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三十九

作者 ︰ 老工農

三十九

劉佔山把衣服和鐵鍬捆在一起,漂浮在混濁的水面上,一只手舉出水面,另只手很不在意地撥著水,身子仰躺著,望著天空。

殘月已經落下,星星爭著在行雲中露頭。風不算很大,浪也不高,劉佔山覺得在水里躺著很舒服,不用出力,順著水流往下漂。他罵馬向勇︰「瘸狗,一肚子歪歪道,想玩兒老子,也不看看老子是誰,我劉佔山過的河比你瘸狗走的路還多。我去當水鬼?我才不干那種傻事呢。」劉佔山笑了笑,他在心里說︰「老子先洗個澡再說,水里真不錯,比蹲在堤上讓蚊子咬強多了。」

劉佔山漂浮了一段時間,突然覺得不對勁兒,睜大眼向四下看,都是一望無邊的河水,看不到哪是堤岸。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往下漂,進了大遼河可就麻煩了!雖然以前橫渡過大遼河,那是迫不得已,也差一點兒送了小命。今天別扯那個,我得想辦法游上岸。」劉佔山數星星,從星星的方向上確定了上岸的方向,開始手腳齊動,向他認準的地方快速游去。

恍惚看見大堤時,傳來可怕的聲音,似風響,又像火車叫。劉佔山驚呼︰「不好,大堤決口了!」他想︰「大堤決口後,洪水會改變方向,而且流速極快。如果決口處離這近,我就非常危險。盡管自己的水量大,也經不住泄洪的沖擊,卷進窩子里,九死一生。」劉佔山覺得渾身發冷,拼命向岸上掙扎,快接近大堤時,感覺河水沒啥異樣,他又精神起來,小聲說︰「潰堤的地段離這遠,不會把我帶進湍流,不用太著急,慢慢地游上岸。」

劉佔山要在水中喘口氣,四肢放平,仰面朝天,把衣服放在肚皮上。鐵鍬在剛才的慌亂中丟在河里,讓劉佔山感到挺心疼。

他躺在水上听聲音,感覺潰堤處是在上游,又驚呼︰「啊呀!是劉屯守護的那段吧?完了,完了!劉強等人白忙活了。大堤一開口子,劉屯又挨淹了!隊里的莊稼,自己的自留地,小開荒都得完哪!」劉佔山埋怨自己︰「當時也不知咋想的,開小荒不去找崗子,都他媽選在澇窪地,這可好,全完了!」越想心越乍,劉佔山沒了力氣,胳膊腿懶得動,身子往水里沉。他舉手給自己一個嘴巴子,大聲說︰「精神起來,這是在水里,想那些沒用的干啥?天塌大家死,過河有矬子。歇過勁兒趕快上岸,回家照看老婆孩子。」

盡管劉佔山強迫自己不去想太多的事,他的思路還是離不開決口,問自己︰「決口的位置在哪呢?是劉強那段還是馬向前那段?應該是馬向前那段,這樣,劉強就有機會撤離。」他又想︰「最好在窩棚下面開口子,把瘸狗馬向勇沖進激流里。瘸狗不會洑水,讓他喂王八,劉屯少了一個出壞水的人。」

想到馬向勇喂王八,劉佔山生出一點兒小顧慮︰「淹馬向勇,老黑也跑不了,他倆在一個窩棚里。老黑不那麼壞,不應該和馬向勇一同死。」很快,他又打消了顧慮︰「咳!誰讓他願意和瘸狗在一起了。那老黑是劉有權的種,又把劉有權兒子的老婆霸了去,傷風敗俗,不倫不類,也怪可氣的。如果跑不開,就讓他和馬向勇一起去吧!老黑也跟瘸狗學壞了,不該鼓動我去當水鬼。」想到這,劉佔山搖了搖頭︰「窩棚處是劉強看護的地段,出了險情,劉強不會逃跑,劉奇也得陪著,這兩個人可是好樣的,沒少給大家辦好事,他倆可不能有個好歹……」劉佔山在胡思亂想中爬上堤岸,站到堤上他才听清楚,潰堤的地方是河南,正是老黑、馬向勇攛掇他攉口子的堤段。劉佔山向潰堤的方向瞭望,沉著臉,不知是驚是憂。

劉佔山往堤下看了看,憑經驗,他知道腳下是東大崗子的地界。東大崗子有一塊高崗地叫大崗子,它是洪水的杰作。這塊地面積挺大,地勢較高,不太怕澇。

早些年,小南河決了口,而同時,大遼河也潰堤,兩股水都沖向這里,堆積了大土丘,就是今天的大崗子。大崗子靠著小南河,和旁邊的低窪地形成了明顯的反差。

一股瓜香飄到劉佔山的鼻子里,憑知覺,他知道附近種著鮮瓜。劉佔山穿上衣服,順香味兒找到鮮瓜地,悄悄模到瓜窩棚前,想看看窩棚里有沒有看瓜人。

看瓜人是李顯亮,對劉佔山的黑夜造訪很意外,用手電筒把他從上到下掃一遍,又把劉佔山四周照了照,確認他不是來偷瓜的,把他讓進瓜窩棚。

李顯亮看了看老懷表,問劉佔山︰「社員們都在堤上守護,你怎麼這樣清閑?是不是又當了逃兵?」劉佔山用手指向河南,非常神秘地說︰「我咋沒守堤?出了老大力了!你外甥劉強堵了兩次口子,哪次也沒少了我。後來我看大堤難保,和老黑商量一個非常措施,我拿了鐵鍬下了水。」

