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榮耀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當涂血戰(一)

作者 ︰ 曾鄫

陳友諒準備十一月初六全軍開拔,但是剛入十一月卻發生了一件事情,迫使陳友諒又推遲了進攻時間。

歐普祥,黃岡人,是徐壽輝的舊部,以作戰勇猛凶殘著稱,被徐壽輝派去守袁州(今江西宜春)。後來陳友諒決計全力東進,便派人到袁州調兵。歐普祥原本就不服陳友諒,對他軟禁徐壽輝、自稱漢王滿是怨恨,現在又看到他來指手畫腳,當即就發了 ,不但斬了陳友諒的來使,還遣人向江寧請降。

陳友諒一听也惱火了,立即派其弟陳友仁率兵前去攻打,誰知道歐普祥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又是主場作戰,率領部將劉仁、黃彬在路上設伏,大敗前來征討的漢軍,還俘虜了陳友仁。

歐普祥一肚子怨氣沒地方撒,把陳友仁拖到眾軍前面,好一頓鞭打,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陳友諒這才知道自己大意了,現在東進大軍枕戈待發,弟弟卻落入別人手里,而且歐普祥要是和江南連接起來,在自己後方大鬧一番,那就壞事了。

于是陳友諒就派歐普祥的老舊識,太師鄒普勝前去說和。鄒普勝憑著那張老臉和老交情,終于說通了歐普祥,讓他名義上臣服陳友諒,不再與江南勾結使絆子了。而陳友諒也保證以後絕不找歐普祥的麻煩,袁州以後就姓歐了,他再也不會來指手畫腳了。

鄒普勝圓滿調解了這起突發事件,並把陳友仁帶回了江州,可惜陳友諒的出征時間被活生生推遲到了十二月。

現在已經進入到深冬,不但天氣寒冷,而且長江水位下降地很厲害,不利于吃水深的漢軍水師巨舟。陳友諒原本準備到江寧過年,現在想來是不可能了。權衡之下,只好再次推遲出征時間,也為劉浩然提供了寶貴的幾個月準備時間。

龍鳳六年三月初四,陳友諒率大軍東進,先對池州做了試探性進攻,發現定遠軍防守嚴密,又有陸師在南北呼應,于是讓城別走,直撲當涂。

「看來陳友諒把重點放在了當涂。」劉浩然接到軍報後立即在地圖看了一會,然後抬起頭對馮國用說道。

「陳友諒也知道采石磯的重要,知道它是江寧以西最重要的天險。采石磯一下,就可長驅直入江寧城下。」馮國用點頭贊同道。

「是啊,采石磯是江寧的屏障,而當涂卻是采石磯的根基。陳友諒不打下當涂卻單獨去采石磯,我們隨時都可以從當涂收復采石磯,到時這道天險就成了勒住他脖子的鐵鏈了。只有先取當涂,成為孤城的采石磯就可不戰而下。到時有當涂在手,再配合他的水師,采石磯就成了他的鐵鏈了。」劉浩然在地圖上敲了敲說道。

采石磯是突入江中的一小塊地方,扼據大江要沖,水流湍急,地勢的確險要。但是這里地方太小,回旋余地不大,沒有當涂的支撐,根本支撐不了多久。所以說有當涂才有采石磯。

「你說趙大勇和阮智守不守得住當涂?」劉浩然隨即問道。

「趙大勇是常將軍教出來的猛將,又有四個常備步兵團在手,而阮智帶著三個團的大內親軍,他們倆加在一起,夠陳友諒啃得了。」馮國用笑著答道。

「他們倆可不是名將,陳友諒應該不會把他們放在眼里。」

「名將是打出來的,此役之後他們就是名將了。」馮國用斬釘截鐵地說道,他了解這兩人的能力。

「國勝要在杭州看住方國珍,繆大亨和大哥要在揚州看住張士誠,三哥除了要嚇唬陳友諒不敢在北岸登陸之外還要準備打落水狗,二哥除了防住南岸異動外還要準備來個黑虎掏心。名將好啊,光是打出名號來就能嚇倒一片宵小。」劉浩然不由大笑起來。

定遠軍創下赫赫戰威名,也出了一大批名將,最有名的是四位,十萬便可橫行天下的常遇春,側擊之王馮國勝,不敗將軍傅友德,皂袍將丁德興,一般人听到這四位的名號,都要膽顫心悸一會。相比之下,趙大勇和阮智的確名不見經傳。

三月十七日,陳友諒水師遮天蔽日地掩殺過來,看來陳友諒對當涂是勢在必得,他首先派遣李明道率領五萬人馬登陸,向當涂城北門發起猛攻,血戰三日,當涂城屹立不落。這三日都是趙大勇率領常備步兵團出戰,而阮智率領大內親軍躲在城內按兵不動。

