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真是有緣分的，不論神仙眷侶，還是歡喜冤家。
所以我還真得听趙主治的話，跑到手術室去欣賞他高超的技藝。
才怪！
我是擔心老易受欺負，像屠行健不幸中了他的厥詞，堂堂副主任醫師被批得體無完膚，搖搖欲墜，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醫院里只有兩個人才能管得住他，院長和陸高遠。
說得直白點，這兩個人對他來說還有許多交換價值。
因此，隨著陸高遠在本次大選中的失意，他的態度也開始出現微妙變化。
這種人，需要謹防他強大的毒副作用，前倨後恭翻雲覆雨臨陣倒戈反咬一口從來都是他的拿手好戲。
沒有永遠的馬屁，只有永遠的利益。
等我到達的時候，趙沖正坐在旋轉椅上跟麻醉醫生搭訕，看到我，把病歷本遞過來說︰
「小馬，你來得正好，開一下術後醫囑，我很忙。」
「易老師呢？」我四處張望，不見老易。
「他……哎，都怪我晚了一步，放下那杯茶就好了。」他長長地嘆了氣，竟深有憾意。
「到底怎麼了？」難道已經遭了毒手？
「他真不夠意思，一個人偷偷模模把月復腔鏡膽囊切除做了下來，好像怕我學了他的技術一樣。」他失望地說。
「也就是說，你來的時候，他已經完工了？」
「可以這樣形容，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該怎麼做，我跟他完全是同一個級別的嘛，膽囊手術又沒什麼技術含量，我是有實力的，有證明。」
「哈哈。」我放心地坐下來開醫囑了。
老易雖然不善言辭，不懂世故，但某些自作聰明的人精到了他面前好像都會束手無策，自覺萎謝。
就像柔軟的舌頭，當堅硬的牙齒紛紛掉落，它依舊靈活如故。
但趙沖絕不會是堅硬的牙齒，而是一口黏糊糊的膿痰，對付他的辦法不能周旋，而是躲避。
否則就算掀了三層皮，也難以擺月兌他的糾纏。
這一次，倒霉的好像就是這位麻醉醫生。
趙沖抱著麻醉機，把臉貼在屏幕上，搔首弄姿，問一些非常白痴的問題，比如這個機器多少錢一斤，能不能用來打胎充氣球。
誰都听得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醫生，麻煩你讓一下，我要給病人催醒了。」麻醉醫生的聲音錚琮和韻，清脆甜美，此刻卻有些高亢尖銳，圓睜的眼楮閃爍著厭惡和驚慌。
原來是個小姑娘，盡管戴著口罩帽子，不掩青春靚麗，難怪趙沖這般死纏爛打，將膿痰精神進行到底。
「小妹妹，我來幫你拿手機吧。」趙沖一個彎腰，敏捷地將桌上的手機搶到，牢牢地掌控在肥厚的手心里。
「你……」小姑娘的聲音由悲憤轉為恐懼了。
「哇，你的手機還蠻精致的，跟你一樣可愛，讓我玩玩。」說著就畢啵畢啵按了許多數字。
小姑娘想奪回手機，無奈病人開始自主呼吸，猛烈地嗆咳，她只好低下頭先處理。
「好啦，哥不跟你開玩笑了，手機放在這里哦。」趙沖拍拍，滿足地走出感應門。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小姑娘憤憤
不平，終于可以專心致志地工作了。
但是我知道事情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
當病人被護送入隔壁的復蘇室進行清醒過渡，易莊諧「灰溜溜」地出現了。
「小馬，真是頭大，一大堆籌備材料，項目申報，等高遠一回來，我肯定馬上把這些中心的負責人頭餃交出去，安安心心地做醫生。」老易眉宇間充滿苦色，不斷用拳頭擊打著頭頂。
「易老師，是不是院領導讓你匯報科室的工作？」
「是啊，大清早就呼我，否則這個手術可以讓你練手了。」
「呵呵，沒關系，下次有機會的，易老師，你是怎麼做到一個人完成LC（月復腔鏡膽囊切除術）的？」原來老易也不是存心給趙沖難堪，純屬巧合。