「你去當水鬼?」李顯亮非常驚訝,大聲問︰「你知道不?舊社會當水鬼要被當場剁死。現在是新社會,抓住也得挨槍子兒!不是鬧著玩兒的。下水時出了老黑以外,你身邊還有什麼人?」

「沒什麼人,只有瘸狗在場。」

李顯亮知道,劉佔山說的瘸狗是馬向勇。他吸了一口涼氣,對劉佔山說︰「這事先壓下,你別到哪都白活。」

劉佔山詭秘地笑一笑,低聲說︰「我有點渴,你這有好吃的瓜沒有?」劉佔山借著手電筒的光掀開抬筐的草簾,在瓜筐里模出一個最大的,用手擦了擦,掰開就吃。覺得甜,又吃了一個。肚子被兩個瓜撐圓,他想起老婆。和李顯亮商量︰「這瓜挺甜,賣我二十斤,也讓于杏花娘幾個過個瓜秋。」

鮮瓜是下雨前摘的,沒著雨淋,特別甜。馬向春讓多摘些,分給本隊社員。已經分下去一部分,窩棚里還剩一抬筐,雨來得快,李顯亮也就沒再摘。他對劉佔山說︰「隊里也讓賣一些,五分錢一斤,秋末交錢。必須把帳記清楚,還得本人簽字,不會寫字的,畫押也行。」

劉佔山說︰「也就幾斤瓜的事,用不著記,你斗大的字識不了一土筐,費那勁干啥?」說著,從筐里往出模瓜,李顯亮摁住他的手,連說︰「不行,不行!你來到瓜地,吃幾個瓜可以不記賬,往家拿絕對不行!瓜是集體的,我不能拿大伙的東西送人情。」

劉佔山縮回手,很不願意地說︰「小摳,拿幾個破瓜你都認真,干不了大事。你這破瓜,根本不值五分錢,我要不是走到這里,白給我我也不要。」

李顯亮嚴肅起來,大聲說︰「你不買就算了,我不听你說些沒用的。」

劉佔山說︰「那就買二十斤吧!你願怎麼記就怎麼記。」

李顯亮從窩棚後找出個破土筐,稱了二十斤瓜放到里面,上面還放點兒香蒿。劉佔山把瓜筐放在窩棚里最顯眼的位置,然後用吊在瓜賬上的蘸水鋼筆歪歪扭扭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他把瓜賬交給李顯亮,打著哈欠說︰「我一天淨搶險了,累得不行,在你這窩棚里先睡一覺。」李顯亮用手電筒照了照老懷表,然後把草鋪讓出一塊。劉佔山倒下就打起呼嚕,醒來已是天亮。

劉佔山走後,李顯亮把劉佔山簽名的瓜賬拿出來看,填上劉佔山買瓜的日期。剛想把賬本掛上去,他皺起眉頭,重新翻開瓜賬,清楚地標明劉佔山買瓜的時間︰夜間,晚十點二十八分。

劉屯有句俗語,叫做七月十五定旱澇,八月十五定收成。當地習慣,又稱七月十五是鬼節。這一天,除了淹死鬼的孤墳外,幾乎每個墳上都有燒紙的痕跡。小南河沒決口,只有南沿泡和蛤蟆塘受到比較嚴重的內澇,大堤外的莊稼安然無恙,劉屯乃至整個黃嶺大隊都豐收在握。社員們心里有了底,給故去的親人多燒了幾張黃紙,讓先輩提前分享豐收的成果。

剛過七月十五,馬文就跑到大隊,追蘭正抓緊處理劉強打傷隊長的事。蘭正告訴他︰「那件事我記著呢,劉強跑不了。如今大隊的事情太多,我先處理一下,過兩天我去劉屯,一定讓吳隊長出了這口氣。」兩天後馬文又去了大隊,對蘭正說︰「吳隊長被打得起不來炕,你再不去解決,隊里的事就得耽擱。」馬文第三次去大隊,蘭正有點煩了︰「我不是說有時間就去處理嗎?你不看看現在有多忙!我是大隊書記,不但要搞好社員的物質生活,精神生活也必不可少。在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里,人活著不僅僅為了吃飯,各方面都得跟上去,吃……」蘭正想用吃不窮、穿不窮的老調兒來展示社會主義的實力,又覺得不合艱苦奮斗的原則,他說︰「上級把市里的評劇團派到這,我還得搞個歡迎,公社領導也要看戲,我得搞個招待。另外,唱戲得搭個台子吧!都得張羅。我看這樣,等唱完戲,我馬上就去你們小隊,看望吳有金,一並處理劉強。」

