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瘦醫生Ⅱ（六）
酒喝多了，神經傳導就會繞遠路，明明腦子里想的清清楚楚，表現出來卻會變形，所以很多歌曲經過醉口就變了狼人模樣，比如「別說我的眼淚牛無所謂」，「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賣賣電腦。」
毛羽見到我們，大喜，撲上來又是抱又是模的，嚇得可可立刻鑽到我身後。
「熟歸熟，模完了還是要給小費的。」我松解他的手笑著說。
「我以為憑我們倆的交情可以講點感情，想不到還是一筆買賣。」他搖搖頭嘆聲說。
「講感情也要給錢啊。」我輕輕一推，他就倒一邊去了。
前面卻有四五個酒杯排成扇形朝我迎頭而來。
好嘛，都成眾矢之的了。
陸高遠，屠行健，端木聰，毛嫂，楊樺，男女搭配，喝酒不累，正以守株待兔，逸待勞之勢等著我上前受死，毛羽晃悠晃悠著從沙發上爬起，干脆拿著酒瓶指著我。
可可睜大著眼楮，看著我。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
拿起一個酒瓶！自行了斷！
咕咚咕咚就下去了半瓶，陸高遠立刻上前阻止。
「慢點慢點，剛來先吃點東西。」
此計成矣！
「沒關系，陸老師，我遲到了，理應受罰，毛師兄的酒，我一定會喝！」話雖這麼說，但是我還是放慢了進度，偷偷地看了一眼毛羽。
果然，他的臉上紅光渙散，一副很有面子的樣子。
喝酒人就是這樣，要求很簡單，幸福閾不高，一刺激就滿足了，但千萬別跟他們斤斤計較，你只要自覺了，酒喝多少不是問題。
「我的酒是要喝，難道陸老師的話你就不听了麼？」他沉下臉，笑著生氣說。
「可是師兄你就要走了，我好難過啊，何以解憂，惟有啤酒。」我索性繼續表演下去，差不多就要杜鵑啼血聲淚俱下了。
不好意思，欺騙一個快醉的人，是極不道德的事情，幸好我是醫生，善意的謊言是我們的職業特權。
「沒事沒事，你不來，我是很傷心，但是你現在來了，還把可可也帶來了，我很開心啊，喝酒有的是時間，開心卻是可遇難求的！」說著他就拿起滿滿的一杯敬可可。
敬可可小小的一杯。
喝酒的男人還特喜歡憐香惜玉，只要女孩子喝了，那怕是沾一沾嘴唇，也會感到無限光榮，簡直是春光燦爛豬八戒，為此就可以把自己灌得爛醉。
毛羽現在就是想做這樣的人。
「毛師兄的酒，喝！」我在一旁煽風點火，看到了向我招手的楊樺夫婦。
自從上次那事情之後，還真沒見過這對「賢伉儷」了。
要不是端木聰走火，楊樺就不會中彈，我就不會深入虎穴遭遇林靜，就不會譜寫亂點鴛鴦譜傳奇，不會發生陰差陽錯啼笑因緣，就不會有今日多情傷離別的夜宴。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什麼狗屁邏輯。
雖然沒有經過介紹，但大家似乎都已經認識了可可了，估計毛羽給我做的宣傳不少。
我對著門坐下，三個女孩子坐在一起，說笑自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剛才使詐，贏得了同情，但是請記住︰作弊是可恥的，只是緩兵之計。
于是我吃了幾筷子菜之後鄭重地倒滿杯，開始逐個攻破，化整為零。
第一個自然是毛羽——旁邊的陸高遠。
所謂擒賊擒王，敬酒也是這樣，龍頭駕馭好了，龍身龍尾自然服服帖帖。
這雖然是毛羽的送別會，但經費八成是陸高遠想辦法贊助的。
更何況以陸高遠目前在科室的位置，也應該是他首當其沖。
「陸老師，毛師兄喝得太快，就讓他來作最後總結，這開首的第一杯酒，就有勞你開光了。」
「好！」陸高遠微微一笑，仰脖，杯干。
舉重若輕，他的狀態正在興頭，酒量和體質成正比，這里估計他是萬里長城永不倒了。
「老弟，我走了，你記住一定要听陸老師的話！」毛羽人性大發，眼楮紅紅地又撲上來，酒氣沖天花滿樓，跟我反復論證這兩句話。
毛嫂丟過鄙夷的眼色，我趕緊將之半路攔截，否則老兄還不當場休妻。
喝完酒，什麼事都干得出來，聯想空間，創意無限。
「那還用說麼，沒有陸老師，就沒有我們的未來！」酒壯言膽，跟著節奏，我也放聲胡言了，反正不用交稅。
「承蒙兩位兄弟抬愛，我一定殫精竭慮為你們鋪路！其實你們更應該多敬敬你們屠老師，風光的時候都是我，其實在底下做得最多的還是老屠啊，來，我們一起敬！」陸高遠輕輕一招移花接玉就將排山倒海轉給屠行健了。
屠行健還沉浸在台下看戲信手喝茶的氣氛中，陡然間自己變成了主角，慌忙地舉起酒杯，早有人給他倒滿了。
「老陸啊，我現在酒量是不行了，身體吃不消，明天還有五個ERCP呢，大家意思一下吧。」他說。
「沒問題。」陸高遠帶頭把一杯酒全喝光了。
那我們還能剩幾滴麼？
大家都看著屠行健，他苦笑，只好一咬牙吞了下去。
這就算意思過去了。
「哈哈，老屠，且發少年狂，不要看他們年輕，我們兩個人，他們不一定喝得過呢。」陸高遠攬著屠行健的肩，朗聲長笑，豪氣頓生。
「是啊，換了前幾年，那是沒問題，可是現在……」屠行健說不下去，我們也知道，自從進入微創介入科之後，每天吃射線，他最起碼減壽了10年。
而且無法收手。
