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頓時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你想親自手刃仇敵,血債血還?」
「不。」陸高遠搖搖頭,「他最好活著,活得和我一樣長。」
「你要看著他生不如死?每一分一秒都受著仇恨的煎熬和折磨?」我瞪大眼楮,驚恐地問。
他還是搖搖頭。
「我不會這麼做,也不想這麼做。」
我懵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不報仇了,準備和他化敵為友,就像現在這樣繼續下去?」這個念頭同樣讓我毛骨悚然。
他抬起頭,看著我,竟似默認。
「為什麼!」我痛苦地望著他,攙扶的雙手伸到一半,再也無法動彈。「陸老師,為什麼你一定要跟他合作?如果說是為了復仇,我還可以理解,但是你要把他作為朋友,我真的無法接受。」
「你不需要接受,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忙。」說著,他自己站了起來,剎那間目光恢復了冷峻,「但是你一定得知道︰決不能踫他,包括他的人,他的地盤,他所做的一切!」
「為什麼?」我重復著疑問。
「因為下一次我對你絕不會留情面。」他看著我的眼楮一字字說,「你干擾我的事情太多了,我也容忍你很久了,到了關鍵時刻,我不能讓你再胡來,這是最後的警告。」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咬著嘴唇,固執地說。
「牽連的可不止你一人,老易是個好人,你不想他有點意外吧。」
我怔住。
「陸老師,為了權欲,你真的不惜賠上自己的全部,哪怕和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狼狽為奸,殘害同道?」
陸高遠看了我很久,不動聲色地說︰
「隨便你怎麼想,總之請你放棄打默東沙的主意,我知道你身邊有許多人和他有瓜葛,但他現在是我的伙伴,給他找麻煩就是跟我過不去,這是不允許的。」
「瑪麗姐的話你也不听?」我難過地望著他,
「連殺父之仇都可以放棄,她的話我為什麼要听?」他淡淡地說,撢了撢膝蓋的灰塵,轉身就走。
「陸老師。」我望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哽咽著說,「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
「為什麼?」他回過頭,凝視著我。
「就憑這個。」我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放在他面前。
FBI專用情報紙,內有建院以來最大的藥物回扣清單,幾經周折,還復我手。
「你給了我這個,就說明你不想我把你誤解成壞人!」我認真地辯白。
「恰恰相反,我給你這個名單,只是現在它對于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而對于你,剛好可以用它認清我的面目,因為這張紙,我舉報了楊興,逼走了老主任,順便借刀殺人解決了秦謝意,可謂一箭三雕,現在證據就在你的手上,如果真的照你所說的法制社會依法辦案,你能制服得了我麼?」說完,他輕蔑地微揚嘴角,開門走了出去。
仿佛被劈頭劈腦淋了一盆冷水,冰徹心扉,但我卻遲遲無法清醒回神。
證據就在我手上,但是我能做什麼?楊興和老主任收受賄賂事實確鑿,授人以柄,一個被關,一個遭驅,回天乏術,而施賄方原醫藥公司,是瑪麗姐的父親秦老爺子注冊的,雖然由默東沙經管,可出了這種事情,他完全可以置之度外,一概否認,那麼秦謝意被殺,也是由秦老爺子負責,然而後者已經歸天,加上二人上本是父女,這就
成了一樁無頭冤案,完完全全和陸高遠沒有一絲關系。
他說得沒錯,我根本就制服不了他,同理可得,我也不能奈默東沙何。
瑪麗姐,對不起,我游說不了陸高遠,更談不上改變,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棄善從惡了,或者說轉嫁矛盾,將偉大的復仇計劃轉移到了更加偉大的人生事業上去了。
但是他為什麼要殺害秦謝意?莫說秦謝意對他一往情深,就算是為了保守秘密也不至于痛下殺手,畢竟秦家對他有恩,他應該考慮秦老爺子和瑪麗姐的感受,難道他忘記了失去親人的滋味?
