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在知道,她若一直溫馴听話,下半輩子生活不成問題,每天起來大堆佣人司機服侍,要什麼有什麼,悶了回到公司,幫周子文做些打雜功夫
福在低下頭。
以前環境好的時候,福在也不過問邵南做什麼投資,周末凌晨回來,是同些什麼人應酬。
她不懂選擇,今日的王福在應當知道怎樣做。
她寫了辭職信,親手放在周子文的桌子上,好讓他一回來就看得見。
福在提早下班。
她有點不舍得,周子文確是生意人才,把一家中型公司打理得頭頭是道,同事間氣氛融洽,他似看相人,絕對不用是非小器麻煩的伙計。
案頭電話鈴響起。
福在本來想不听,她已走到門口,也罷,听又何妨,最後一個電話。
那邊的女聲陌生又熟悉,〔福在,好嗎?〕
〔哪一位?〕
〔猜一猜。〕
這年頭哪里還有人玩這個游戲,福在訝異。
〔福在,我是季太太。〕
啊,是從前出入口公司的老板娘。
故人重逢,福在哽咽,說不出話來。
季太太說︰〔福在,公司轉型重組。有一個職位等著你,不如你會否屈就。〕
福在坐倒在椅子里,呵天無絕人之路。
愈遠愈好
還來不及回答,季太太又說下去︰〔我找了你多日,你搬了家,又轉過工作,好不容易,有人說你在周氏辦公。〕
福在一邊點頭一邊說〔是,是。〕
〔福在,你如在周氏做得開心,大可一口拒絕我——〕
〔季太太,我想見一見你。〕
〔好極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在辦公室等你。〕
〔我馬上來。〕
福在拎起她的私人電腦出門去。
小職員好比牛、馬、羊,哪里有草去哪里,回不回頭視作等閑。
回到舊公司,像做夢一般,什麼都沒有變,進門處一盞燈泡壞了不亮,至今未換。
辦公室後生小明出來看見福在,叫聲王小姐。
福在批一指燈泡,小明連忙說︰〔我立刻換。〕
他找來一張高凳子,福在看見他把新燈泡旋上,一開,大放光明。
季太太出來看到叫她,〔福在,你像個管家。〕
福在回過頭動去,〔季太太,好嗎。〕
老板娘瘦了許多,皮子松下來,膚色又松又黑。
〔唉,〕她說︰〔不死也褪層皮。〕
福在問︰〔季先生呢?〕
〔在上海。〕
都得北上找商機。
這時,季太太看清楚了福在,吃一驚,她瘦得雙目無神,同以前的王福在比,好象是兩個人,由此可知,最折磨人的是生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福在,回來吧。〕
福在點頭。
〔薪水方面,勢必不比從前。〕她唏噓。
〔隨便你好了。〕
〔福在,還是說明白的好,〕她把數目寫在紙上,〔比以前少百分之二十。〕
〔我願意接受。〕
季太太很寬心。
福在問︰〔我仍坐從前那張桌子?〕
〔不,福在,你要到上海辦事處上班。〕
〔什麼?〕
〔我們在浦東新區有間一房一廳宿舍,福在,你就是開荒牛了。〕
福在愣住,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季太太說下去,〔上海,佔地六千兩百多平方公里,人口一千四百多萬,對我們來說,是個新世界,福在,你願去外灘冒險嗎?〕
走,走得愈遠愈好。
季太太問︰〔你需要考慮?〕
福在不出聲。
〔每個月我與老季會來看看業務,其余交給你了,三年前你孜孜不倦學普通話,今日派到用場。〕
福在沖口而出︰〔我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一有利潤即付獎金。〕
〔我相信你。〕
季太太笑,〔到了陌生地點,可得有點疑心才是。〕
福在苦笑。
每個人都知道她的弱點。
小明這時才斟咖啡進來。
環境斗士
福在忍不住訓他︰〔小明,你再這般疲懶,我就帶你去上海。〕
小明惶恐地退出去。
福在留下電話地址給老板娘。
季太太說︰〔這是計劃書,你拿回去仔細看。〕