馬文已經听明白,蘭正根本就不想管這件事,不得已亮出底牌︰「蘭書記,你如果忙不過來,我就去找公社,讓胡永泉來處理。我就不信,劉強把隊長打傷,他屁事兒沒有?」

蘭正盯著馬文,半晌才說話︰「這樣吧,矛盾還是在基層解決好,如果越級上告,我怕對你自己沒啥好處。你要不信,就去找胡永泉,你要相信大隊,就等我去處理。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詞,要相信廣大革命群眾,听听多數人怎麼說。如果劉強故意打隊里領導,一定把他抓起來,讓民兵押送到胡永泉的手里。如果是誤傷,就當別論。人民內部矛盾最好用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解決,不能把所有犯了錯誤的人都推到敵人那里去。

馬文說︰「劉強家升過地主,他爹有歷史問題,他和我們不是人民內部。」

蘭正瞅了瞅馬文,對他說︰「你先回去吧,事情已經出了,該咋解決就咋解決。」

馬文起早去了吳有金家,像吳有金說了蘭正的態度,和共同來吳有金家的馬向勇研究對策。都覺察出蘭正並沒重視這件事,誰也拿不出好辦法。雖然馬文說去找胡永泉,那是氣話,二倔子冤魂未散,他不能和仇人合作。馬向勇在馬文、吳有金心中是個很有智謀的人,現在也沒了轍,只好說︰「如果蘭正不向著咱們,這事就不好辦,到公社去找胡永泉,胡永泉也得參考大隊的意見。把這事捅到上邊去,還要得罪蘭書記。得罪領導,對咱沒啥好處。」

馬文不服氣︰「屁!你的話我不全信,當初胡永泉抓你二叔,經過誰了?村里根本就不知情!」

馬向勇說︰「此一時,彼一時嗎,再說了,這兩件事的性質不一樣。現在沒搞運動,抓人得有個說道,如果大隊同意抓也可以。就憑劉強在護堤中的表現,我看蘭正不會吐口。」

劉強在護堤中的貢獻,可以說給劉屯的每一個人都帶來好處,馬文不領情,氣呼呼地說︰「這屁事兒整的,蘭正讓劉強當突擊隊長,我就知道他護著劉強,劉奇也是那路貨,都是立場站得不穩。」

馬向勇向他解釋︰「暫時沒有革命運動,一些人的頭腦發昏,別看蘭正滿嘴革命大道理,他是抱著和稀泥的態度。依我看,別著忙,蘭正這樣下去,有他難受那一天!」

馬文狠狠地吐出一口氣,憤憤不平地說︰「喜歡搞運動的那些人也不知死到哪去了?整的屁事兒太不象話,讓一些不咋地的人都他媽的活奮起來了。」

吳有金本來是裝傷,听了馬文、馬向勇的話,更是躺不住。他翻身下炕,裝了一煙袋蛤蟆煙,用火繩點著,邊抽邊說︰「算了,算了。我又沒受大傷,別跟那小子較勁了,把事情搞大了,對小蘭的名聲不好。」

吳有金提到閨女,馬文用眼楮把屋里掃一遍。吳小蘭縮在炕稍的櫃子旁,他們的話都能听見,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經過幾次打擊,吳小蘭的心靈在痛苦中麻木,任別人怎樣說,她都不想反駁。

馬文把目標指向吳小蘭︰「不是姨父說你,你跟劉強鑽草垛整的屁事兒,夠砢磣的了,又在街上摟著,把你爹氣成這樣,也就是他,擱我更受不了。那劉強有啥好?只不過長了一副人樣子,頂個屁用?不當吃,不當穿,你跟了他只等著遭洋罪。你看看劉笑愚他媽,那就是地主婆的下場。兩條腿的王八沒處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找一個成份好的,最好是有點兒權勢的,你也跟著享福,你弟弟也跟著借光,我這當姨父的也提氣。人活著就是圖個吃穿,說別的都沒用。這年頭,誰還想不開,也就是你這個死心眼子。」

王淑芬再也控制不住悲痛的情緒,沉著臉說︰「你們嘮別的我不管,不提小蘭的事行不行?你們看看,這孩子都啥樣了,讓她清淨幾天吧!」

受到王淑芬的搶白,馬文、馬向勇都感到沒趣,訕訕地離開吳有金家。

吳有金推kaifang門,朝旭撲面而來,外面輕吹著初秋的清爽,廣闊的原野上洋溢著碩果的芳香。六輛膠**車在他門前駛過,馬蹄聲和鈴聲混合成歡快的音樂。社員們趟著晨露集中到南甸子里,嬉鬧著,大聲說著粗魯的玩笑。一片片羊草被釤刀砍倒,像田間隆起的條條寬壟。

