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榮耀 正文 第八十章 余波

作者 ︰ 曾鄫

「三哥,你何必如此沖動呢?把陳友德等人交給典軍署,他們也難逃一死。」藍玉埋怨道。

常遇春殺降事件傳出,江南軍政兩屆為之震驚,劉浩然當即派出行樞密院同知院事馮國用、執掌軍法的典軍署典軍鎮撫使繆大亨趕往安慶進行調查處理,而侍從司都司藍玉則是做為劉浩然的特使趕來傳達命令,常遇春暫時停職,由藍玉帶回江寧等候處置,安慶方面軍暫由趙德勝指揮。

「阿弟呀,其實我看到陳友德的冷笑時就明白過了。」常遇春一身青袍便服坐在那里說道。

「三哥,那你還下此痛手。」藍玉不解道。對于這個姐夫,藍玉更習慣叫三哥,他也了解姐夫的性格,性格非常剛烈,但不是魯莽的勇夫。依照他的腦子,稍一思量便知道擅自殺降要承擔的後果,而把陳友德交給典軍署是最好的辦法。雖然定遠軍禁絕殺降,但是也不意味允許陳友德如此戲弄暗算自己。

「阿弟,你不明白。」常遇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

「三哥,我怎麼不明白?」藍玉不由詫異地問道,由于是兩人之間的私下談話,所以藍玉沒有那麼多顧慮。

「阿弟,你知道二哥此前與陳友諒會面的事情嗎?」常遇春突然問道。

「我知道這件事情,此事還是經過我之手處理的。」藍玉不解地問道。當時陳友諒派密使帶著書信和重金來拉攏傅友德和陳德勝。陳德勝隨即主動通過侍衛將此事報告了侍從司,而傅友德連信都沒看,當著侍衛的面下令將密使斬殺,那些重金禮物充為軍用。傅友德請參軍寫好了報告書,卻忘記讓副官發給行樞密院了,然後這件事通過侍衛密傳到了侍從司,而行樞密院接到參軍和侍從司轉來的消息,過了好一段時間不見傅友德主動報告,于是行文把傅友德嚴厲地訓斥了一頓。但是傅友德卻不賣帳,說自己軍務繁忙,這點小事忘記就忘記了,用得著大動干戈嗎?最後被劉浩然派藍玉去罵了一頓,關了他三天禁閉,罰薪半年。

「你如何看此事?」常遇春不動聲色地問道。

「二哥糊涂啊?」藍玉不由嘆道。

「二哥糊涂?他要是糊涂就不會屢戰不敗了。」

常遇春的話讓藍玉不由一愣︰「三哥,你的意思是?」

「二哥的性子還是太直了一點,他故意不報這件事情多半還是對你們侍從司派在他身邊的侍衛不滿。」

藍玉陷入了沉寂,做為侍從司都司,他當然知道派到將領們身邊的侍衛除了保護這些人的安全,還負有監視的責任。

「其實二哥做此事還有一個用意。」

「什麼用意?」

「找罵。」

藍玉有點明白了,不過還是沒有徹底想明白︰「三哥,你就說透徹一點。」

「四弟還是顧忌我們兄弟之情,他累累要我們多讀史書,學習李靖、郭子儀等古將風範,這是在給我們提醒啊。」常遇春嘆息了一聲說道。

「你說四哥……」藍玉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想不通這其中有什麼聯系。建立江寧陸軍學堂之後,劉浩然要求各級將領除了刻苦學習武經七書之外,還要多讀史書中名將的列傳。每次將領回江寧時,劉浩然都會考核他們的學習情況,在這種鞭策下,定遠軍各將領都拜參軍為師,除了多認字就是學習兵書和史書。

「你難道不知道史書中記載王翦集率國傾國之兵伐楚的故事嗎?」常遇春提醒了一句。

「王翦伐楚,」藍玉待著劉浩然身邊最長,當然學習最用功,這些歷史典故也熟記于心。王翦伐楚,幾乎帶走了秦國所有的兵力,為了讓秦王安心,他行軍途中不停要求秦王給自己封賞土地和房產,就是表明自己無謀逆之心。

想到這里,藍玉身邊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四弟曾經跟我有過肺腑之談,說我們經常在外領兵,而待著他身邊的又多是文官士子。」

