!」

吳有金沉著臉說︰「這是大隊蘭正書記的指示,你用不著說三道四。」

「我不管誰的指示,我就是不去!讓我上戰場,就是掉腦袋也沒二話,這種缺德事,我不干!」

吳有金讓劉佔山頂得直發蒙,瞪著眼楮問︰「啥叫缺德事?讓你把孫廣斌接回來是大小隊看得起你,讓你為村里辦正事,缺的是哪份德?」

「我劉佔山就愛打抱不平,你們都叫我大白話,可我的心沒長歪!孫廣斌犯啥罪了?他想和瞎爬子相好,那是天經地義的事。瞎爬子沒男人,孫光棍子沒老婆,他倆到一起,哪國的王法也管不著。馬榮說他耍流氓,今天要抓他,明天要抓他,他怎不抓他三哥,霸著有夫之婦不撒手,算個什麼貨!也就是孫廣斌,要是我劉佔山,干脆呆在瞎爬子家不走,你馬榮來抓我看看!」

「住嘴!」吳有金被劉佔山惹怒「你咋呼個啥,村里裝不下你了?誰告訴你瞎爬子沒男人?劉威是啥?他還沒準信,孫廣斌就不許到人家去胡鬧!如果羊羔子翻了臉,把孫廣斌打壞了你負責?」

咋呼半天兒的劉佔山沒了底氣,低聲說︰「我看劉威早死了,瞎爬子用不著這樣守寡,如果早找主,眼楮也不會瞎,可惜那個小模樣了。」

吳有金沒好氣地說︰「都他媽四個孩子的爹了,還琢磨這個模樣好那個模樣壞的,不然就吹牛皮,讓你接個人你都不敢去。」

「啥?我吹牛皮,我不敢去?我哪不敢去?你吳有金只不過從山東走到東北,你還去過哪?我劉佔山出過國,見過大鼻子!清河礦算老幾?我去就是趟平水。我是不願去,不願把孫光棍子押回來讓你們批斗。」

劉奇接過蘭正寫得介紹信看了看,多半字不認識,弄不明白蘭正寫的啥意思。他對劉佔山說︰「不是把孫廣斌押回來批斗,是想把他救回來。」

「孫廣斌咋地了?」

「叫清河礦四清指揮部抓了起來,打得夠戧。」

「這個孫光棍子,是不是看中城里娘們兒了,清河礦有個叫覃水蓮的野雞,那可是個大美人,孫廣斌要是踫到她,挨斗也值得。」

劉奇說︰「你別扯閑的行不行?孫廣斌被押著,早一天整回來他就少遭一天罪。」

劉佔山雖然口氣挺大,動真章犯了難,要打退堂鼓︰「要說跑一趟也沒啥,把孫廣斌整回來只是小菜一碟。可是我老婆還在坐月子,家里離不開人,你們讓別人去吧!」

吳有金說︰「你老婆生了好幾個了,又不是頭一回,老月子還用伺候?你家還有大孩子,也能幫他媽做飯。」

劉佔山用眼楮翻著吳有金,想頂撞又找不到合適的話。劉奇對他說︰「你也不用強調理由了,有困難隊里幫你解決,反正于杏花快滿月了,叫我老伴兒陪他幾天。」

劉佔山把目光轉向劉奇,他再也想不出不去的理由,大話已經出口,想收回為時已晚。

劉奇說︰「咱村里就你見多識廣,辦事有一套,你還熟悉清河礦。為了把孫廣斌救回來,也為了劉宏達,辛苦你跑一趟吧!我讓劉強用棗紅馬把你送到車站。」

劉佔山大聲問︰「救孫廣斌就是救孫廣斌,有劉宏達啥事?」

劉奇告訴他︰「孫廣斌為了洗刷劉宏達的冤屈才去的清河礦,惹翻了工作組,被抓了起來。」

「哈!這個孫光棍子不是怕挨斗逃跑的,沒想到老實人也會打抱不平,是個好樣的!從這點上我也得把他整回來。」劉佔山說︰「去接孫廣斌,一定有很大風險,他們敢抓孫廣斌,也會對我下黑手。不過我不怕,美國鬼子我都沒怕過,不會怕清河礦那幾個打手。只是請求隊里多照顧一下我的家,如果有個閃失,得有個說法,不圖當個烈士吧,也得多給點兒工分兒。」