羊草半干後被打捆,然後堆成草垛。

想到甸子上的草垛,吳有金心如刀絞,他忘掉關門進了屋,又听到在街上玩耍的孩子們大聲嬉鬧。馬成林告訴吳殿才︰「今天晚上黃嶺唱評劇,咱們早點去,佔個好位子。」

吳有金沒心思看戲,只希望蘭正早點來劉屯。他認為整不整劉強都不重要,得找個機會下台階,關在屋子里的滋味兒讓他受不了。

市里評劇團到黃嶺演出,自古以來第一次,轟動很大。黃嶺人幾乎全部出動,劉屯和附近幾個村子也來了很多人,台前台後人山人海。大

家不光是欣賞戲,還要看城里的演員。可是,滿台都是濃妝和戴面具的人,看不到臉。便有人擠到後邊去看,仍然弄不清城里演員的真面目。

孩子們喜歡看熱鬧,更喜歡能打善斗的英雄。孫大聖把金箍棒耍得溜圓,妖魔鬼怪一掃光,讓劉喜佩服得五體投地。孫悟空反手放在眉上看人的動作最生動,馬成林學得最好。小石頭學會了前空翻,只是常摔跟頭。

小石頭是孟慧英和石岩的兒子,前些天被接了過來。

劉強也到黃嶺看戲,焦急地在人群後面轉,尋找吳小蘭。劉強迫切希望吳小蘭來看戲,如果看到她,哪怕不打招呼,傳送個眼神也非常珍貴。

王淑芬也想讓閨女借看戲的機會出來散散心,吳有金黑唬眼楮瞪著她,王淑芬不敢把這個想法告訴吳小蘭。

自從劉強誤傷吳有金後,吳小蘭的淚水少了,表情變得呆滯,很少了解和關心外面的事情。劉強的模樣在她心中變得呆板,腦子里反復出現父親向後摔倒的那一刻。只有在夢中,劉強才鮮活起來,也只有在夢中,她淚流不止,醒來時又發瘋似的搓擦被淚水浸濕的枕頭。

送走評劇團後,蘭正專程到劉屯看望吳有金,陪吳有金抽了兩只蛤蟆煙,把話轉入正題︰「現在的政策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孤立極少數敵人。老吳你說說,劉強是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還是極少數敵人?如果是極少數敵人,我馬上派人抓他,決不客氣!」

吳有金當過多年隊長,領會一些上級的方針政策。現在沒有運動,小隊領導沒權把個別社員定為四類,要想定,最起碼要得到大隊同意,還得報公社審批。吳有金看出蘭正設好棋局讓他走,立刻反將一軍︰「你是大隊書記,我什麼事都听你的,你說的話我全部執行,怎樣處理劉強,你說了算。」吳有金還強調︰「社員被打,我給社員做主,我這當隊長的挨打,只有靠上級了。」

蘭正笑笑說︰「老吳同志,我不是吹,只需一句話,大隊民兵立馬把劉強抓起來,打一頓不解恨,還可以綁著游街。」蘭正顯出為難的樣子問吳有金︰「可是定什麼罪呢?能不能老賬新賬一起算?」蘭正說︰「劉強砍過馬向春,那還是周雲當書記的時候,已經處理了,又過了這麼多年,馬向春不追那件事,我這當書記的把陳年往事都翻出來,難度太大。後來他又打過人,小青年兒打架,都傷得不重,听說劉強還是為了村里,不好定罪。」他又說︰「老吳同志,你給他定個罪名也行,我也有理由派人來抓。」吳有金把煙灰在頂梁柱上磕下,沒好氣地說︰「算了吧!我挨打,算我倒霉,誰讓我遇上這樣一個王八蛋。咳!我吳有金在劉屯也算是條漢子,沒想到栽到這小子手里。」

蘭正拉下臉︰「咋地老吳!不能這樣算了,劉強這樣的人,該處理就得處理!定不了別的罪名,可以定他調戲婦女罪!」

吳有金往炕牆上靠,低著頭往煙袋里裝煙,他的手哆嗦,煙袋鍋裝不滿。

蘭正問︰「定這個罪名可以吧?一會兒我回大隊,把民兵連長調來,這個人可是黑臉包公,認事不認人。讓馬榮找幾個人,協助他把劉強綁上,先在劉屯游街,然後再到各小隊去游,讓這小子一輩子也抬不起頭。」蘭正覺得吳有金思考別的問題,對他的話沒認真听,便提高嗓門兒︰「老吳同志,你可要想明白,如果讓劉強難看,全大隊的社員都要知道受害人是誰,也就是說劉強調戲了誰,怎樣調戲的。說句不該說的話,現在這人嘴,沒有幾個願意說實在的,扯閑的都一個頂倆,髒話太多,我怕你家小蘭承受不了。」

蘭正轉了一個大彎,終于把吳有金圈了進去。吳有金擺著手說︰「蘭書記,這事不用你管了,別人越摻和越亂。反正我的腰也好了,明天就去隊里。」

蘭正露出笑,滿意地說︰「老吳啊!我听你的,你不讓我管,我就先不管。但是,我記著這碼事,找到機會,我狠狠處理他。有一件事我先為你做主,你養傷這段時間的工分兒,全部讓劉強包賠。」蘭正用眼楮把屋里掃了一遍,看見吳小蘭蹲在炕稍,面容非常憔悴。他批評吳有金,也是說給吳小蘭︰「我說老吳,你在家養傷,也不能讓孩子陪著啊!年輕人嘛,不能總圈在家里,應該出去經風雨,見世面。小蘭是社會主義培養的中學生,要積極參加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人才是國家的,不能看做私有財產。」蘭正見吳小蘭對他的話表現漠然,便直接把話口調過去︰「吳小蘭同志,你曾經是劉屯的積極分子,不能因為個人問題萎靡不振,在國家利益和人民利益面前,個人問題再大也是小事。你要堅強起來,投身到火熱的革命中去。」