「三哥,這話什麼意思?」藍玉不由驚問道。

「你難道不知道前宋,文官士子輕武之舉嗎?」常遇春淡淡地說道。

藍玉當即明白了,前宋提倡與士大夫共天下,輕武重文,而文官集團對武將多有不信任,尤其領有重兵在外的,多加扼制和牽制。劉浩然話里的意思也很清楚,將領常年領兵在外,待在劉浩然身邊的時間很短,而其身邊無時無刻都圍繞著一大堆的文官士子,這些人傳統的思維是看不起武夫,不放心領兵在外的將領。雖然現在是軍興之時,需要全力依仗武將,但是難保沒有文官嫉妒武將在外累累立下赫赫戰功,加官進爵,從而進讒言說壞話。所以劉浩然暗暗提醒常遇春等武將,學習史書上那些成功名將的經驗,吸取那些失敗不得善終武將的經驗教訓,好好處事為人,不要被抓住把柄。

「三哥,四哥他這是?」藍玉對這些無法理解,以前他想都沒有想到這些。

「阿弟呀,現在的四弟不是以前的定遠營統領了,不再只是考慮數千兄弟吃飯生路了。」

听到這里,藍玉陷入了沉寂,是啊,現在的劉浩然不再是以前只是統領數千數萬的首領了,而是割據一地,天下有數的諸侯了,他要考慮的事情很多,例如制衡臣屬,調和他們的矛盾。

「所以你和二哥就故意犯錯?」

「被人抓住小辮子罵一頓總比被別人時時盯住要好吧。我的問題不在于陳友德該不該殺,而在于該不該由我來殺。按照軍制,我這是越權。」

藍玉點點頭,他知道,那怕陳友德罪該萬死,送到典軍鎮撫署也是一個死字,但是這個死字卻不該由常遇春來宣判,各司其職,說得就是這個道理。但是藍玉更明白了,常遇春和傅友德一個殺降,一個事後不報,真論處下來,不過一個是膽大妄為,一個行事糊涂,所受的處罰也不過是訓誡、罰薪,頂多關一段時間的禁閉。而劉浩然也趁機做給文官們看,連名將我都好好教訓了一頓,一點面子都不給,你們也不用太死盯著不放了。

「三哥,真想不到。」藍玉不由嘆息了一聲道,他一直待在劉浩然的身邊,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所以初聞之下,帶來的震驚是無法想到的。

「阿弟,四弟這麼做說明他還是把兄弟之情放在心上。」常遇春點了一句道。

藍玉頓時恍然大悟,其實按道理來說,最應該猜疑領兵在外將領的應該是劉浩然,因為造反謀逆直接針對的就是他。但是劉浩然卻暗暗提醒,這說明他對結義兄弟和諸將領是絕對放心的,只是要他們當心自己的為人處事,不要犯下致命的錯誤,被文官們群起攻之,做為君主,劉浩然也不好過于偏袒軍方,畢竟江南治理還要那些文官士子。

「讀書啊,四弟曾經對我們感嘆說,文人士子相斗,都是用軟刀子,殺人不見血,我們武將雖然不屑去學他們,但是也要提防,以便中了圈套。」常遇春長嘆息了一聲道。

藍玉點了點頭,他終于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傅友德帶著侍衛面見密使,事後又告訴了參軍,誰也不能懷疑他有異心,只能說他辦事糊涂,這麼大的事居然忘記讓副官報送行樞密院了。但是這件事又麼有延誤戰機,犯下大錯,最後只能是輕罰一番了事。而常遇春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當時雖然冷靜下來了,但是依然下令殺降,這事別人頂多說他生性殘暴,擅自做主,卻無法動搖其根基。看來他們兩人多讀史書後,學著自污其德以求自保,讓文官們依然認為自己是魯莽殘暴的武夫,然後抓住這一點不放,不會再深挖下去了。

「估計用不了多久你也會被派出去領兵,到時你也要當心一點。」常遇春又提醒道,藍玉是他的妻弟,屬于最親近的親人,自然要好生提醒一下。

藍玉听完常遇春剛才的那番話,想通了許多地方,也明白自己在侍從司都知這個非常敏感的位置上待不了多久,他首次對那位總是對自己笑嘻嘻,拿自己當親弟弟的四哥有點看不明白了。