劉奇看出劉佔山要講條件,急忙說︰「別把事情說得那麼玄,你是代表大隊去的,行使的是公事,有蓋著大隊公章的文書,不用擔驚受怕。」

「怕?我劉佔山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不就這點兒事嗎?現在就走。」劉佔山向吳有金伸出手︰「拿路費吧!」

吳有金從會計那要出五元錢。

劉佔山嫌錢少,但還是揣進衣兜,臨上路也沒忘了氣吳有金︰「我這次接孫廣斌,是看劉強的面子,劉強對村里的貢獻,比你們隊長還要大。就說辦學校,只有沒有子的人才反對。誰家有好姑娘,要不願嫁給劉強,那才叫瞎了眼。」

劉佔山把吳有金氣得心發疼,強忍著,叫劉強牽過棗紅馬。劉佔山跨上馬背,棗紅馬馱著二人向車站跑去。

劉佔山到達清河礦後,沒有去四清指揮部,而是先找孫勝才,經過多方打听,把孫勝才堵在宿舍里。

孫勝才不喜歡劉佔山,常記著被欺負的事,對劉佔山的造訪,他表現得極為冷淡。劉佔山則不然,主動和孫勝才套近乎,還擺出老鄉的架勢,毫不客氣地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對孫勝才說︰「現在的火車也不知咋整地,跑幾步還要喘口氣。火車餓了倒也行,車上的人也得餓著,我劉佔山不怕別的,就怕餓,投奔你真不易,快給我弄點吃的。」

孫勝才不動身,慢騰騰地收拾被褥。劉佔山從暖壺中倒了水,他沒喝,而是念叨︰「餓急了,光喝水不管用,只想饅頭吃。」孫勝才用眼楮翻了翻劉佔山,也念叨︰「現在都吃定量,發糕都不夠吃,哪來的饅頭?」

劉佔山把手拍在桌子上,裝滿水的杯子被震倒,熱水順桌子往下淌。他大聲吼︰「稀屎癆,你听著,我劉佔山不是向你討飯,我是來救你爹,你今天必須供我大饅頭!」劉佔山把蘭正寫給礦里的介紹信摔在孫勝才面前。孫勝才雖然認字不多,也能看懂大意。低聲說︰「你不是救我爹,是想把我爹抓回去批斗。」劉佔山心里笑,故意板著臉︰「不管是抓是救,總比在礦里圈著強,你把吃的弄來,我再跟你說細情。」

孫勝才裝作為難︰「每月就那麼幾斤細糧票,早讓我吃了,吃發糕還差不多。」

「啪!」劉佔山又一次拍桌子︰「我看你小子的良心讓狗吃了,你爹被抓你都不著急?告訴你,我是奉大隊的命令來接你爹的,這是革命工作,不是我個人的私事,從你這耽誤,你得負責!」劉佔山見孫勝才從床下往出模飯票,又說︰「你少唬我,你每月有十三斤的保健細糧,是不是留著喂狗?」

孫勝才雖然心疼細糧,還是到食堂買來飯。

劉佔山吃完孫勝才買回的白面饅頭和白菜湯,覺得肚子填飽了,才向孫勝才道出蘭正的用意︰「這是蘭書記耍的手腕兒。直接往回要,怕礦里不肯放,說是回去斗他,並不是真話。」劉佔山還向孫勝才保證︰「我把你爹帶回去,誰敢動他一個手指頭,我劉佔山剁他一只胳膊!」

孫勝才好像對斗不斗他爹並不在意,只希望盡早把孫廣斌弄回去,在這圈長了,對他的影響不好。他更心疼剛剛買回的大饅頭,心里說︰「這個劉大白話也太能吃,五個饅頭都讓他報銷了。」