蘭正見吳小蘭仍然無動于衷,他看了看吳有金,吳有金低著頭只顧抽煙。他又看王淑芬,王淑芬對著牆嘆氣。蘭正岔開話題︰「劉輝那小子也學會了擺架子,以前沒少求我說合你們兩家的親事,現在躲起來了。也別急,哪天我去找他,和他好好談一談,讓他別听風就是雨。」

吳小蘭靠著炕櫃,蘭正說的話好像和她無關,在她近乎麻木的神經中,已經不存在劉輝這個人。王淑芬心情沉重,搖著頭抹起了眼淚。吳有金表了態︰「蘭書記,你不用費心了,我家小蘭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許配給姓劉的,什麼劉輝、劉強,沒有一個好種!」

蘭正說︰「社會在發展,歷史在前進,形勢變化太快,我們不能把事物看死,看人也一樣。小蘭不應該陷在感情的泥潭中,要振奮起來,打開眼界,一山更比一山高嘛。」蘭正感覺到王淑芬用白眼斜他,站起身想走。吳有金幫他卷起一棵煙,蘭正對著火繩點著,他又說︰「對了老吳,你仍然是劉屯小隊的隊長,讓劉奇協助你工作。劉奇也是直性子,又是有組織的人,這次抗洪搶險,他表現得非常出色,是個難得的好同志。劉屯的小青年也是好樣的,劉屯會越來越好!」蘭正從敞開的窗戶往外看,興致大增︰「今年可是個大豐收啊!老吳同志,上交的公購糧要拿第一名。劉屯小隊有著光榮傳統,大煉鋼鐵,搞了噸產田,都受到了上級的表揚,這次拿個第一,再給全大隊爭個光。我們還得辦學校,今年落了空,明年必須辦成。」

吳有金說︰「遇上個豐收年,大家圖個吃飽飯,辦學這事,村里沒人懂,讓誰去張羅?」

「讓劉強張羅。」蘭正說得很肯定︰「這小子有點文化,做事麻利,很執著,又熱心為村里做好事,還有號召力,準行。」

蘭正見吳有金臉上變了樣,他又說︰「老吳同志,日子好過了,我們不能停留在吃穿上,要有大目標,要為革命下一代著想。辦學是關系到子孫萬代的大事情,可不能在我們這里耽擱,上級在去年就要求了,咱們不能再拖。」

吳有金向蘭正倒出了心中的苦水︰「辦了學,孩子們能學出個啥呢?我家小蘭要不是上了中學,早該嫁出去了,我何苦這樣操心?你看看村里這些孩子,上學的都是劉志、劉笑愚那些人,我家殿才都不想念了。」

吳有金的話激起蘭正的無限感慨,經過沉思,他意味深長說︰「小蘭還年輕,你不用操心嫁不出去。她的一些事我都知道,不見得是孩子的過錯。」蘭正加重語氣︰「不見得是孩子的過錯啊!怎麼說呢,很難解釋清楚,讓你從思想上拐過彎,也是很難辦到的,我這當書記的還不能支持你那樣做啊!但是有一點,念書不是小蘭的錯。說句不見外的話,還是拿我大兒子做比方。大學快畢業了,听說要留到省城,雖然說縮小城鄉差別,大城市就是和咱這不一樣,人家點的燈不冒黑煙,比咱這提燈亮多了。要說我兒子考高中時,也經過一番思想斗爭,最後是我給做的主。你該了解我,在大事上最能拿準主意,別看一些人在背後叫我後松,那是他們沒眼光,包括我兒子上大學,我哪步也沒走錯。」可能是蘭正和王淑芬在一個村子長大的緣故,蘭正托出老底後怕王淑芬笑話,向表情淡然的王淑芬瞥一眼,繼續講著心里話︰「不是我思想落後,我是和別人比。當時,學校號召學生回鄉搞建設,他們學校的領導怎麼不以身作則?高干的孩子咱不說了,可以直接升到北京,為什麼還要保送一些學生?听我兒子說,保送的都是干部子女。咱是基層干部,不圖那些優待,我讓我兒子往上考,一下子就考中了。以後住進省城,和那些城里干部差不了哪去,我還興許到城里享兩天福呢。」蘭正說得興奮,忘了不該對自己的下屬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他笑著看吳有金,吳有金苦著臉,但听得很認真,露出悔恨的樣子。蘭正急忙扭轉話題︰「要說劉志和劉笑愚那些人照常上學,是他們趕上點子。跟耍錢一樣,踫上點子,再臭的牌也能和。挨了幾年餓,咱貧下中農的子女不喜得上學,才讓他們鑽了空子,以後這種事不能再有了。你家殿才不該退學,依我說還是繼續念。學校這塊陣地,無產階級不去佔領,資產階級就必然佔領,我們在劉屯辦小學,就是要佔領這塊陣地,要讓貧下中農的孩子都上學!」怕吳有金想不通,蘭正特意囑咐︰「讓劉強領著去辦這件事,你這當隊長的不能使絆兒,以國家和人民利益為重,把個人恩怨放在一邊。說句到家的話,讓劉強領著建學校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他那個笑嘻嘻的弟弟,已經在黃嶺上學了。」

