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瘦醫生Ⅲ（十一）
明知和這種人不必計較，我兩條腿還是如箭般竄了出去。
五指箕張，勢如破竹！
只要被我沾到一個衣角，就先把你按倒在地，變做一坨豬糞。
然後飽以老拳。
說我也就罷了，這次居然觸犯到可可，對不起，我只有把滿腔怒怨化作漫天怒拳了。
拳腳無眼，我甚至已經听見他的脖子被擰斷的聲音。
只可惜我忘記了一點︰
一個人能活得長久，總有一兩件拿得出手的本事。
趙沖也不例外，肥胖增加了他的抗擊打能力，但一個人無論怎麼胖，只要不斷地接到打擊，連續地受到打擊，總有被打倒打爆的時候。
這個時候通常需要一項更為重要的本事︰逃跑。
若是連毛都踫不到，人再多，力再大也不用害怕了。
我怎麼能夠忘記趙沖最大的本事就是逃避呢？
逃避責任，逃避重活，當然也逃避打擊。
我只是想不到這麼肥碩的身體，竟然能把豬腿水上漂的功夫練得如此出神入化。
所以根本就沾不到他半個衣角。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正式把趙沖定位為一個重量級人物。
我沒看到趙沖，卻在後樓道口看見了易莊諧。
我看到了他，卻只能假裝沒看見。
因為他旁邊還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很好玩又令人頭大的女人。
好玩的女人當然很有趣，這樣的女人往往會有很多出人意料的鬼點子，常常讓你哭笑不得頭大如斗，提心吊膽卻又驚喜連連。
如果你遇到這樣鬼馬精靈的女孩子，算你走運，你會時刻覺得自己還很年輕，還有激情和波瀾，盡管這樣大起大落的生活有時真的讓人受不了。
就算這個女孩子長大了嫁了人，生了孩子做了母親，在你心目中，永遠是那個可愛可親的小女孩。
這樣的女人不會很多，但也絕不會少。
否則這個世界豈不是冷清了許多？
這個女人就站在易莊諧面前，背對著我，把一個長長方方的盒子硬塞給他。
易莊諧已經看見我了，卻大氣不敢出，只是用力地把盒子推還給她。
誰知女人的力氣比他還大，一把抓開他的手，連人帶盒都撲進他的懷里。
「救命啊！」易莊諧失聲大叫，撒手後退，盒子掉在地上。
「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嘿嘿，木頭，今天你就從了我吧。」女人得意地狂笑，愈加放肆地上前逼近。
我搖搖頭，準備悄悄離去，繼續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雖然不是家務事，可這壇陳年老醋我已經領教過一次了，再也不想再踫第二回。
「小馬，救命！」易莊諧聲嘶力竭地呼喚，這是上級醫師明確的指示，我看來不能視若不見了。
于是我兩條腿又一次如箭般竄出。
剛好和女人轉首的目光相遇。
于是我兩條腿一下子就癱軟掉了。
因為那嫵媚的目光鋪天蓋地而來，正如夏日海灘的滾滾熱浪，煉鋼爐里的紅紅鐵水，再堅硬的骨頭都會被銷溶，更不用說那張玲瓏的俏嘴，和嘴角邊那顆勾魂奪魄的風流痣，輕輕一抿，微微一挑，卻如在你心中投入一塊巨石，翻江倒海，春心蕩漾亦不為過。
盡管不是穿著輕薄的手術衣褲，那呼之欲出的撩人風韻還是如此觸目驚心！
果然不出我所料，敢在老易面前撒野的女人正是手術室護士長一朵花！
我立刻矮了半截，安分地走到易莊諧旁邊，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蹲。
我的嘴巴已經有些發干了。
「又是你？」一朵花揚頭便問。
「正是區區晚輩，前輩有何吩咐？」我雙手垂膝，低聲細語，不敢抬頭。
「我和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兩位前輩的風雅逸事晚輩不敢私自探問，但想必是精彩異常，蕩氣回腸，晚輩好生敬仰，心不勝向往之。」
「你倒是有些眼光，不過今天比較匆忙，下次有合適的機會跟你說說也無妨。」
「那真是晚輩的莫大榮幸，屆時還請前輩提早通知，晚輩好沐浴更衣，齋戒三日，靜候佳時。」
「現在我想給他一些東西，你覺得怎麼樣？」
「前輩和易老師是故交，互贈禮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晚輩本無權過問，但前輩爽快之人，絕無相害之意，蒼天可鑒，易老師當受之無愧，禮尚往來，說不定還能傳為一時之美談。」
「不錯不錯，你小子說話倒挺動听的，那你知道現在該怎麼做了吧。」
我不再說話了，伏子把地上的盒子重新拾起，撢去灰塵，兩手平舉，高過頭頂，恭恭敬敬地呈遞給易莊諧。
「易老師，您就收下花前輩這一份心意吧。」
半晌沒有動靜，我偷偷地抬起頭來一看，老易赫然已經暈過去了。
老易給我氣暈過去了，捧著盒子干瞪著眼。
如果他有胡子的話，肯定會吹得高過發梢。
一朵花笑得花枝亂顫，模著我的腦袋，咯咯不停︰
「小伙子不錯，你叫馬亮是吧，我記住你了，很乖巧，以後隨便什麼時候想開什麼刀，盡管跟我說！」
「護士長您客氣了，大部分手術以我的級別都是踫不得的。」
「那好，老易，以後這小子要開刀，你就來給他拉鉤！」
姑女乃女乃，你就少說兩句吧，可害苦我了，被你這樣一說，恐怕連闌尾都沒得做了。
