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瘦醫生Ⅱ（二一）
我現在終于明白人為什麼會有弱點。
有所期盼，必有失落，有情必致傷情，這就是破綻。
無欲則剛，無所期盼無情的人是無敵的。
但是他們很可憐。
天寒地凍冷雨夜，舉目倉皇，那一份孤獨如冰痛痛徹心肺，如針刺深深入骨，無情眼中的世界亦是灰暗的。
只是有所期盼的有情人未必就會好一點。
殊途同歸，有時候反而更可憐。
物極必反，甚至是悲慘。
酒喝光了，人也該走路了，就算話還沒說完。
有些話根本就不用說出口。
「兄弟，就此告別吧，下次有酒再見。」我很現實地跟他道別。
「好的，你托付的事情會給你搞定的。」我的事，自然就是傅凡的獄教發言稿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愛情的激情難以持久，那就祝願你創作的激情永駐！」
「哈哈，你小子可真毒啊，難道你不知道創傷就是創作的源泉麼？想要我為情而亡啊。」他笑得有些淒涼，卻不失豪邁。
「人不為情，天誅地滅，鳥為食亡，人為情死，應該應該！」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卻在酒後吐露，連我自己也在驚詫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他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
我拍拍他的肩，握了握他的手，二話不說，仰天大笑而去。
想成為一個作家，是需要有下地獄的精神，記得小的時候姐姐跟我說過這句話。
今日一醉，耳聞目睹了馮夢熊的經歷，我總算領略到個中滋味。
誰有勇氣能將刻骨銘心再經歷一遍，還要留下永恆的記憶！
再次面對，記錄切膚之痛絕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一種如破繭般的思索和探尋。
或化身為蝶，或死在里面。
兄弟，祝福你。
我覺得作家和我們醫生有些類似，需要有博大的愛心和熱情自始至終支持這項艱苦卓絕的工作，或者是愛好，才會有所成就，而在關鍵時刻卻要表現出絕對冷靜的稟質，冷而清晰，靜而剖析。
更需要有獨立的人格，融入外界，卻又不受外界的影響干擾。
不隨社會大流一起浮躁，在一觸即發的熊熊怒火中揮灑著煮酒賞花的穩健。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我不如他的地方是︰他做的工作不但是總結過去，反映現在，更重在指導未來！
「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
這就是昔日狂人魯迅先生冷峻的看點，冷得近乎有些殘酷，不近人情，卻是不爭的事實！
因為愛，所以才會恨，因為熱烈，所以才會冷酷！
歷史總是相似，在現今這種嚴酷的醫療環境之下，我依舊找不出比這句更恰當的語句來概括目前的情形，我更想借這句話大聲地提醒我們的民眾，包括我們自己︰要認清局勢，認清什麼才是矛盾的基點，第一要著，仍舊是改變我們的精神！
雖然我們仍在努力甚至是討好地改善醫生的形象︰態度和藹的解答，力所能及的減負，超大強度的加班，逆來順受，忍辱負重，俯首千夫，接受不公，默默忍受社會各界對我們的壓力沖擊，心理上是不用說了，說出來也沒人信！但慘絕人寰依舊在升級！屢屢見報的血案難道還不能喚醒大家的覺醒麼！
而憤怒的民眾又何曾比我們好得到哪里去？看病難，一個無法撫慰的心痛！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只是社會發展也有它的規律，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有它才能做到真正無情和冷峻，必經之路必須以我輩之血開道，就算轅門人頭高懸，遍地死尸鋪路，它也不會動容，擋道者死，惟有等歷史車輪前進至更高層次的生產力階段，才可以稍作平息。
佛曰︰世道滄桑，眾生皆苦。
幸好苦中亦可作樂，現在維持著我們繼續生活下去的，恐怕也就是情感了。
親情，愛情，友情，不相識的憐憫，莫名的感動，本色的由衷呼喚，充斥在天地間，生生不息！
人若無情人必亡。
情感這東西就像傳染源，還是極強的那一種，雖然閉著眼我已經走出了那些巷道，馮夢熊的痴人傷語卻如刀刃刺刻在我心上，揮之不去。
我情不自禁拿起手機給可可發了個短信。
「如果有來世，我們還在一起好麼？」
發完這個短信我才發現已經深夜十一點半了。