還不到開學,生產隊場院成了孩子們的練武場。碾壓後的麥秸堆放在場院里,孩子們在上面滾爬、打鬧、練空翻。

劉氏腰間系著圍裙,用小笤帚掃麥粒兒,劉喜在旁邊玩兒,還拿「金箍棒」替她挑麥秸。當劉喜挑出一塊空地兒時,小石頭一個空翻落下來,砸在劉喜的「金箍棒」上,把棒子彈飛。

劉喜忍著手痛,笑嘻嘻地看著這個皮膚油黑的同齡孩子,用他慣用的方式來確定小石頭是好人還是壞人。他想︰「這小子住在劉仁家,一定管劉仁叫爹,他和馬向偉、馬成林一起玩兒,他們是一伙。」劉喜齜了齜牙,嘻笑著做出判斷︰「小石頭是壞人!」

在確定小石頭是壞人後,劉喜又把他認真打量一遍︰「這小子像個黑鐵蛋,長得太結實,打一下不解決問題。」劉喜轉過身,想離開小石頭,又覺得不甘心︰「壞小子,把我的金箍棒打飛,震得我手痛,這次放過他,以後他就敢對我逞凶,我今天必須讓他嘗嘗和馬向偉一起玩兒的滋味兒。」想到這,劉喜笑嘻嘻地接近小石頭,瞅小石頭沒防備,突然撲上去,用嘴咬住小石頭的肩膀。

小石頭玩兒得正高興,想不到劉喜咬他,而且咬住不松口。疼得皺了兩次眉的小石頭沒有還手打,而是用同樣的方法咬住劉喜。

孩子們見他倆咬在一起,都圍過來看熱鬧。馬向偉和馬成林一齊喊︰「小石頭,加油!小石頭,加油!」三胖子不是馬向偉那一伙,蹲在旁邊替劉喜擔憂。大伙看到劉喜和小石頭的嘴里出了血,都驚慌起來,趕忙去找劉氏。

劉氏鑽在麥秸下面,正在認真地撿麥粒兒,被一群孩子拽起,領到打架的劉喜身邊。劉氏見兩人都咬出血,大聲吆喝松開嘴,這兩個孩子緊緊地貼在一起,誰也不松口。劉氏用手掰,無濟于事,急得她在場院里嘶著嗓子喊︰「李淑芝,孟慧英,你們的孩子出事了,趕快來呀!」

李淑芝比孟慧英先一步趕到,她在劉喜的上狠狠地打了兩巴掌,劉喜松了口。孟慧英趕到時,兩個孩子各站一邊。一個笑嘻嘻,臉上變了形,一個怒眼圓睜,沒有淚水。李淑芝和孟慧英看到兩個孩子咬傷的是同一個部位,又看看兩個孩子怪異的表情,心情都很沉重,她倆沒有抱怨對方,各自領著孩子回了家。

新的學期開始,付老師被調走,給劉喜上課的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劉喜不明白,這個清秀的年輕人為啥戴副破鏡子?先以為他是臭美,後來知道他離了眼鏡看不清東西。

新來的老師叫陸德全,是剛畢業的師範生。陸老師幼年喪父,母親含辛茹苦把他培養成人。如今,母子倆住在黃嶺村的兩間土房里,靠陸老師的微薄工資,過著平靜的生活。

陸老師把劉喜和小石頭安排在一個課桌里,發現兩個孩子總搞小動作,不是劉喜臉青,就是小石頭鼻子腫。仔細觀察,原來是劉喜撩嫌,每次爭端都是由他而起。下課後,陸老師把劉喜帶到辦公室,讓劉喜站在他的椅子旁。陸老師看著劉喜,覺得這孩子奇怪,不論老師批評得多麼嚴厲,他總是笑嘻嘻,一點兒悔改的表示也沒有。谷老師在一旁挑撥︰「這小子是一塊滾刀肉,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哭,哪個老師也管不了,連八先生都對他沒辦法。」谷老師托著大圓臉和陸老師打賭︰「你要讓他掉淚,我把這個大餅子輸給你。」陸老師不信邪,讓劉喜在辦公室罰站,眼楮不離劉喜。劉喜動不得,只得直直地站著。谷老師嚼著大餅子,故意饞劉喜︰「劉喜同學,別逞強了,你掉兩個淚,陸老師就放你回去吃飯。」

