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伙計把酒端上來了，卻是不能喝。
因為還沒到火候，小錫壺架在燃燒的固體酒精上加溫，酒在快樂地唱歌。
試了試手指的感覺，還沒到傳說中的理想溫度，所以要等。
舍不得耐心就喝不到好酒。
幸好我們不會干等。
因為有面，獨一無二的牛肉湯面，另送兩顆牛丸。
男人都喜歡的東西。
牛肉味甘，溫平，安中益氣，養脾胃，補虛，強筋骨。
我懂得老顧的意思了，空月復喝酒傷胃，先用湯面墊墊底。
酒前準備，必不可少。
好意心領自然不必說，那世間少有的美味誰又能拒絕呢？
只見那易莊諧深吸了一口氣，渾身打個機靈，眼楮一亮，突然左手拿勺，右手執筷，二話沒說便開始狼吞虎咽，口中嘖嘖有聲，嘴邊湯汁四濺，眼楮越來越亮，動作越來越快，面色通紅，鼻尖發光，頭頂冒著熱氣，接著他索性揭開袖口領子，完全拋棄了斯文，大快朵頤。及至牛肉吃盡，湯面過半，他的動作又開始放慢，眼楮卻更加通亮，到後來竟然細嚼慢咽，每根面都放在嘴里嘬吸，每勺湯都在唇齒間回蕩數秒才咽下，終于 當一聲，湯盡碗干勺落空。
然後他愣住了，惘然若失，抬頭仰面閉目，任由汗水自然流淌，許久許久，才長嘆一聲。
「好湯，好面，好廚藝！」
我笑了，此行不虛，就算我什麼都沒吃喝到，能看到易老師如此放松舒暢，我也含笑酒泉了。
「易老師，還不錯吧。」
「豈止不錯！簡直神工鬼斧，不可方物。」他說著一拍大腿，真的把腳放上了椅子。「初一聞，濃香撲鼻，勾人腸胃，恨不得化身為魚蟲跳進湯里，長出四只手兩張嘴一飲而盡，放至口中，已是垂涎洶涌，月復欲澎湃，胃腸蠕動亢進，吃進肚里，就像發動了正反饋，愈發饑餓饕餐，精氣神出奇地旺盛，直朝頭頂和小月復聚集，呼吸停止，周身綿軟，只有腦子通徹透明，本以為這已經到了極致，可是吃了一半後才發覺湯有湯味，面有面道，肉有肉香，分開吃各有所精，和著食更是妙不可言，如此囫圇吃法實在是豬八戒吃人生果，浪費大于享受，便又細嚼慢咽，輾轉品津，恨不能如牛羊一般長四個腸胃，可以反芻細品，待一碗落肚，腦中空空，竟然忘卻自身，感覺如天窗開啟，陽光透射，豁然開朗無比清涼，然後乘風而下的一股清虛之氣，下降而遍灑及于全身，不但胃腸服服帖帖，如熨斗燙過，五髒六腑，奇經百脈全身毛孔都有說出處的舒暢！」說完，易莊諧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嘴唇。
「哈哈，易老師，被你這麼一說，真是神了！我這碗也給你吃吧。」我拍掌，真想浮一大白！
「不！如此人間珍饈，不可貪心攝入過多，恰到好處留有回味就可以了，否則物極必反，暴殄天物，我現在已經足夠能體會孔子三日不知肉味的境界了。」易莊諧不勝感嘆說。
「知足常樂，持盈保泰，易老師也是個高人啊。」我笑著說。
「小馬，千萬別這麼說，此處藏龍臥虎，深不可測，你那個廚師朋友，他要是做了外科醫生，恐怕我們都沒飯吃了。」易莊諧認真地說。
「為什麼？」
「你看他那把刀，並不是很鋒利，而且年長月久，色澤暗淡，你看他的雙臂也不算孔武有力，不像是有特異功能的那種，可是每每一刀下去，無論多麼堅硬的骨還是筋，都能豁然分開，絕不拖泥帶水，肉斷絲連。」
「是啊，那老顧究竟有什麼決竅呢？」
「因為他每一刀進入的都是骨肉相連的間隙，空腔白刃，只要輕輕點撥，頓時勢如破竹，通體分離，以巧勁入有間，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了。」
原來如此。
易莊諧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但老顧卻忽然朝這邊深深看了一眼，然後放下手中的刀，對著排隊的顧客大聲說︰
「後面新來的朋友請回吧，到此為止，不再新售了。」
「為什麼？！今天停業怎麼這麼早？我們還要打包回家，老婆孩子等著開飯呢！」大家驚詫無比，一陣喧嘩。
我也奇怪，雖然已經十點鐘了，但比起平時，確實早了很多。
老顧用布擦擦手，淡淡地說︰
「因為我累了，想休息了。」
說完卸下工作服，雙手各托一盤炒牛雜和一鍋炖牛蹄徑直走到我們這桌，坐下。
我拍著老顧的肩，高興地說︰
「真夠朋友！」
老顧沒說什麼，只是用手掌模了模酒壺，說︰
「可以喝了。」
三個酒杯，成品字排開。
酒是善釀，醇厚甘冽、風味奇絕，為紹酒佳品。
杯是小瓷杯，免得暴露面大散熱太快。
「干杯！」沖鋒號響起，熱血沸騰。
酒杯在手，我忽然想起一個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