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替可可請假一天，卻不能允許自己早上不去查房。
因為國不可一日無君，科室不可一日無住院醫師。
總不能讓老易開化驗單換藥寫病史吧，更何況今天還有個腔鏡聯合激光微創治療大隱靜脈曲張的手術，我若不去，生手錢涌恐怕連站在什麼位置都不知道。
給可可蓋好被子，望著她熟睡的樣子，甜美安謐，我忍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好好睡吧，乖乖，我已經把你的手機關了，沒人會打攪你的美夢。
躡手躡腳地跳下床沿，嚼了顆口香糖我就出門了。
「亮亮……」可可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說︰「我們出去走走好麼？」
什麼？精力這麼旺盛？一夜無眠，我可已經頭暈目花了。
「周游列國，無憂無慮，呵呵……」
原來是在說夢話，沒問題，不過得溫故知新我那蹩腳的英語，否則再制造出些國際性玩笑影響了國人的奧運形象可不大好。
輕輕別上門，跑到樓下水槽邊用冷水潑面，又耍了套五禽戲醒目，正是飲馬流沙河，聞雞拔劍舞，一掃倦意，精神抖擻。
門衛阿婆拄著掃帚眯眼看著我說︰「小馬，什麼時候吃你的喜糖啊？」
「阿婆，為什麼要問如此深奧的問題？」我心中疑惑。
「都帶上門過夜了，還不讓我吃糖啊。」她指了指干癟的嘴巴，笑嘻嘻地說。
「哈哈，好說好說。」想不到被她看見了昨晚的攜女入室，也只好認栽，「放心好了，會讓你吃到的，喝滿月酒都行。」
「可別讓我等太久，再過半年我就要退休了，嘿嘿，年紀大了，活一天是一天，吃一口算一口，晚上月兌了鞋都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再穿。」她自言自語，掃著地走開了。
「……」
寒風淒緊，冬陽無力，落葉繽紛，花木凋殘，我忽然想到了女乃女乃。
她經常這樣說︰
人為婦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難。出來如花，又被割下；飛去如影，不能存留……樹若被砍下，還可指望發芽，女敕枝生長不息。其根雖然衰老在地里，干也死在土中;及至得了水氣，還要發芽，又長枝條。
人死亡而消失。氣絕，竟在何處呢？
過了這個年，她就是八十九歲了。
我已經許久沒有回家了，這個冬季，著實漫長，但無論如何，都應該回去一趟。
老人家確實等不了多少辰光的。
手機響起，打斷了我的感時懷傷。
接通，是另一個徹夜未眠的人。
米白。
「起床了吧，馬亮，怕吵醒你，昨晚沒有來道謝，一個人思考了一夜。」她的鼻音很濃，好像感冒了。
「何必呢，米老師，現在時代不同了，觀念早已翻天覆地，學生做小姐，司空見慣，出賣青春，錢來得快，滿足虛榮心又促進消費，你管得過來麼，我們那個時候算純潔了吧，長大了還有人甘願做二女乃的呢，我知道你責任心強，但這是個普遍的社會現象，徒手無力啊。」我在電話里不勝感慨。
「馬亮，她們是被騙的。」米白沉默了片刻，肯定地說。
「你才是被騙的呢，你看看現在的學生，哪里還有學生的樣子，吃喝玩樂一樣不落，沒錢也紈褲，不去搶不去偷，出賣些色相已經算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了。」
「她們受了毒販子的控制。」她又說。
「啊——」我吃了一驚，如果早幾天得到這個消息，我最多也就是感嘆幾句，不了了之，但是從安娜那里得到的推理分析讓我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
她必定掌握了十足的證據，才會如此執著地追查到底，孤身履險，盡一個教師的本分。
那麼一些斷斷續續的線索似乎可以連攏。
默東沙的蒙古風酒吧，逼良為娼，販毒，高峻軒的公子吧，擁有類似玻璃吳的特殊成員，攜毒，兩者有聯系麼？答案就是陸高遠。
他是默東沙的「好朋友」，也是高峻軒的中介人。
賺錢盈利就是他們的終極目的，共同目標，至于良心，人性，道義，情操，別人的生命和尊嚴，都可以統統拋棄，踐踏！
年幼無知的學生，愛慕虛榮的心理，充滿好奇的嘗試，不可自拔的深陷，我終于懂得米白的擔憂了。
這簡直就是對人倫的謀殺，誰能冷漠處之坐視不管！
「你不要急，米白，這件事情很復雜，單憑個人根本無法撼動這個犯罪組織，我們得先調查好了再向有關部門匯報立案，期間務必小心，千萬不能泄露一點風聲，他們的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還有，你的身體也要注意，我可不希望你出事。」