陳友諒發了狠,便將水師駛進姑孰河,從西邊向當涂發起進攻。當涂城緊靠姑孰河,陳友諒打算利用自己的巨舟直接從河面上發起進攻,免除爬雲梯攀城牆的痛苦。

在池州之戰的時候,陳友諒水師利用巨舟優勢,從江面上直接逼城近戰,讓定遠守軍吃了不小的苦頭。而定遠軍有個優良好傳統,就是善于總結每場戰役的得與失,所以定遠軍越打越會打。池州之戰,定遠軍吃過這種苦頭,自然會做為重點總結出來,再由行樞密院行發各地對照改進。當涂城西門緊挨著姑孰河,趙大勇為了防止類似的威脅出現,干脆在城外河邊沉下幾艘船,再斜插上千根木樁,讓巨舟無法直接靠上城牆。

陳友諒一看這陣勢,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但是不能白來,他下令各軍從巨舟一邊集中弓箭手進行箭矢壓制,一邊準備木板,直接強行攻城。

漢軍剛準備動作,卻發現城牆上豎著密密麻麻的木板,憑空建立了一層擋箭的屏蔽。前敵指揮陳友貴當即命令集中漢軍所有的火器,對當涂城轟擊。

只見三百多艘巨舟密密麻麻排在姑孰河面上,船靠船,幾乎結成了一座移動的水上城池,與當涂城高。而上萬漢軍軍士在船上大聲吶喊著,千余人手持火器站在最前面,待到逼近城下,便陸陸續續地點火。只听到一陣 里啪啦的巨大亂響,鐵彈把城牆上的木板打得碎屑亂飛,可惜這些鐵制點火火器由于材質和工藝問題,口徑做得不是很大,加上距離又遠,所以威力不大。

但是陳友貴對這個效果非常滿意,謠言說定遠軍擅長火器,一旦發動就如春雷炸響,摧山斷河,陳友貴是萬萬不會相信的,火器這東西,漢軍營中也有不少,都是元軍以前留下的,嚇唬人還可以,殺傷力就差強人意了。陳友貴先用己方的火器齊射一番,就是打算給定遠軍一個下馬威,看來效果還不錯。

硝煙過去,當涂城上一片寂靜,除了一些細小的木屑在空中慢慢向地上飄落之外就只有密密麻麻的彈孔。而木板後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似乎定遠軍被剛才一陣火器轟擊給嚇住了一般。

見此情景,船上的漢軍不由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他們看到自己的船頭離當涂城牆不過七八米,便七手八腳地把雲梯伸過去,搭在城牆上,再鋪上長木板,然後準備從長木板上直接沖到城牆上。

當數百塊長木板架成了攻城的通道後,城牆上的木板屏障上半部分突然被推倒,現出後面的守軍來。最顯眼的是數千身穿紅色軍服的大內親軍,他們把四十余門野炮往前推,從木板的缺口對準漢軍,而近三千軍士舉著滑膛槍站在齊胸高的木牆後面,等待命令。

江寧軍器局雖然沒有那麼多錢造青銅火炮,但是滑膛槍的產量卻一直得到了保證,經過錢清鎮一役之後,靖康滑膛槍根據實戰效果進行了細微改進,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又生產出六千多支,所以大內親軍已經擴展為三個步兵團的規模。而陸戰野炮除了火力還強調機動性,所以整個結構都是易于裝卸,讓大內親軍用吊桿和滑輪組費了一番力氣運到了城牆上。

阮智冷冷地看著密密麻麻的漢軍沖上木板,開始向城牆蜂擁而來,他一點都不著急,火槍火炮的威力他是知道的,到時一發就夠漢軍受得。他周圍是忙碌的軍官,當涂城歷來是江南江防重鎮,在定遠軍手里又多次擴建加固,所以城牆寬度足夠,雖然還有點擁擠,但是也夠火炮施展了。

阮智把三個團的大內親軍分成三部分,一個團的老兵站在第一排,他們負責開火,一千余人負責在中間傳遞,其余五千余人則是在後面負責裝彈藥。總共有九千枝支滑膛槍供他們使用,而每次實際使用的只有三千枝,所以運轉起來勉強接得上。

看到漢軍已經沖到木板中間,阮智拔出短銃朝天開了一槍。听到槍響,火炮哨長立即點燃了引藥,四十聲巨響比剛才漢軍施放火器的聲音還要大,沉悶的聲音撕破了空氣,在當涂城上空回響著。