誰知易莊諧卻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說︰
「沒問題，這也正是我的想法。」
「哈哈，小子，現在看清你易老師其實是個大好人了吧，別擔心，跟著他，你會很有前途的。再見。」
說完再見，她就不見了。
唰——我們兩個一起癱到在了樓梯口。
坐下之後，我才發現背脊粘糊糊涼絲絲汗如漿崩。
易莊諧也沒比我好多少，一幅虛月兌的樣子，抖索著雙手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點上，兩只眼楮才算恢復了點精神。
可是一瞥見眼前的盒子，他又露出恐慌的神色。
「什麼東西？」不就是個灰溜溜的紙盒子麼，份量又不重，看上去倒像是個三無產品。
「你要？拿去吧。」易莊諧沒好氣地說。
「易老師，別生氣嘛，剛才這種情形你看有多凶險，她可不是個隨便就能哄倒的普通女子啊，像我們這樣的人再加兩個都不是她的對手，只有委曲求全了，否則哪能平安月兌身。」
「你說的是沒錯，可你知不知道這簡直就是飲鴆止渴，姑息養奸，這次不拒絕，下次還會有更多的東西送上前，你倒做了好人，我可倒了大霉了。」老易苦笑著，深吸了口煙，久久不見吐氣。
「啊？難道還有前科？」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個女人就是這樣，人很好，待人熱心，可就是不管別人的感受，也不看場合，只要她想做了，一腔好意劈頭蓋臉地就殺過來了，這盒子里八成是什麼小孩子的玩具或者衣褲，唉，自從被她知道我愛人出國考察家里女兒沒人照顧，她就三天兩頭把她兒子的東西搬來給我，所以我這次進修完畢回醫院也沒敢告訴她。」
「哦，原來如此，可是易老師你要這樣想啊，她對你也是一番真情切意，又不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你就……從了她吧。」我忍不住笑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們之間可是清白的，純潔的同事關系！」易莊諧一扭頭，認真了。
騙誰呢，就算瞎子都看得出她對你的感情可不一般，不過易老師是個老實人，我不能拿他開玩笑。
「這我絕對相信，她看你的眼神就像少女般澄清無邪，易老師，以前——我指的是你們剛剛分配來的時候，她對你是不是也很好？」
「呵呵，是啊，她經常往我宿舍里跑，來也就匆匆幾分鐘，有時捎點水果，有時幫忙掃個地，有時吃完飯過來聊幾句，可有一次要把我的衣服拿去洗掉，我跟她急了，差一點把她弄哭，我當時奇怪這姑娘是不是有毛病，干嘛老是粘著我。」說到陳年往事，易莊諧的眼中竟也呈現出少年時代可愛的憨直懵懂。
老易，你才有病呢，人家對你有意思，你怎麼會看不出？你不是看不出，而是對那個為你得肺癌而死的女孩用情太深，就像細胞表面的受體被配體結合之後，別人再也無法進入你的心扉。
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也只能留下一段美麗的惆悵。
嘆息，人生有太多嘆息，能夠在嘆息中勇敢積極生活下去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不管他們用的是什麼方式。
「易老師，你還是收下吧，我看她給你的時候，她的心情是快樂的，如果你能拿著，她肯定會更開心的。」
我這句話明顯有問題，可是易莊諧卻听得懂。
「是啊，所以我家的儲藏間已經專門騰出來給她了。」他聳聳肩，攤手說。
一朵花也沒看錯人，易莊諧確實是個好人。
好男人。
好男人不會讓心愛的女人受一點點傷，絕不會像陣風東飄西蕩在溫柔里流浪；好男人不會讓等待的情人心越來越慌，孤單單看不見幸福會來的方向。
這句歌詞引用得也不是很恰當，但相信各位觀眾也能看得懂。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非常嚴肅的問題！
「易老師，這麼多病人究竟從何而來？」
易莊諧忽然隱隱一笑，吐出了一串漂亮的連環煙圈。
「主任送的。」
「老主任？他不是被陸老師支去海南休養了麼？」我聳然動容。
「可是他老人家沒有一日不掛念著科室，這里的格局變化他都清楚，所以他暗下跟院長提議給我成立一個腔鏡微創中心，宣傳廣告已經在地區各衛生點散發開了。」
「不錯，再好的技術在當前的社會都需要多媒體的宣傳才能吸引病員，他想用你來和陸老師抗衡？」
「我本來是不想這麼做的，可老主任語重心長，要我以大局為先，就算是為了他，也為了培養我的科室和醫院。」易莊諧正色說。
「老主任的原有關系還有用麼？」我知道以陸高遠的性格，若想打壓一個人，並定會連根拔起！
「有些潛伏的東西或許連我都想不到呢，這種政治斗爭你別多想，好好鑽研業務基本功，記得加緊領悟歐陽教授給你的秘訣，那些病人都是我給你選擇的實際操練對象，兩者結合，必定大有裨益。」
我驚呆了，差一點伏頭便拜，原來易老師對我的照顧是這麼得無微不至，就像母鷹抓來活物讓小鷹練習捕獵技巧，如此春風風人，春雨雨人，除了用心學習，我還有什麼好多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