「好的，再聯系。」
簡單的告別，仿佛行色匆匆的揮手，繼續行，我知道她是決不放棄的。
這個電話告訴我的消息，絕對是個爆炸性消息︰陸高遠早就和默東沙勾結在一起，酒店聚會，病房密謀，以及再次在酒店導演逼宮老主任和易莊諧的鴻門宴，還派李光頭追殺迫害老易。
李光頭不正是個被通緝的吸毒犯？那麼他那晚大鬧急診室，完全是沖著我來的！
他或許是默東沙的人，或許是高峻軒的人，或許他們根本就是一伙的，在我收了玻璃吳住院之後頃刻來到，就是要給我個下馬威，警告我莫要大嘴巴說三道四。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仗義不忘恩的趙五哥居然也是他們一伙的，挺身而出，救我于危難之中，而且還聲稱受人之托，並在以後的劇變中多次出手相助。
陸高遠是想我站在他那一邊的，就算瞎子都能看得出，可是我做不到，我怎麼能做得到！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組織面前「忍讓」「袒護」著我，直到我策劃了朱友直死機事件，因為我折斷了他的羽翼，阻撓了他的事業。
人的忍耐度是有限的，我非常能理解他的變臉，盡管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獲悉我們的行動，以及我在做藥的秘密。
他不需要解釋，這正好可以顯示他的能力之強，借此告誡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後果很嚴重。
陸高遠的面目我總算有些看清了，那麼另一個人呢？我的心頭禁不住揪緊。
瑪麗姐，同樣神秘，深不可測，同樣神通廣大，同樣和默東沙有著捉模不透的利害關系，經營著酒店，酒吧，武館，還有我所不知道的形形色色，她就像一顆大樹，根深葉茂，無邊無際。
可是她給我的感覺是那麼和藹可親，溫暖近人，她是我的老師，大姐，摯友。
如果我無助了，第一個想得的人肯定是她。
我不敢把她和黑暗聯系在一起。
可她和他們一定是有關系的，或許也是組織里面的人。
那麼朱友直事件是她透露給陸高遠的麼？
不會，絕不會！
她雖然愛他，但她不會是那樣膚淺沒有情節的女人。
直覺告訴我她是個可以相信值得托付的江湖女子。
言必信，行必果，重然諾，一言九鼎！
不但如此，我還感覺到她在暗中助我。
林靜再怎麼喜歡我，也已成過去完成時，絕不會吃了飯沒事做拿個望遠鏡在大冷天來偷窺我。
她沒有這個嗜好，也沒必要——盡管我不喜歡她，但給她面對面看幾眼還是可以的。
最容易讓我接受的解釋就是︰有人要害我，瑪麗姐命她保護我。
她雖然是她的表姐，卻更是師傅，長輩，尊者。
所以她才會放棄醫生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專心為瑪麗姐經營酒吧。
甚至和高峻軒作為男女朋友！
酒吧既然可以作為某種交易的掩飾場所，戀愛便也可以成為一種投資，為利益、信念的犧牲。
就像貂蟬，王昭君，就像電影《色戒》中的那個女間諜。
不同的是，她對瑪麗姐絕對忠誠。
那麼可以得到的結論是︰就算他們隸屬同一個組織，卻相互牽制，互相利用，又明爭暗斗！
包括默東沙，陸高遠，高峻軒之間。
因為還是那句話︰賺錢盈利才是他們的終極目的，共同目標，至于良心，人性，道義，情操，別人的生命和尊嚴，都可以統統拋棄，踐踏！
最後一個問題︰神秘女子是誰？
她必定也是組織里的一員，和我認識，對我關心，且富有正義感，不滿其他部門的罪惡行徑，搖擺于罪與罰的痛苦自責之間，徘徊在愛與恨的猶豫糾結邊緣，所以經常在午夜買醉，麻痹心靈，實在煎熬不住，便「騷擾」我一下，長年累月，以致習慣。
她很有可能就是那個驅使趙五哥時刻保護我的幕後人！
她在艱難地抉擇，抉擇自己的命運，如火中飛蛾，污泥青蓮。
生死
只在一念之間。
我有預感，不管她如何抉擇，其結果都必定是驚天動地的！
這樣看來，最符合神秘女子身份的人好像只剩下瑪麗姐一個了。
不管是能力，還是實力，影響力還是號召力。
最重要的是，我內心深處早已認定如此非凡的她應該配有一張月兌俗的容顏。
還有那種迷人的味道。
劍南春。
這個正月一定要去瑪麗姐處登門拜年一次，明察暗訪，探個究竟！
我邊走邊想，邊咬著大餅，慢慢走向電梯，走向科室，想得頭也大了，胃也抽筋，想不到剛走進護士站，就听見了另一條更為驚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