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兒寫照 蜜月

作者 ︰ 亦舒

今日出發度蜜月。

已經正式注冊結婚-大排筵席-親友都招待過了。

婚紗自意大利訂來-配一套紅寶石鑽飾-夫家雖然說'新娘子真會得排場'-但因負擔得起-故此喜氣洋洋。

我們坐伊利沙伯二世號-到南太平洋渡假。

這份禮物由他祖父送出-都說太名貴-老人家呵呵笑-"孫媳婦既乖又美-應該慶祝。"

我心茫然。

"一年前失戀-幾乎沒氣得失心瘋-有人來追-寂寞孤苦之徐-特別感恩-沒到六個月便議婚嫁-反正一切有長輩安排。"

就這樣做了劉太太-可以嗎-我與他之間並無愛情。

我沒有迷戀過他的聲音。與他擁抱時-末曾感動落淚。深宵談話-並沒詫異何以天在一-那大力握他的手-不感震蕩-眼波不會為他流動-人也從不為他特別打扮。也不高興勉強為他做什麼。應酬多-勞累-說不去就不去。他沒有空陪我-我自己听音樂看小說-樂在其中。三天不見面-也不想撥個電話給他。頭暈身熱-自己去看醫生-也不向他撒嬌。

他以為我天性磊落。

不不不不不。

每一個女人-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都是最嬌媚最柔弱的。

我不愛他-所以冷靜鎮定-若無其事。

太遲了-已經要出發渡蜜月。

不要緊-我同自己說-不是每對夫妻都戀愛過-正常生活通常平淡-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他也算得是個理想丈夫-家里有根基-本人又有份正當職業-性格平和-沒有什麼脾氣。

嫁過去-一切是現成的-房子-家私。電器。車子-不窮費心-因此特別乏味-我提不起勁來-不像從前-水里去火里去-連替對方買件小禮物都當大事來做-不住到喬哀斯精品店去選米桑尼的七彩針織領帶。

現在我忽然溫柔了-忽然大方兼無所謂-一切都可以包涵。

自然-如果沒有濃烈的愛-對什麼都不會有強烈的反應-馬馬虎虎-得過且過-生氣要費很大的勁-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抱著這樣冷淡的態度上路渡蜜月-親友還贊我倆相敬如賓-斯文守禮。

自然-老一輩看到時下熱戀中人似油炸鬼般纏在一起-非常不順眼-認為世風日下-忍不住激賞我們這一對。

劉先生夫人登上伊輪-第一站是吉隆坡。

我們住在最好的平衡艙里-頭等票。

船上也分階級-經濟票乘客不能夠到頭等客的餐廳及夜總會-很勢利-很突兀。

甲板倒是公用的-故此特別欣賞這塊平等地。

船出海後-風景極特殊-我最喜歡黃昏-金橘色的夕陽佔據大半個天空-把海水染紅-霞光萬道-根本不像是地球看出去的景象。

往往站著一看便大半個小時-丈夫也不來找我-任我自由自在。

我對他不熱-他對我也不烈。

然而這樣的夫婦往往可以過一輩子。

很久沒有好好休息-工作忙-感情也忙-精疲力盡-現在置身船上-起床也沒地方可去-索性睡到日上三竿-不到三日-已經精神奕奕-開始知道什麼叫享福。

嫁入劉家-也許是這一生最佳決定。

直至我看見了他。

頭等艙全是上年紀的老伯伯老太太-那日我在電影院看到幾個傷殘兒童-深覺奇怪。他尾隨著孩子們進來。

"坐好坐好-電影即將開場。"他拍著手。

在這一-那-我看到他-他也看到了我。

好一個英俊的男人-身量要比我高大半個頭-膚色健康-衣著隨便-有種原始男性魅力-笑起來酒渦襯雪白牙齒。

他是什麼人-我似觸電般。

身邊一位外國太太同我說-"我們應當照顧比我們不幸的人-是不是了-

這次船公司特別津貼這一批傷殘兒童旅游-還是由好心的鄧博士發起-"我低聲問-"鄧博士-"

那位太太顯然認識他-揚聲說-"鄧博士-這邊坐。"