劉佔山問他︰「是誰把你爹抓起來的?」

「是呂希元。」

「呂希元?」劉佔山听說過這個人,並且覺得不好對付。但大話已經在村里說了,不能空手回去,再難也得挺著。他打著飽嗝琢磨︰「先避開呂希元,想想別的辦法。」

劉佔山去了保衛科。

保衛科說這種事不歸他們管,他們也沒抓過叫孫廣斌的人。劉佔山又去了四清運動指揮部,在接待室里,劉佔山亮出蘭正開出的介紹信。一個面目和善的小白臉接過看了一遍,又把信還給劉佔山,對他說︰「我們這是縣團級單位,農村大隊的介紹信不夠級別,無權和我們對話。」劉佔山無話可說,睜著眼看著小白臉和一些人扯閑皮,有時還添加一些髒話,逗得屋里人哄堂大笑。

小白臉覺得劉佔山在屋里礙事,往外轟他︰「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你們大隊這張介紹信沒有用,你還呆在這干啥?」

劉佔山不吭聲,也不走,為了不打擾屋里的說笑,他靠立在門邊。

屋里仍然說笑不止,有些乏味了,一個拿著報紙的人問小白臉︰「你旁邊的那個人想干啥,怎麼還不走?」

「這個人沒見過世面,拿張農村大隊的介紹信到咱這辦事,咱這是縣團級單位,最低也得公社出面才能說上話。」

拿報紙的人低頭看報紙,屋里人好像各忙各的事,嘻鬧聲也小了,連嗑瓜子的聲音都能听到,有時還傳來審訊室里的慘叫聲。

劉佔山又急又氣,不敢發作,心里有很多怨言,又不能在這種場合說。他克制自己,在心里嘟囔︰「想白活回家白活去,在這不許多說一句話,再急也得等,受氣也得忍,豁出去了,我不管蘭正的介紹信管不管用,他們不放孫廣斌,我就不走。」

小白臉驅趕劉佔山︰「走吧,走吧!話都跟你說了,你咋還不走?我們都在忙,沒時間陪你,你往這一站,會影響革命工作的。」

劉佔山把小白臉的話當做耳旁風,仍然站著不動。

小白臉臉上的和善倏忽而逝,變得冷峻,話也尖刻︰「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要想呆,旁邊大房子有房間,我把你送到那,讓你享受享受!鄉巴佬,啥也不懂。這是四清指揮部,不是你逗留的地方!」

劉佔山預料到小白臉會翻臉,他在心里說︰「說我啥也不懂,你才叫啥也不懂,小看我劉佔山,那是你瞎了眼!」

「你再不走我派人把你抓起來!」

小白臉的聲音很高,引起全屋人的注意,看報紙的人撂下報紙,一字一板地說︰「把介紹信拿來讓我看看。」劉佔山急忙遞過去,那人把介紹信攤在報紙上,看了看,問屋里人︰「孫廣斌,好像有這個名字,但印象不深,咱們沒審過他吧?」

小白臉站起身,臉轉向看報紙的那個人,擠出笑容說︰「就是前些天從農村來的那個,呂希元說交給咱們,你沒同意,叫呂希元自己處理。他沒地方擱,借咱這里的房間先關著。」

看報紙的那個人把介紹信還給劉佔山,告訴他︰「孫廣斌這個事我知道,問題不算大,四清指揮部覺得沒必要關押他,就沒接這個案子。他在呂希元手里,你去跟他聯系吧。」

看人臉子,讓人數落,忍著氣不敢發作,弄半天兒孫廣斌不在他們這里,這讓劉佔山極為惱火。他在心里罵︰「這個小白臉兒真不是東西,piyan子長得歪,我讓他耍戲了,你等著,不犯到我手里便罷,犯到我手里,看我怎樣打發你!」

劉佔山硬著頭皮拜見呂希元。

這回,他留個心眼兒,先不露出介紹信,說自己是代表公社來接孫廣斌。還說目前正是春耕大忙,整個公社都在為無產階級種糧,孫廣斌到礦上來是想逃避勞動,佔革命人民的便宜,也是佔革命政權的便宜,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必須把他帶回去。