還有,他為什麼要向我下跪?這不是他的風格,也不需要這樣做,我是個還算通情達理的人,只要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完全可以接受他的請求。
唯一的解釋那就是︰他知道我必定會對默東沙采取行動。
而這一點的前提則是︰默東沙必定會采取行動。
至于采取什麼樣的行動,作為同盟者的陸高遠自然最清楚不過了。
——不管是什麼行動,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肯定會讓我看不下去。
所以他先禮後兵,權威並重,不管什麼方式,他已無所顧忌。
他有絕對的優勢,我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擋車的螳螂。
但是我卻不得不顧慮。
老易,他確實是個好人,確實不應該無辜受到牽連。
而且,我身邊的好人還不止他一人,男兒膝下有黃金,陸高遠連這個血本都下得,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更何況,還有個財大氣粗心狠手辣的中州集團總裁默東沙。
龍翔雲說的對,他們兩個都是世不二出的梟雄,大腦構造和常人無異,想法卻是非常理可以度量,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忍受他人之不能忍,笑中刀,棉里針,斬荊披棘,毫不手軟,吃苦耐勞,也不含糊,但是有一樣是恆久不變的︰誰敢觸犯他們的利益,格殺勿論!
所以楊興入獄,老主任被逐,曾經的盟友高峻軒遭吞並,秦厚嗣郁郁而終,秦謝意莫名蒸發,瑪麗姐也被逼落難。
所以易莊諧拒收藥扣而受排擠,陳惠平擅違意願而被哄下台,彭天齡礙手礙腳,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小組就此解散,取而代之的是由陸高遠主持的醫療事故鑒定理賠中心的隆重成立。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用最高利益原則來衡量!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麼易莊諧目前的處境也是非常明確了。
精力有限,陸高遠不可能面面俱到,他的大本營肝膽科需要一個技術高超但沒有野心的人來管理,新的腔鏡中心和蛆療中心需要一個能力出眾的人來再創品牌輝煌。
——重點科室業務提升,成績喜人,身為科主任的陸高遠才有更大的可能向院長之路邁進。
所以他力挺易莊諧,不惜壓低屠行健。
陸高遠並非看不到屠行健的能力,恰恰是對他看得太清楚了。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藥苦口利于病。
陸高遠雖然野心勃勃,卻並不糊涂。
——他需要一個做事情的人,而不是第二個自己。
而科室中唯一可能鼓動老易起來反對他的人,就是我。
我曾經在豪上豪的後巷給老易解困,識破了他和默東沙的毒品交易,救唐柳于陰謀的火坑,將朱友直升級為公公,現在又知道了他的身世,不識好歹地勸他從善,可以說不折不扣是他的阻礙。
他今天才給我最後的警告,實在已經很照顧我了。
我應該好自為之。
至少在他當上院長之前,認真工作的老易和老實本分的我都會平安無事。
否則……
我嘆了口氣,恍惚地從換藥室出來,頭大如豆,頭痛似裂,還是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現實就像是個自然規律,讓人不能修改。
我的力量太小了,連保護自己都是問題,還說什麼拯救地球保衛全人類的大話。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社會在進步,人民醫院在發展,是陸高遠和默東沙那樣的人造成的麼,還是社會造就了他們這樣的人?如果每個人像老易,像我,這個世界就會很太平,很幸福?我的那些自以為是的摻入行動,真的有意義麼?
生產力的前進好像不是用是非善惡來評價的。
難道是我錯了?
不想了,不想了,知道得太多果然不是件好事,做個簡單的人多好,無憂無慮,天塌下來也不用操心,就像一枚細菌,自生自滅。
苦笑,也是一種逃避的方法吧。
生命若有不能承受之重,就讓下擔子就地歇息,看看周圍的風景。
于是我看到了老易,一群人圍著他,咨詢著各種各樣關于腔鏡手術和蛆療診治的疑問。
他有點百口莫辯了,平常他就不喜歡言語,跟我算是投緣才破了戒,有了完整的長句,現在那麼多人,參差不齊,他豈能招架的住。
這媒體宣傳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這些人明顯就是非專業人士,乃是自發組織的群眾們,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根本達不到共鳴,有人甚至還問出腔鏡和蛆療是不是一回事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我趕緊上前準備救駕,旁邊忽然穿出一人,差點被撞到。
「小心點,走路看著人。」我一邊閃躲,一邊責備。
「對不起,馬老師。」那人連連後退。
「錢涌!是你啊,有心事?怎麼一臉不高興。」
「哎,叫我怎麼說呢,還不是他……」錢涌抬起頭,露出無奈的表情。
「趙沖?」我想起剪彩典禮那一幕,「肯定是這個活寶!剛才你沒摔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