「阿弟,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就好。」常遇春看到了藍玉有點失落的臉色,好意提醒一句,他現在還有每天待著劉浩然的身邊,要是臉上藏不住話就麻煩了。

「三哥,我想起四哥總是說做人各盡其職就好了,可是世上的事情為什麼總是搞得這麼復雜?」

「阿弟,四弟說得沒錯,做人就是要各盡其職,有了這個念頭,你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你就是犯再多的事情,別人再如何說你,四弟也會保住你,這一點你要銘記在心。只是我們做為四弟的結義兄弟和親人,有時候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四弟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呢?這世上有心的人太多了。」

藍玉使勁地點點頭,他理解常遇春所說的話,做為劉浩然孤身一人,除了妻子兒女,就三位結義兄弟和藍玉最親了,而劉浩然對他們的信任是毫無保留,自然會吸引有心人的優先注意,所以行事就更要謹慎了。

過了兩日,馮國用和繆大亨的調查已經完結,于是便召見了已經移交指揮權,等待押解回江寧的常遇春。

「伯仁,我以為你的性子已經磨練出來了,想不到還是這般魯莽。」馮國用盯著常遇春看了一會,微笑著開口道,而繆大亨也在那里笑而不語。

「馮先生,我看到那些死去兄弟們的血就忍不住了。」常遇春只是很平靜地回答道,「那些人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了。」

馮國用和繆大亨臉色變得肅穆起來,定遠軍強調集體,弘揚同袍之情,所以上下同僚之間的感情非常深。陳友德詐降,暗算了數百定遠軍將士,定遠軍在安慶各部不少將士對陳友德等人咬牙切齒,對常遇春的做法持贊同看法,認為這才是以牙還牙的血性男兒本色。

「常將軍,我也領過兵,理解你的感受,不過軍法如山,不容輕犯。此事馮同知和我已經盡悉情況了,處理結果還需經過典軍鎮撫署合議,報丞相後才會下來。在此之前就要委屈你了。」繆大亨很和氣地說道。

繆大亨寬厚公正,治軍嚴肅,禁暴除殘,加上他雖然出身定遠,但是由于原本元廷降將的身份,與淮西將領們的關系並不密切,因此在陳友諒退去,揚州壓力不大了後,劉浩然便任命其為典軍鎮撫使,接手一直由馮國用兼管的軍法。

「我願意接受軍法處置。」听完常遇春這句簡單的回答,馮國用和繆大亨都沒有說話了。

第二日,常遇春在藍玉的押送下,與馮國用、繆大亨坐水師快船離開了安慶,不幾日就趕到了江寧。此時的江寧正處于群情洶涌之時。

文官士子們趁機大罵常遇春殘暴無仁,藐視軍法,力言對其嚴懲,並加強對領兵在外將領們的監管,以免這些武夫擁兵自重,恣肆行事;而軍方卻毫不示弱,在《紅旗邸報》等軍方喉舌上為常遇春辯解,說這是定遠軍同袍之情的表現,常遇春有過,但是沒罪,並反駁那些文官士子說,將士們在外浴血殺敵,官老爺們卻坐在安全的地方逍遙自在,沒事還總想著鉗制別人,難道他們不怕亂指手畫腳使得前線吃敗仗嗎?反正最後承擔責任又不是他們,而是前方流血又要流淚的將士。原本水火不相容的江寧陸軍、海軍學堂首先攜手,向劉浩然遞交了情願書,為常遇春求情,說其過難恕,其情可憫。

而一向做為文官武將之間紐帶的兩人,李善長兩邊調節,卻吃力不討好,氣得嘴角都起泡了,而馮國用卻以自己是負責此案調查的主官,不便發表言論,躲在樞密院不出來了。看到馮國用這個模樣,李善長隨即明白過來了,干脆裝病躲在家里,對來找自己尋求支持的文官武將一個也不見。

「三哥,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呢?」劉浩派人悄悄把常遇春請進府中,兩人私宴密談。

常遇春嘿嘿一笑,並不言語。

「三哥,你真的認為我怕文官與你們武將有勾連?」劉浩然眯著眼楮看著常遇春道。

劉浩然麾下的武將多出自淮西一帶,文官多出自江南和浙東,但是有一部分高官如李善長、馮國用、汪廣洋等卻出自淮西或者跟淮西武將集團有密切關系。江南和浙東的文官集團人數眾多,遍及行省和地方;而淮西文官集團人數雖少,但是他們跟隨的早,大多佔據要害機樞之位,加上又有淮西武將集團相連,所以隱隱佔據優勢。