〔明白。〕
福在走出大門,恍如隔世。
回到家里,她月兌下鞋子,這才發覺她仍然穿著月玫給的鞋子,連忙扔到垃圾桶里。
洋諺說的︰不要抱怨人家的路好走,直至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上一哩路。
她一直穿著月玫的鞋子走路,怪不得。
福在換上她自己的廉價鞋。
她在互聯網上尋找有關上海的資料。
這時,有人敲門。
劉少波來了。
〔劉先生,下次可否預約?〕
〔我又帶來豬排飯,希望你有胃口。〕
福在答︰〔今天想吃三碗飯。〕
劉少波很高興。
這個年輕女子是環境斗士。
福在問他︰〔找到新工作了沒有?〕
他搔搔頭,〔再找不到就得問老爸老媽借學費讀管理碩士課程。〕
福在微笑,〔我倒是找回了舊工作。〕
劉少波一怔,〔願聞其祥。〕
福在把事情說了一次,劉少波立刻明白,她已決心離開周子文。
他純是替她高興,並非為自己。
從第二次看見她,他就由衷喜歡她。
男性為什麼對某一個女子鐘情,是十分直覺的事,福在的臉形身形聲線,內向個性,她的遭遇,以及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像握緊雙手以前垂頭,都特別吸引。
他總是趁她不留意時目不轉楮那樣看她。
她皮膚白晰半透明,臉頰上看到到微絲血管,這樣一張面孔,卻經常遭掌摑毆打。
他為她深深嘆息。
這時,福在斟出啤酒。
劉少波愉快地說︰〔慶幸,祝福。〕
〔謝謝你。〕
少波想起來,〔舊同事告訴我,你把一筆巨款捐給兒童醫院添置儀器。〕
〔是,像那種手術後種到病童腦子里繼續殺死癌細胞的微型放射性裝置。〕
〔你很慷慨。〕
〔那原不是我的錢財。〕
少波忽然說︰〔其實,這世上所有財物都不屬于我們,我們在活著時候用,身後不得不讓給別人循環再用。〕
他說的那樣輕淺科學,其實是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所以你那樣豁達。〕
〔難同你比呢,我未必會把到手的大筆款項捐走。〕
福在微笑。
沒好新聞
少波看著她說︰〔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我又開始心驚肉跳,你嘴里沒好新聞。〕
〔這是真的。〕他笑了。
〔請講。〕
〔福在,照說,慣用毒品的人,對分量很敏感。〕
福在立刻覺得她胃液開始驚惶地竄動。
〔很多人以為他們不珍惜生命,其實他們最貪圖享受,他們不會無故犧牲。〕
福在用雙手掩住胸口,她覺得十分不適。
〔警方發覺他們兩人均注射過量海洛英,但是,經過檢查,他們平時並不采用注射方式。〕福在輕輕走到廚房,取塑料帶,把頭探進去,開始嘔吐。
她不想弄髒地方,所以幾乎把整個頭都伸進袋里,不停嗆咳,像打開水籠頭似的,把胃里一切吐得干干淨淨,去盡毒素。
少波輕輕拍著她背脊。
福在把穢物包好,扔進垃圾桶,洗干淨雙手面孔,坐下喘息。
少波訝異,多麼詭異地整潔的一個女子,竟把一個骯髒尷尬的場面控制的那樣好。
一看就知道王福在慣于照顧自己,一切不假人手,既可愛又可憐。
小時候,她絕對是那種摔破膝頭後自己爬起來並且貼上藥水膠布的孩子。
她累了,面色蒼白。
福在輕輕問︰〔你說有可疑?〕
少波答︰〔不知道,這是警方的責任。〕
〔警方已作出裁判。〕
劉少波點點頭。
他斟出一杯暖水讓福在喝下去。
福在嘆口氣,〔我想休息。〕
〔明天再來看你。〕
〔出門前大家吃頓飯。〕
少波答︰〔那是我的榮幸。〕
他緊緊握住福在的手一會,然後告辭。
關上門,福在發覺劉少波帶來的豬排飯又沒有人吃。
她累極倒床上睡著。
半夜十二點多醒來,電腦上有許多留言,福在以為是周子文找她,遲疑一下,坐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