劉佔山對自己編造的這套瞎話很滿意,傲慢地看著呂希元的長臉,呂希元沒說話。他覺得把這個難斗的家伙唬住了,心里沾沾自喜。

其實,劉佔山這套把戲已經被呂希元看穿,沒說話,是琢磨怎麼讓送上門來的劉佔山就範,從劉佔山嘴里弄出有用的東西,讓劉佔山在外調材料上摁手印。

對于孫廣斌這個越啃越硬的臭骨頭,呂希元已經失去信心,並產生把他放回去的想法。村里來人接,正好給他下台階,但是,也不能就這樣放他們走。

呂希元面無表情地問劉佔山︰「你叫什麼名字?」

短暫的接觸後,劉佔山覺得呂希元沒啥了不起,回話中也沒忘吹牛︰「我叫劉佔山,隨便打听,全公社沒有不認識我的。」

呂希元看他一眼,沉下臉說︰「你該熟悉劉宏達吧!」

「熟悉,當然熟悉,我從小就認識他,他到你們這里上班,就是僕奔我來的。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在你們礦上干活時,帶著幾十號人,要是干到現在,起碼也得管幾百人。」

呂希元抬眼看看劉佔山,長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一臉陰笑說︰「你了解劉宏達就好,你說實話,劉宏達當了幾年保長?」

雖然劉佔山嘴上白活,心里也在想問題,呂希元一提到劉宏達,立刻警覺起來。他把呂希元的辦公室看了一遍,有一個瘦猴似的人坐在呂希元的斜對面。劉佔山知道這個人叫候勝,跟孫勝才到村里打過獵。後來听人說,侯勝去過劉屯搞外調,是個歪心眼兒的東西。

劉佔山從劉屯出來,就抱定兩條宗旨,一是把孫廣斌帶回去,這個辦不到,就顯得太無能,回去無法見鄉親。二是替劉宏達說話,利用一切機會,幫他洗清歷史。呂希元提出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劉佔山不想回避,但他還是繞個彎,把話題轉到孫廣斌身上︰「孫廣斌這老小子也了解劉宏達,只是好多年沒有走動。人家劉宏達有文化,辦事有個講究。孫廣斌大老粗,連個老婆也沒有,也不知讓哪個邪鬼勾的,他認準了一個瞎婆子,出了事,跑到你們這里。為了往回抓他,小隊報告大隊,大隊報告公社,公社書記一跺腳,把我派來。孫廣斌從前還偷過馬料,幾十斤土糧食去向不明,這些都得從他嘴里搞清楚。孫廣斌耍流氓,干小偷的勾當,但他不會撒謊,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打死他,他也不會把沒有的東西說成有,不像那些喪良心的人,無中生有,栽贓陷害。」

劉佔山白白花花地繞騰一大圈兒,不但沒回答呂希元的問題,話還挺刺人。呂希元看出這個公社派來的使者是個冒牌貨,他的臉拉得很長,眼里仿佛盯住了獵物︰「你先別說孫廣斌,他耍流氓和我沒關系,我們是清查階級敵人,你回答我,劉宏達是不是保長?」

劉佔山覺得再白活也沒用,必須面對呂希元的問話。這樣更好,省得以後再費事。

他的聲音非常響亮︰「劉宏達沒當過保長!」

呂希元瞪起眼,長臉上的肉往一起擰。候勝扶著桌子站起,轉身出了門。

呂希元大聲吼︰「劉佔山,你冒充公社派來的人員,向革命組織招搖撞騙,只要我一句話,無產階級就可以對你專政!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要和我們合作,檢舉劉宏達,就讓你把孫廣斌接回去。如果執迷不悟,立刻抓起你!」

劉佔山感到不妙,心想︰「這瘦猴子準是受大長臉的指使,說不定用什麼損招加害我,逼我誣陷劉宏達。」是違心地說劉宏達當過保長,還是被抓被關,他面臨兩個選擇。劉佔山玩兒起了老伎倆,想逃跑。