「先用一根線從膽囊底部穿過，將膽囊縫合在月復壁上懸掛牽引，暴露膽囊三角，就相當于助手的抓鉗協助，不難的，但是炎癥嚴重的膽囊或者充滿型泥沙樣結石的病人不推薦這樣做，容易污染月復腔，術後感染率增高。」易莊諧淡淡地說。
「哦，這樣啊，也就是如果器械改進，戳卡內可置入多個操作孔的話，LC只需在肚子上打一個洞就能完成了？」我想了想說。
「是啊，已經有人實施了，叫做一孔法腔內單鉗打結免夾月復腔鏡膽囊切除術。」易莊諧笑著說。
「可謂進展神速了，月復腔鏡膽囊切除術微創技術從開始的四孔法、三孔法、二孔法至現在的一孔法，真正達到了微創的頂峰，不但因切口減少使術後疼痛減輕、康復快，還降低了戳孔疝和戳孔感染發生的幾率，而且和美容相結合，必定會受到廣大年輕患者的歡迎，易老師，我們馬上也能開展了對不？」我充滿期盼地望著他，我相信，微創世界里，沒有老易做不到的手術！
「不。」易莊諧笑著搖搖頭，「要做就做無孔。」
「無孔？……」我不禁咋舌，「听說過一種經臍入路月復腔鏡超微創手術，也只是術後臍部傷口愈合後，看不出任何做過手術的痕跡，算是月復壁無疤痕，但也不能做到無孔啊。」
難道是大衛科波菲爾的魔術不成？
「真正的無孔當然是不可能的，外科手術還是以創傷重建為主要手段，但要做到月復壁絕對無孔，還是有辦法的，記的最近有篇報道說印度有個醫生用胃鏡切除闌尾麼？他采用可曲式內鏡經口伸入胃中，用針刀將胃壁切開，再用括約肌切開刀將切開口擴大至1.5cm，由雙孔道內鏡由此伸入月復腔中，通過胃鏡將月復腔充氣，待月復腔視野清晰後，在闌尾基底部利用內圈套、夾子或線打結關閉闌尾腔,最後采用勒除器透熱法完成整個闌尾切除過程。」
「也就是利用人體自身管腔通道施行手術，把切口設置在隱蔽的地方。」思維的迷霧被撥開一絲縫隙，靈光射入，我豁然開朗。
「不錯，這必將是微創外科發展史上的又一座里程碑。」說到這里，老易的眼楮變得出奇的清澈。
他必將用自己的行動在這里程碑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而我，多希望能成為這個閃亮名字的注腳。
「易老師，我們也從胃鏡切除膽囊開始麼？」
「從另一個通道。」他又搖搖頭。
「哪里？」
「**。」
經**切除膽囊，你听說過麼？
反正之前我是沒听說過，甚至想都沒想過。但是科技在發展，理念在更新，高手層出不窮，方式千變萬化，微創手術不斷在合理地延伸，誰能說這不是一個新的發展趨勢呢？
30年前老百姓曾用用懷疑的語氣質疑腔鏡手術，這玩意能做手術？能做干淨？如今卻是婦孺皆知打洞手術既省錢又減少住院天數。
「現代人的經濟水平提高，生活要求也提高了，不但要求手術效果好，還要求達到美容效果，真是逼得醫生們絞盡腦汁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辦法，顛覆傳統。」我調侃著說。
「小馬。」易莊諧忽然看著我，認真地說，「微創和美容其實並不是一碼事。」
「哦？」
「以後你會明白的。」老易意味深長地說。
我曉得他的意思，有些經驗需要自己慢慢模索體會，于是轉口問他︰
「陸老師此番出去交流，是否也是為了發展新技術新項目，使我們醫院處于不敗之地？我猜猜，肯定是移植方面的，難道是難度最高的**肝移植！」
想到這里，我開始莫名地興奮起來。
這是我的自豪，也是整個醫院的自豪啊。
陸高遠和易莊諧，人民醫院的雙驕，就像兩根巍峨的台柱，支撐著我們的信念。
柱上火焰熊熊不滅！
對于我，更重要的，肝移植技術越強，楚楚的生機便更多幾分！
易莊諧沉默了半響，卻皺起眉頭，低聲說︰
「小馬，我們醫院再也做不了肝移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