而隨著火光和青煙傾瀉出來的散彈凶悍無比,數千粒鉛彈像暴雨一樣,覆蓋了各自的扇形火力區,數百漢軍軍士受到迎頭痛擊,如同疾風中的枯葉一樣,從木板上被掃落一空。

隨著炮響,三千大內親軍士兵把上好彈藥的滑膛槍放平,扳動了扳機,當涂城牆上突然呈現出一排由火光和青煙組成的長龍。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經歷過錢清戰事的老兵,經過血與火的考驗,讓他們能夠非常冷靜瞄準敵人開火。十幾二十米的距離,滑膛槍的準頭再不好也不會飛到哪里去,錐形的鉛彈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血花,成百上千的揮舞著兵器的漢軍紛紛從木板上,船頭上跌落下去。

士兵打完一槍後,立即把槍往後面一遞,負責中轉的士兵馬上接過滑膛槍,並遞上裝好彈藥的滑膛槍。打完的滑膛槍被遞到後面,五千余正在忙碌著裝彈藥的士兵立即接過來按步驟填裝彈藥,裝完後檢查一下立即把槍放到一邊,等待再次被遞到前面去。由于裝彈藥不用直接面對敵人,所以士兵們心里就沒有那麼多的恐懼和驚慌,動作從容許多,加上裝彈藥檢查一次,中轉的士兵檢查一次,前面施放的士兵開槍前又要檢查一次,所以錯誤就被減少到最低點。

整個城牆上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炮兵在忙碌地裝填火炮,而前面的士兵沉住氣,瞄準各自的目標射擊,槍聲連綿不絕,而漢軍受到的打擊也連綿不絕。沖在最前面的都是漢軍中最凶悍的,但是血肉之軀無法抵擋鋼鐵火藥,在火炮的轟鳴聲中,在火槍的齊射聲中,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了,跌落下水。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空中綻開,然後又一滴滴地掉落在木板上,不一會便流滿了整個木板。

而城下的河面上,到處都是跌落的尸體,他們有的浮在水面上,有的卡在木樁上,身體流出的鮮血慢慢地染紅了這一片河水。

阮智依然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臉上看不到一絲的憐憫和痛惜,只有如寒冰一樣的冷酷。他看了看天,今天刮得是西北風,火炮和火槍噴射出的濃煙全部被吹了回來,現在當涂西門整個西門一片煙霧繚繞,只能隱隱約約看到紅色的軍服在閃動,還有時時閃過的火光。而順風的漢軍卻異常明顯地顯現在當涂城前。臨死前絕望的面孔,受傷掙扎的手,還有因為恐懼而顫栗的身體,全都表露無遺。

「擲彈兵上!」阮智揮揮手說道。

數百擲彈兵立即點燃火繩,然後擰開手榴彈的蓋子,點燃引藥,一甩手便丟到十幾米外的漢軍巨舟上,那里匯集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他們正準備沿著木板往前沖,但是前面的鉛彈風暴露著死神的獰笑阻擋著他們的腳步。

冒煙的手榴彈大部分被丟進了巨舟人群中,在一陣爆炸聲中,飛濺的彈片橫掃著周圍的一切。被擊中的漢軍就像颶風里的麥苗,一茬接著一茬地倒下。

陳友貴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里,他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著,不到半個時辰,己軍已經倒下了超過三千人,甚至最靠城的一層巨舟已經沒有人再敢站在那里,但是卻沒有一個士兵能踏上當涂城的城牆。

這就是定遠軍的火器嗎?這世上有這樣的火器嗎?這難道不是惡魔發明的人間凶器嗎?陳友貴耳邊莫名地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而如雷如潮的槍炮聲似乎飄去了很遠。他使勁地咬了咬自己的舌頭,終于恢復了平靜。

「撤兵!」陳友貴有氣無力地下令。接到命令的漢軍以比進攻時更快的速度離開了當涂城。看到漢軍巨舟開始後退,當涂城牆上不由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殲敵超過四千多,而己方卻損失甚微,只有數百人被漢軍的箭矢射中,其中傷重而亡的不過二十多人。

「統制,我們贏了!」參謀副官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向阮智稟報道。

阮智冷冷地看了一眼參謀副官,略帶傷感地答道︰「是啊,我們贏了,可是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我們的槍炮應該是向韃虜開火,而不是自己的同胞。」

「奏樂收隊!」阮智最後下令道,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里。

軍樂隊的塤聲飄蕩在當涂城上空,剛才還槍炮轟鳴的戰場一下子變得無比沉寂,守軍听著那悲傷蒼涼的塤聲,勝利的喜悅慢慢地從他們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肅穆。定遠軍多年的教育傳統讓他們明白,所有站在戰場上的人都是勇士,而不管死去或者還是活著的人,都值得尊重。

陳友貴听到那飄來的塤聲,不禁回過頭來,他看到了在城牆上肅穆站立的定遠軍將士,不知在吊祭誰,他看到了城下河邊那密密麻麻的尸體,被河水不停地拍打。在塤聲中,陳友貴突然抑制不住,熱淚悄然從他的眼楮里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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