門口站著兩個人,候勝的旁邊是一位年輕壯漢,逃跑的路被堵死。面對驢臉上一雙貓頭鷹似的眼楮,劉佔山感到恐懼,只好使出最後一招︰「呂領導,請你不要錯怪我,我干嘛要撞騙?我劉佔山早年參加革命,到朝鮮打過美國鬼子。美國鬼子什麼樣,你們誰也沒見過,也是大鼻子,頭發黃眼楮藍,賊拉地嚇人。我可沒害怕,革命者早把怕字扔到鴨綠江了。」

听了劉佔山這番話,呂希元仍然沒把他放在眼里,心想︰「就算他參加過抗美援朝,不是逃兵也是掉隊的,不然咋混出這個德行!」呂希元說︰「別強硬了,只要你揭發劉宏達當過保長,在這摁個手印,你就可以和孫廣斌一同走。」

「我不摁手印!」劉佔山破釜沉舟,聲音宏亮,手也在比劃︰「你這是故意陷害無辜,讓我當幫凶,辦不到!」

劉佔山的舉動讓老謀深算的呂希元大為震驚,對著門口喊︰「把他抓起來!」

魯衛軍和候勝沖上來,一邊一個抓住劉佔山,劉佔山拼力反抗,邊撕巴邊往門口撤。在這樣的緊急關頭,他想到的還是逃跑。然而,劉佔山抵不過年輕力壯的魯衛軍,雙手被抓到身後,衣服被撕破,介紹信掉出來。

候勝撿起介紹信,遞給呂希元,呂希元看了,長臉上掠過一絲難受的訕笑。他讓魯衛軍放開劉佔山,然後問︰「你是大隊派來的,為啥冒充公社?」

劉佔山看到呂希元改變了態度,知道是蘭正的介紹信起了作用。他推開魯衛軍,拽把椅子坐下,大聲說︰「你別看介紹信是大隊寫的,我是公社派來的,派我來時,縣長還在場。」

呂希元明知劉佔山說大話,對這樣的人他也沒法。把劉佔山抓起來很容易,農村再來要人怎麼辦?激化矛盾,對自己不利,領導怪罪下來,影響前途不合算。

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和韓青葉有關。呂希元這幾天寂寞難耐,打算給劉宏達的案子留點兒尾巴,讓魯衛軍再離開幾天。反正孫廣斌也得放,不如就高下驢,讓劉佔山領走。但是,呂希元還不能讓劉佔山走得痛快,一臉陰毒地說︰「孫廣斌和你在這的言行,我們一定要反映到當地的黨組織,建議對你倆進行改造。如果你倆繼續和無產階級作對,就是在天涯海角,每一個革命組織都可以把你們抓起來!」

劉佔山看得明白,危險完全解除,不在乎大長臉所說的抓不抓。他向呂希元討價︰「你們的人到我們那外調,有好吃好喝供你們。我也是組織派來的,你們還要抓我,這該怎麼解釋?如果你們不用好吃的招待我,你們的人再去,我讓他們吃馬料!」

提到吃馬料,魯衛軍和候勝的火氣往上冒,剛要發作,呂希元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倆和四清指揮部聯系,求他們把孫廣斌放了。」

大柳樹下,坐著劉佔山和孫廣斌,兩個人都感到累,特別是孫廣斌,很想倒在樹根上睡一覺。

從村里走來兩個人,到近前,他倆看清是吳小蘭。另一個是男的,像是城里人,從側面看,很粗壯。劉佔山目送吳小蘭從大柳樹下通過,對孫廣斌說︰「吳有金這個老東西真不是人,劉強對他家小蘭該多好,瞎子都會看到。兩個年輕人真心相愛,他硬是給攪黃。這下好了,把閨女嫁給城里人,他等著享福吧!唉,可苦了劉強,把一顆心都掏給人家,人家扔到甸子上喂狼。這丫頭也跟他爹學壞了,這個山看那山高。」

