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瘦醫生 情瘦醫生IV(三七)

作者 ︰ my16476076

日當午,魚已落肚,白鯽魚深居冰冷的水域,魚肉結實細膩,魚刺堅硬異常,平時無論紅燒蔥烤還是清蒸都有哽喉的危險,此時經過香椿樹芽的浸漬,變得入口即化,津津有味,可可雖然于心不忍,但魚已成肴,加上好歹我也給它們超度過了,便低著頭慢慢細啜,最給我面子的還數皮皮,連頭帶尾統統消滅。

一條魚當然是無法果月復的,好在烏飯樹碩果累累,完全補充了日常所需要的碳水化合物。

但是意猶未盡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恨不得跳下水庫做一次浪里白條,但是禁令已下,不能再涂炭生靈。

天無絕人之路,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應該還有一條戰果。

彩石斑。

石斑魚雖然不及白鯽魚結實,但肉鮮味美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仔細咀嚼的話還有絲絲甜味,這跟生活在山清水秀的生態環境有關,人要是住在這里,也會不帶人間煙火味的。

我一站起走向竹從,可可的臉色就白了。

她大概在盼望著我能將它忘記。

可是身為一個有二十幾年握桿經驗的漁夫,就算忘記了魚放在哪里,也不會忘記應該將那些沒有用完的蚯蚓放生。

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這是老祖宗教導我們的生存方針,放蚯蚓一條生路,就是給漁民一條生路,哪怕只剩下半條,也有生存的可能。

如果放在罐子里的話,就只有等著螞蟻來超度它們了。

這已成一種習慣,就像在手術關月復之前肯定要點點紗布鑷子,數數縫針剪刀。

所以很快我就提著水桶竹罐回來了。

竹罐中的蚯蚓已經被放生,水桶中的石斑將要浴火重生。

燒烤的炭火還很旺盛,三個男人的胃口還很充足,空氣中充滿了蛋白質的焦味,勾引著我們的味蕾,火在人類進化的里程上有如此不可替代的地位,考古學家們定時在饑腸轆轆之時發現這個真理的。

青草下的石斑忽然變得躁動,沖撞著水桶壁,發出咚咚咚的聲響,難道它感受到了不祥?

那殺戮的血腥味,死亡的氣息?

可可已經站起來了,緊閉著雙唇,眼角在微微抖動,那要命的亮光正從深處上升。

我發現我的心跳變得劇烈,就像水桶里的魚,不斷地沖撞著我的胸壁,呼之欲出。

「魚兄啊,我送你上路吧,希望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我嘆了口氣,撈走青草。

皮皮立刻將竹刀奉上,齜牙咧嘴,磨掌擦拳。

可可咬著嘴唇,閉上眼楮,轉過身去。

「啊呀!」我的腳踝忽然一歪,整個人失去重心,玉山推到,眼看就要栽進水庫里,忙亂中扔掉竹刀,用力一推水桶作反力回彈,才穩住去勢,踉踉蹌蹌站牢腳跟。

好險啊。

「報告舅舅,石斑魚逃走了。」皮皮失聲驚呼。

「what?!」我跟著大叫,偷偷看了可可一眼。

「你打翻了水桶,魚就流到水庫去了。」

「哦,原來是這樣,是我大意,老馬失蹄,還好沒掉進水庫,否則就要葬身魚月復,應了那句話︰吃魚者魚恆吃之。」

「沒關系,我一定會替舅舅報仇的。」皮皮撿起竹刀,做猛劈狀。

「混賬東西,馬後炮有什麼用……啊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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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還好麼,腳崴得怎樣了?」可可早已跑到我身邊,蹲下來,捏著我的腳踝關切地問。

「好痛啊,好痛啊。」我看著她,笑著叫喊。

「再裝!」可可板著臉,重重地在上面捏了一把,我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逃得飛快。

「你這個女人好凶啊,人家受傷了還要雪上加霜,啊喲,啊喲,哈哈。」

可可,在你眼中我看到了憐憫,我怎麼會為了一條魚讓你傷心難過呢,為了你,不要說放棄釣魚,就算戒掉吃魚都沒問題,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敢告訴你︰石斑魚是極其驕傲小氣的魚類,被人鉤破了漂亮的嘴巴,它便再也不會出去覓食,寧可絕食而死,所以我放走了它,它還是死路一條。

性格決定命運,魚亦然。

青煙裊裊升起,緲如紙鶴。

煙在父親的嘴巴上。

父親坐在岩石上,享受著日光的拂照,微笑地看著我們,恰似小時候做完農活回家,吃完飯後坐在椅子上休息,看著母親檢查我和姐姐的家庭作業。

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溫暖地注視,仿佛兩個孩子就是他種下的秧苗,在澆灌呵護中茁壯生長。