此次爭論,要求嚴懲常遇春的文官多是江南浙東集團,而淮西文官集團在馮國用、李善長相繼不開口之後也默不作聲了。雖然他們與淮西武將集團關系密切,但是他們畢竟屬于文官體系,得罪了大部分文官士子,以後行事起來會艱難很多。

常遇春還是默不作聲。

「三哥呀,你鬧出這麼一趟子事,算是讓文官武將徹底翻臉了。」劉浩然實在想不通,做為歷史名將,常遇春什麼時候也會玩政治手段了,真不知道自己要求他們多讀史書是對還是錯。歷史名將本來就都不是傻子,現在在自己的要求下用知識武裝頭腦,看來也學會了不少政治斗爭知識,只是由于他們的本性,不屑去與文官去斗自己的弱點。而常遇春這一招出于對自己的兄弟之情,不惜弄臭自己的名聲,從而激化文官武將之間的矛盾。

「四弟,我和大哥、二哥都通過氣,現在江南家大業大,你一個人要顧慮那麼多事情,太累了。而我們都是武將,除了會打仗就幫不上你什麼忙了。現在這麼一出事,文官武將渭涇分明,你也好借著這個機會整頓一下。」

劉浩然看著常遇春那張黝黑的臉,不由暗自嘆息了一下。這件事情過後,自己的屬下就名正言順地被劃成了兩支,文官和武將,而且誰也不敢在明面上兩者兼連。那麼以前為了權宜之計而設置的軍政一把抓的地方官職就必須明確分開,自己的軍政官職制度改革就可以完全執行下去,因為在這場風波之後,誰也不敢擔任文武不明的官職,到時會被兩邊排擠的。除了避免地方專權之外,文武兩派此後都會互相提防,互相排斥,也就最大可能地避免了兩者互相勾連弄權了,劉浩然在兩者之間可以輕松地進行制衡了。

「三哥,委屈你了。」劉浩然只能這樣說道。

「你少操點心,我們在外打仗也安心多了。」常遇春淡淡一笑道。

劉浩然無話可說,只好滿飲了杯中酒。

過了兩日,典軍鎮撫署合議裁定常遇春「擅權」,罰鞭刑十下,禁閉三個月,罰薪一年。這個處罰,對于一個統軍大將算是重的了,雖然不甘心,文官們也有自知之明,劉浩然斷然不會對常遇春處于更重的懲戒,他還要靠將領和軍隊們去打仗,于是也就慢慢偃旗息鼓了。

過了幾日,劉浩然以此事為契機,明確了文職和武職的分工,取消了處州、建德、信州、紹興等前線地區知府、守備一肩挑的象和軍政大權一把抓的總制等職位。並設立了陸軍部和海軍部,歸行省治下管理,分別執掌海陸軍的軍官選授、考課,管理海陸軍學校和常備、守備軍的軍籍以及各地軍隊的日常後勤和運作。

在此之外,劉浩然整頓了行樞密院,授予它作戰指揮權。行樞密院分為情報司、軍令司、軍訓司和最為核心的指揮司。平時軍隊的管理和後勤由陸軍部、海軍部負責,而樞密院軍訓司和軍令司負責軍隊的訓練、調防,軍情司負責收集分析各敵方情報,指揮司就負責研究敵方情報,通過沙盤、軍棋等推演制定出作戰預計方案,並通過組織演習驗證方案的可行性和軍隊的實戰能力。一旦劉浩然下達作戰命令,軍隊的指揮權就由樞密院接管,指揮司根據預演方案發布作戰命令,軍令司就負責調派軍隊,軍訓司就負責調度後勤補給,軍情司則繼續收集最新的情報,以及反情報工作。

陸軍部、海軍部主官可文職可武職,但是都歸在丞相和參知政事這文官管理之下,而行樞密院則完完全全成了軍隊的地盤,集中了一大批精英軍官和將領,時刻為作戰做準備,直接向劉浩然負責。

如此改革之後,文官有了管理軍隊的權力,而軍隊擁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一塊地盤,又不用擔心作戰有文官指手畫腳和扯後腿,于是雙方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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