但我卻分明真切地感受到了離別的傷痛，奈何橋上的決裂，撕心裂肺的叫喊淹沒在無情的火焰當中，人間的歡愛是如此得短暫，不堪一擊，連僅有的回憶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設想角色中，背景是唐末亂世五代十國。
烽火連天，咸陽橋外，妻離子散，命如草菅。
過了許久，「 波 波」，讓我從尋情記的夢中驚醒。
我發現我的眼角濕濕的。
幸好沒人看見，趕緊擦干，可可肯定不喜歡軟弱的男人。
為什麼每次在酒後我都會變得那麼多愁善感，甚至是別人的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者無意間吐露的詞語，都能惹觸我的悲懷。
廢話收起，先看了可可的回音再說，這丫頭肯定是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的，才會費了點時間才回。
「傻瓜，你在說些什麼?下輩子的事情這麼早就開始預訂了，是不是又喝醉了？我答應你，但是你要听話，早些睡覺！」
第一次看到她給我的感嘆號，皇恩浩大，雨露雷霆，豈能不遵命。
不過好歹在竊喜中也要負隅頑抗一番。
「在世間自有山比此山更高，但愛心找不到比你好，待我心世間始終你好！」
「呵呵，乖的，明天有獎勵，瞌瞌吧︰）」
我站在中天之下，任夜霧徐徐將我籠罩，就像這愛的包圍。
如果下輩子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乘興而去，乘興而回，我覺得比王獻之還要充實一些。
因為我喝到了好酒。
這樣的日子並不多，應該好好珍惜，一日看遍人間情，心情得意馬蹄輕，我一邊駕著寶馬打道回府，一邊小心翼翼地包裹心情，珍藏在心中最溫暖的角落，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哈哈，所以才會有好心情。
直到——
我在寢室門口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野人。
雖然身形好像又胖了很多，而且是背著我的面彎著身在角落里不知道干啥，但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認出這就是他。
同居三年的情分並不是那麼容易淡漠的。
這三年來我也自忖無愧于他，雖然有那麼幾次將他灌得爛醉，還拍下照片作為勒索。
但人心隔肚皮，不能總是以己之心度人啊，哪怕是患難與共的戰友，我跟他無話不談，哪怕是最隱秘的感情問題，盡管他也將自己恢復性功能的好消息與我分享，但他卻連有女朋友這最基本的大事都不告訴我，實在讓我心痛！讓我神傷！
連林靜都知道了，還瞞得我嚴嚴實實，我也不知道是我失敗呢還是他有意！
而且還夜不歸宿，讓我跟一只老鼠相依為命，夜月對泣。
因為有所期盼，期盼真心相交，坦誠相見，所以才會失落，才會失望，痛苦！
但願沒有交過這個朋友才好！
看來他正在認真做著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則何以連我走近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我卻不願仔細看他，多看他一眼，心里那份沉痛便更深一分！
原來傷人心扉的感情，是不分男女的。
唉，這個男人啊，這個號稱曾經是我兄弟的男人，卻為了一個女人和我形同陌路。
我在進門的一剎那還是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野人猛地回頭，滿臉驚詫，看見我，轉為尷尬。
「兄弟，是你啊。」他紅著臉。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張驍張醫生，這麼晚了，怎麼在寢室門口光顧啊，花前月下挑得可真不是地方，早點回到溫柔鄉里去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竟會變得如此刻薄。
野人的臉更紅了。
「兄弟，你听我說……」
「早就該說了，可惜現在已經晚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了。」我嘆了一口氣，準備將他關于門外。
「亮亮哥，那你難道連我的話也不要听了麼？」野人的背後忽然傳來一個嬌柔清脆的聲音。
這聲音如此遙遠，卻如此熟悉，令我不敢想象！
我定楮一看，頓時驚得無法言語，嘴巴張得跟天上的月亮一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