孫廣斌看了看遠去的兩個人,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劉佔山拉起孫廣斌往家走,在路上叨咕︰「也就是我,換別人,你還得在清河礦遭罪。以後你別把吳有金看得太能耐,本該他去接你,他縮得像烏龜。」

劉屯的小學校已經上梁,劉強正在吊線調正。劉佔山故意把孫廣斌領到學校工地,在眾人面前炫耀︰「把孫光棍子接回來真不容易,費老勁了!吳有金算是找對人了,要讓馬榮去,他連清河礦的大門口都找不到。」

劉強想從劉佔山嘴里了解點兒父親的情況,湊到他身邊,還沒問,劉佔山告訴他︰「我沒見到你爸爸,路上遇到了吳小蘭,跟個男人去了車站。男人給她背著行李,她是不會回來了。」

劉強看準拉坯的棗紅馬,奔過去,解開套,翻身上馬。手在馬上輕輕一拍,棗紅馬向甸子上飛馳而去。

越過大柳樹,穿過小南河,劉強在小南營的南面追上吳小蘭。吳小蘭听見棗紅馬的嘶叫聲,站下腳往回張望,當劉強追上她時,她又轉回頭。

吳小蘭不願面對劉強,更不想讓劉強看到她流淚。

這條路,吳小蘭上中學時走過,那時還沒有龐妃中學,能考上中學的學生寥寥無幾。吳小蘭是佼佼者,她要用驕人的成績回報社會,滿懷激情地參加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

這條路上,和躲災的劉強共同展望家鄉的未來,互相傾訴建設家鄉的美好願望。

在這條路上,朦朧的愛情在友情中萌芽,情竇初開的少女耕耘未來的幸福。

去大興安嶺時,走得還是這條路,雖然走向寒冷,心里噴發著熱浪。

今天走起這條路,吳小蘭腳步沉重。

劉強牽著馬在後面跟著,走得很慢,想截住吳小蘭,又不能這樣做。劉強知道,截住也沒用,只會給她帶來更大的痛苦。在後面跟著她,這是最後的相送!

吳小蘭的淚,把眼楮模糊,模糊中,出現了蔥綠的青年林,還有那棵歷經磨難的大柳樹。她坐在樹根上,劉強撕破衣服,為她包扎腳。姑娘的腳是不許別人踫的,除非是心上人。還有甸子上的大草垛,給她帶來災難,給她幸福。大草垛不在了,大柳樹卻印在腦海中。

劉強呼喚她,發至心靈,只有相通的人才能听到聲音︰「小蘭,你不要走,不要走啊!學校就要建成,你能當上老師。學校需要你,劉屯的孩子需要你。你是讀過中學的人,是村里最有知識的,你不是說用知識建設家鄉嗎?」

吳小蘭何嘗不熱愛家鄉,她對家鄉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但她不得不選擇離開。她對劉強的愛,是刻骨銘心的,無法放棄!

這是一條舍棄愛情的路,只有這樣做,劉強才能少一些災難。劉強的災難太多,她嘗試過共同承擔,結果適得其反,命運不容許這樣。

吳小蘭把淚撒在路上,她的心靈在哭訴︰

已經熟悉的路,

為何這樣難走?

身後是家鄉,

為何不能回頭?

土房也溫暖,

給我多少樂和愁。

兒時坑池戲荷蕾,

少年荒甸追馬牛。

兒出走,

父母憂,

未泣淚橫流。

已經熟悉的路,

為何這樣難走?

身後是親人,

為何不能停留?

胸懷好寬厚,

給我多少愛與柔。

陰時張臂遮風雨,

晴時歡笑迎日頭。

昨日事,

今日憂,

淚水釋情仇。

已經熟悉的路,

為何這樣難走?

哥哥在身後,

為何不能把話留?

無奈身離去,

苦度多少春與秋!

蘭花開時春色秀,

空看碩果掛枝頭。

別忘我,

莫空憂,

勇敢昂起頭。

今生今世難相伴,

只把來世求。

火車長鳴,撕裂吳小蘭的心。劉強牽著馬往回走,他的腳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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