如今他的肩背已經微佝,他的頭發開始發灰,皺紋與日俱增標記著他粗糙的面容,昔日清澈明亮的眼楮也開始渾濁。

他卻好像從來都不關心自己在漸漸老去。

現在他面前就有三株秧苗,兩大一小。

可可和皮皮到小溪的上游找石蟹去了,不時傳來他們驚喜的叫喊和開懷的笑聲,伴隨著溪水歡快的叮咚,猶如一曲輕松活潑的冬日小調。

「爸。」我跳上岩石,在他身旁坐下。

他的煙很淡,是我小時候聞慣的那種,我忍不住猛吸了幾大口。

「工作忙不忙啊?」他「明知故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答非所問」。

「好啊,年紀輕就應該多做做,身體當心,平時吃好點,電腦不要玩得太晚,酒別喝醉。」

「家里沒人,怎麼吃得好呢?」我無奈地說。

「也是,下班就天黑了,沒功夫弄飯,可以去你丈人家蹭飯啊,勤快點,不要給人家攆出來就行。」

我倒,差點從石頭上滾下去。

「她家也沒大人常駐的,還有個姐姐身體很不好。」

父親點點頭,沉重地說︰

「有些事情一定要克服的,我也是想不出周全之計,回來不可能再種田,這腰板子都彎不下,椎間盤突出越來越厲害,回來,就是一個吃閑飯的廢人。」

「爸,我不是要你回來照顧我,我是不想看著你在外面受苦,年紀大了,我很不放心,有時候身上不舒服電話里說不清楚,如果在家里我一看就有底了,現在媽又開了刀,雖然效果很好,但畢竟是惡性腫瘤,隨時有復發轉移的可能,而生活不安定就是一個很嚴重的刺激因素。」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吸了口煙,逗留了許久才從鼻孔里緩緩流出。

「還有女乃女乃,過了年就是九十一,說句實話,來日可不長啊,萬一她走的時候你還不在身邊,我會終生負愧的。」

父親不語。

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但是責任在肩,身不由己,我了解他,忠孝不能兩全,有時候對父母的孝和對子女的愛也是無法兩全的,至于對自己的考慮,更是忽略不計。

父親,母親,力哥,琴姐,還有普天下千千萬萬的父母們,誰不是這樣?或許他們的方式和境界各有不同,但發乎內心的本意都是一樣的。

「馬亮,以前這里是一片水田,叫做卸甲田,旁邊那個山崗叫做放馬嶺,我小時候經常在這里放牛,那時候的草比現在還要長還要茂密,樹林高大,到處都是野生的山楂和獼猴桃,什麼榛子栗子掉在地上都沒人撿,什麼雉雞野兔松樹隨處可見,不小心還能踩到野豬糞,所以踫到老虎也不奇怪,可以說全中國最生態的地方就是這里了,蓋一間茅屋就是神仙生活了,可是我和同伴們一點都不以為然,整日在牛背上憧憬外面的世界,每天吹牛以後出去大干一番,仿佛出了這里,到處都是天堂和樂園了。」

煙火已盡,煙蒂仍然夾在手指上,他的目光開始變得悠遠。

「我和你姑媽的讀書成績都很好,但踫到文化大革命,不能讀書,從此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後來搞串連,公社生產隊,農業學大寨,人生最寶貴的階段就這樣折騰了,盡管後來去畜牧站學過幾天獸醫,到頭來還是一事無成,你姑媽自強不息,當起了代課老師才有今天,我覺悟得晚,做了大半輩子農民再出去闖蕩,也只能空有抱負而力不從心,我知道盛年已過,自己的精力和能力,不可能像歷史上的英雄一樣轟轟烈烈,做出經天緯地的創舉,但是我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是失敗的,今天坐在這里依舊有英雄卸甲歸田帝王衣錦還鄉的榮耀。」

「因為我有一雙令我自豪的兒女,給了我奮斗的希望。」他看著遠山,停頓了一下,「如果我以後再來這里放牛,我一定會把這里當成樂園,當成天堂。這就是我的夢想。」

「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家庭都有賢惠的妻子,上進的兒女,高齡健康的父母,事實上這樣的家庭很少,因為這是上天對于一個男人最榮耀的嘉獎!有了這種嘉獎的男人,雖然年逾半百,病痛纏身,但是他的內心卻還是和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一樣火熱,再去上海灘打拼幾年又有何妨!」

他撫模我的腦袋,無限慈愛地看著我,溫厚的眼神如春風融化我心中的寒冰。

誰言父愛無言,以身作則就是響徹天地震古爍今的豪言壯語!

不為錢,不為名,也不為虛榮,生命不止,奮斗不息,這就是一個男人坦然的生存宣言,這個世上有多少片卸甲田,有多少道放馬嶺,又有多少個英雄能夠得以急流勇退,告老還鄉卸甲放馬?

或許只有等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但心中疆場依舊馳騁奔逸的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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