「沒事，兄弟絕對不會讓你吃虧，放心！」陸高遠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看了看大家。
我覺得話中有話。
「是啊，你回來之後，移植馬上就火起來了，等下個月易莊諧回來，帶動微創腔鏡科，我們醫院的外科絕對可以走在市里前頭。」說到希望，屠行健不禁顫音連連，畢竟自己是其中一分子，並肩奮斗的戰友和蒸蒸日上的醫院，誰不想有個正果？
「是的。」說到未來，陸高遠的聲音忽然冷卻了，慢慢地松開屠行健，拿起自己的杯子。
「陸老師，屠老師，這是為楚楚感謝你們的幫助，可可，快來倒酒。」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喝酒時要眼觀四路，耳听八方，一看到陸高遠的把式，我就知道他要動手了。
先下手為強！化敵為友，變被動為主動。
可可應聲而來，給兩位老師斟滿酒，我則給她象征性在一個小杯子里倒滿。
「陸老師，屠老師，請！」一杯在手，你有我有大家有，什麼話都不用說了。
酒喝到現在，就不需要菜了，兄弟們，盡管拿出煽情感人的話語吧，人人都會干杯。
所以陸高遠也變得可愛了。
「可可，今天我喝多了。」這樣說的人一般都需要別人說他沒醉。
「沒醉，陸老師怎麼會醉呢？」可可笑著說。
「哈哈，醉了，我也是個人，怎能不醉？不但今天醉，以前也經常醉，今天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有一次冬天我們喝到半夜，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很興奮，猖狂叫囂誰敢和我比拼，一個游泳好手的兄弟就跟我打賭說敢不敢跳下水庫游個來回。」
「啊！」可可情不自禁掩嘴。
「當時年少氣盛，二話沒說，月兌光了衣服就跟著跳下去了，喝了酒全身都滾燙，泡在水中，能听見「呲」的聲音！那真叫冰火兩重天啊，來回足足有一公里，幸好有月光指路，沒有迷失方向，雖然凍得牙齒咯咯響，但還是游了回來，爬上岸的時候，全身都凝霜了。」
「哦」听到這里，我們都不由得感覺全身發寒，腦子也清醒了很多。
「真厲害。」可可輕輕說。
「陸老師是武林高手啊，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這自然不在話下。」
就在大家都點頭稱是的時候，陸高遠接著說。
「誰知我們爬上岸，都傻眼了，衣服不見了。」
「哈哈哈哈……」我們笑得前伏後仰，樂不可支。
「衣服被偷是小事，身體被偷窺那才要命呢。」毛羽說。
「喝酒的笑話太多了，還有一次我們在山上喝，結果喝醉了小便的時候一腳落空，摔斷了兩根肋骨。」一邊說，他一邊指了指自己的右胸。
這好像已經不是笑話了，我听得出。
這是一個人成長的奮斗史，血淚史。
傷心也是帶著微笑的眼淚，這就是喝酒人的風格。
我默默地舉杯，單獨向他敬一杯。
他默默地接受，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陸老師，你這麼辛苦，還是少喝點酒了。」可可誠懇地說。
「好的，謝謝你，可可，其實我也知道喝酒太過不好，每天要做三四台手術，月兌下衣服就要拿起酒杯，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上這個路，就再也難回頭了，你看你們屠老師就知道了。」
深有同感，普天下醫生的心聲。
「你要多多保重，陸老師。」說著，可可卻看了我一眼。
「沒事！大丈夫做事當放手一搏，豈能畏首畏尾，有所成就，自然有所犧牲，我的膽囊就長著好幾個息肉，說不定哪天就惡變了，但是活照干，酒照喝，生活依舊前進！要是每天愁眉苦臉，擔驚受怕，那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這也是第一次听見的，原來他也有很多隱藏的故事。
出來混，總有一天要還的，我記得誰說過這麼一句話，心中泛起一陣淒涼。
「可可，說了這麼多，其實最想說的話就是，馬亮是個性情中人，有很多缺點，但更重要的是優點，他是我這邊的人，我夸獎他難免有王婆賣瓜之嫌，但我可以保證他是個潛力股，而且一定是績優股。」陸高遠正色說。
可可點點頭，下面的話，不說她也知道了。
既然不用說，那就喝吧，我的酒我自然會喝，可可的酒我也喝。
——男人喜歡喝酒的女人，但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喝酒。
陸高遠忽然退到了角落里，點燃一根煙，笑看著我們，仿佛完成了他的使命。
我的還沒有，遠遠不夠。
該輪到端木聰了，因為熟，所以規矩更加丟不得，一滴也不能少！久旱逢甘雨的他激動地看著我，還沒等我倒滿，就把自己那杯干掉了。
然後看著我，想對我說些什麼，但是欲言又止。
不用這麼感激我的，感情太豐富了就容易影響語言表達，這我有體會。
那就讓古今多少事，都笑付一杯中吧。
我舉起手，正要快意恩仇，仰天長飲，忽然瞥見門口飄過一條人影。
白色人影。
我來不及思索，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