劉喜不但沒掉淚,還「嘿嘿」地怪笑兩聲,整個小臉在嘻笑中猙獰。陸老師看到,心情很沉重,把劉喜放回教室。

劉喜在教室里吃著從家里帶來的涼餅子,心里估模陸老師是壞人還是好人︰「從表面看,這個人挺和氣,比谷長漢強百倍,可這小子太陰險,特別是讓我罰站,那是軟刀子殺人。他護著小石頭,明顯站在壞人一邊。還讓谷長漢饞我,要不是我往肚子里咽口水,準得流出來,讓老師們看笑話。」

確定了陸老師是壞人,劉喜便有了報復的想法。但是,他的頭腦中又出現難題︰「這個年輕的四眼兒太抗餓,看到大餅子沒流口水。從以往的經驗看,這樣的人都膽大,還抗疼,對付谷長漢的辦法不好使。想治他,必須有高招。」

劉喜和小石頭呆不到一塊兒,陸老師讓劉喜和馬金玲在一個課桌。馬金玲學習好,又文靜,守紀律,陸老師認為對劉喜的進步有好處。可是劉喜認識不到這一點,他不但明著讓馬金玲幫他寫作業,還偷著欺負她。這一切都逃不過陸老師的眼楮,他打算先讓劉喜適應幾天,然後再調座。

劉喜故伎重演,仍然用橡皮筋套在文具盒上搗亂。馬金玲不敢怒不敢言,咬著牙忍受刺耳的噪音。陸老師從劉喜文具盒上摘下橡皮筋,用手扯斷。劉喜撿起半截橡皮筋,嘻笑著盯著陸老師。陸老師厲聲吼︰「站到前面去!」

劉喜罰站後,陸老師把他安排在第一排正中的座位,在陸老師的眼皮底下,每次淘氣都被陸老師發現,難逃懲罰。

有一次,小石頭沒完成作業,陸老師嚴厲批評他。小石頭沒改正,第二天仍然沒完成。陸老師問他︰「石頭,老師留的作業,你為啥不寫?」小石頭主動從座位上站起身,低著頭,噙著淚。陸老師態度變得和藹︰「石頭,有啥事跟老師說,老師會幫助你。」小石頭站得溜直,腦袋挺起,眼楮看著黑板,一聲不吭。陸老師有些急,大聲問︰「老師在跟你說話,你听見沒有?」小石頭只眨了一下眼,仍然不作聲。陸老師動了火,說話的聲音都不自然︰「你、你先坐下,等我講完課,你跟我去辦公室。」

小石頭站著不動,像釘在地上一樣。劉喜挺高興,他希望小石頭也像自己一樣被罰站,最好氣得陸老師不吃飯。

放學時,陸老師對劉喜說︰「你們村樹毛子多,明天給老師做一個木棍兒,老師講課用。」

劉喜滿口答應,到家沒顧吃飯就鑽進甸子里的樹叢中。

甸子里的茅草被社員割掉,地上是齊刷刷的草茬子。劉喜的鞋尖露著腳趾,不小心就會扎破,他不顧這些,在樹叢中尋找榆木。

榆木條沉,不易折斷。劉喜高興地想︰「榆木棍打人疼,陸老師用他教訓小石頭,一定打得狠。讓你小石頭裝硬漢,打你兩下,你就軟,最好把屎拉到褲子里。」

第一個挨棍子教訓的不是小石頭,而是劉喜自己。陸老師有了這個教棍,不用挪地方就能敲到劉喜的腦門兒,劉喜後悔不該給陸老師做這樣結實的棍子。這個可好,榆木棍摔在桌子上「啪啪」響,連個裂紋都不出!他開始找機會,想把陸老師的教棍弄到手,然後撅斷。可是陸老師對這個榆木教棍愛不釋手,下課後總是帶到辦公室,劉喜拿不到,只好忍受著腦門子挨敲打之苦。

劉喜挨敲打的次數和他淘氣的次數成正比,敲得劉喜嘻笑的臉上露出無奈和悲哀。他盼望星期一,因為這一天整個教室依次換座。一個星期過去了,別的同學換了一次,陸老師不讓他換。兩個星期過去,仍然如此,劉喜繼續坐在陸老師的眼皮底下,榆木棍經常指向他的腦門兒。劉喜沒了辦法,掛在臉上的嘻笑也時隱時現,為了腦門子少受痛苦,他裝著听講,心里盤算著怎樣對付這個比谷長漢還壞的陸德全老師。

秋色更濃,地里的莊稼都收割入場,嚴霜摧殘著所有經不起寒冬的生命,只有地里的秋白菜頑強地留下一抹綠色。劉喜放學時,太陽正在落山。由于劉喜和小石頭作對,又常受陸老師的教訓,劉屯的學生都不願和他一起走,三胖子也站到小石頭一邊。

馬金玲護著弟弟,躲著劉喜。

不和馬金玲一個桌,劉喜的作業都得自己做,陸老師判作業非常嚴格,劉喜的作業幾乎都是劣。

劉喜在榆木教棍底下不敢搗亂,陸老師一離開,他就現出原形,拿著老師丟在黑板槽里的粉筆畫陸老師的漫畫,上課前又都是馬金玲把黑板擦淨。劉喜淘氣的點子多,學習不用心,寫作業全是照貓畫虎,很多字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陸老師讓他重寫,劉喜認為陸老師找茬,為了反抗,作業寫得比原來的還差,氣得陸老師把他半個月的作業全部撕掉,讓他全部重寫。劉喜嬉笑著耍橫,干脆不寫作業,理由是沒有本兒。第二天,陸老師把嶄新的小楷本兒和算草本兒交給他,劉喜認為陸老師是黃皮子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不出劉喜預料,陸老師對劉喜的懲治升了級,放學後把他留下,同時留下的還有一些不愛學習的淘氣包。陸老師要求他們把當天的作業在學校里完成,而且字跡要工整。對劉喜的要求更苛刻,讓他把以前的作業重新寫。並單獨警告他︰「必須按老師的要求完成,啥時完成啥時回家。」

劉喜心里打起了鼓︰「其他同學都在黃嶺本村,回家晚點兒不要緊,我家離這有三里多地,路邊都是樹行子,樹行子里還有墳,一到晚上,墳地里就冒鬼火,膽兒小的人都不敢出門兒。樹行子里還有狼和狐狸,這些東西到晚上愛抓小孩,如果讓它們踫上,那可糟了!」劉喜想著害怕事,作業寫得亂七八糟,陸老師看後,又給撕掉,讓他重寫。

已是黃昏,教室里變得黑暗,劉喜回頭看,被留的同學已經走淨,屋里只剩下他和陸老師兩個人。陸老師打開手電筒,光亮照在劉喜的作業本上,劉喜硬著頭皮重新寫,心里盼望家里有人來接他。但是劉喜知道,哥哥病得不輕,硬撐著到隊里干活,家里外頭的事都壓在母親身上,根本想不到他會留到學校里,只有自己走黑路了!

劉喜非常著急,嘻笑的臉不停地變換形色,他把對抗陸老師的辦法統統擺在腦子里,覺得都不可行,不得不采取他認為最無奈、也是最消極的做法︰「我不走了!你陸老師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只要熬到天亮,我就不怕。」有了這種打算,劉喜的心安穩了很多,作業也寫得快,陸老師同意讓他回家。

劉喜和陸老師一同走,走到陸老師的兩間土房時,看見一位瘦老太太站在門口,劉喜猜想到她是陸老師的老娘。

陸老師停下腳步,轉身往家看。老太太對他揮揮手,陸老師送劉喜去了劉屯。

進了村口,劉喜撒腿往家跑,陸老師無奈地笑笑,回轉身,走進被樹叢夾裹的夜路。

劉喜停下腳步回頭看,陸老師單薄的身子影影綽綽地晃動著,很快被黑暗吞沒。劉喜想︰「最好前面出現鬼打牆,讓四眼兒過不去,要不然就鑽出一只狼,陸老師雖然瘦,也夠餓狼一頓飽餐。」

第二天,劉喜又挨留,和他一起被留的還有三胖子、馬成林。馬金玲陪弟弟,也沒走。天黑時,陸老師送四個孩子回家,劉喜跑在前,半路上就沒了蹤影。他到村口的柳家借了一把鐵鍬,急忙出村,在上學的路上挖了一個坑,準備讓陸老師掉下去。劉喜在心里說︰「時間倉促,坑挖得淺,摔不死陸德全,最好讓他摔斷腿,看他還讓我挨留不?」

坑挖好後,劉喜藏在樹叢里,看著陸老師出了村。

陸老師走得很快,一付急著回家的樣子。劉喜小聲說︰「這家伙有些慌,大黑天眼鏡不好使,準能掉到坑里,走得越快,摔得越重。」

劉喜想象著陸老師摔後的樣子︰

四眼兒吃力地滾出坑,找不到鏡子,眼楮看不見,一條腿使不上勁,只好往前爬。爬到半路他餓了,抓一把野草充饑,吃完野草他有了懺悔,對天發誓再不留學生了,特別是不再難為劉喜,不再撕劉喜的作業,更不敢用棍子敲打劉喜的腦門兒。陸老師爬到家時,天已經發亮,他的老娘還在門口等他,看見兒子變成這個樣子,撲過去抱著兒子放聲大哭。

老太太哭得太傷心了,聲音淒慘!劉喜覺得,像自己的母親在哭。母親用哭喊呼喚良知,用眼淚洗刷兒子的心靈!

劉喜從柳叢中跳出來,躥到坑邊,慌忙往坑里填土。眼看陸老師就到眼前,劉喜跳進坑里,像立在道上的障礙標志。

陸老師在坑邊站下,發愣地問劉喜︰「你還沒回家?」劉喜撒了謊︰「我回了,發現這里有田鼠洞,想挖點土糧食。」

陸老師把劉喜從坑里拉到身邊,溫和地對他說︰「天黑了,在外面有危險,我把你送回家。」陸老師拉著劉喜的手往回走,送到劉喜家門口。

望著陸老師出村的背影,劉喜冷固的心一陣陣發熱,他怪笑著,發出「嘿嘿」聲,連他自己听了都覺得難受。

劉喜回到家,推開家門愣在門口。

家里來了很多人,還有陌生的面孔。劉喜想︰「家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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