他過來-頭發長-胡子也長-襯衫短-褲子也短-穿雙爛球鞋。

本來我對這類不修篇幅的有型士最沒興趣-不知恁地-今日卻反應激烈。

他過來-目光炙炙-全在我身上。

我無端矜持起來-慶幸打扮過才出來。長發梳著低髻-身上穿白細麻-只戴一只鑽戒-很得體漂亮。

心中暗暗吃驚-怎麼會有這種震蕩的感覺-

只听得他問-"這位是──"

我回過神來-"我是劉太太。"真慚愧-幾乎叫一個陌生男子攝了魂魄去。

洋太太說-"我一定要同船長說-今天晚上你同孩子們切記要與我們吃飯。"

不知恁地-我心跳得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燈熄掉-銀幕亮起映像-我尚不能鎮定。

鄧博士不似登徒子-但他的目光好不可怕。

我站起來落荒而逃。

強壯性感的男人-往往誘發女人的天性-不過這個鄧博士又是另外一件事-他的目(此處缺字-敏敏補)而我心底也似有個聲音在叫出來-"我可沒想逃-你盡管來好了。"我臉紅耳赤-站在甲板上-海風鼓蓬蓬涼遍全身-卻還渾身發汗。

丈夫在身後叫我-嚇得我跳起來。那夜我不肯到大餐廳吃飯-丈夫說-"今夜船長請我門同桌-怎好不去。"

只得去了。

不幸鄧博士與我們一桌-那位洋太太也在。

我仍然梳髻-一慣穿密封衣服-也不喜濃妝。可是鄧博士熨熱的目光落我身上-我的頭發好象有自動散開的危機-衣襟鈕扣也似會隨時松月兌-我心驚恐-連忙別轉頭-一語不發。他像其它男士-也穿著禮服-但是于事無補-我總覺他粗擴-野性。散發一股不能形容的原始魅力。

我發瘋(缺字)身邊坐著丈夫-這是我的蜜月-我怎麼可以無恥到全神貫注地對他男評頭品足-

一頓飯的時間我動也不敢動-生怕一有動作-再也把持不住。

鄧博士仍然肆無忌憚的注意我。

這是挑逗-這不是我多心。

飯後我剛要早退-他來邀舞。

可恨愚蠢的丈夫竟將我雙手奉上-說道-"親愛的-鄧博士要與你跳舞。"

丈夫是個文明人-怎麼會明白他的心腸-我如著魔似的被他帶出舞池。

他一帶把我帶出老遠-也不說話-強力的手臂漸漸在我腰間收緊-我正預備反抗-他又適可而止。

我閉上眼-希望只是魔由心生-人家無意-是我多心-快些控制邪念-但一睜開眼楮-可避不過他熱情如火的目光。

我推開他-匆匆逃出。

竟有這種事-我悲哀的想-偏偏在婚後遇見他-怎麼辦好-

我問到房間-伏在床上——怕自己著火燃燒崩潰。

丈夫回艙來的時候-我假裝睡著。

他並沒有來視察我-忙著做他的事-他總有忙不完的瑣事要做-從這一角走到那一角-自這處模到那處-不住發出惱人的聲響。

他有以為每個人似他-一倒在床上便睡得死實-不會驚醒。

我閉著眼-听他足足模了四十多分鐘-方才熄燈。

我心中暗暗決定-回去以後-一定要分房而睡。

一連三日都躲在房中-船到了岩里。

這是我自小向往的地方-不由我不起來。

丈夫並沒有勉強我-換句話說-他根本不會懇求我什麼-亦不會在乎我做或不做什麼.不去嗎-好-你不去我去。

去-也好-跟我來-一切你自己作主-出錯莫怨人。

我忽然發現一點驚人的真相-我固然沒有愛過他-看樣子他也從來不會愛我。

我震驚了。

人性是卑劣的誰都會說-被愛是幸福的-現在我忽然發現我既不愛人-亦非被愛-

整段婚姻似一樁合約買賣。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是怎麼結的婚-

我駭笑起來-米已成炊-到這個時候才作檢討-太遲了。

那時只想急急抓一個人-在痛苦旁惶當兒-身邊有個人感覺好過些。

他又為什麼要結婚-我從來沒敢問他。

我抱著頭苦思。

當日晚飯-我問他-"你為什麼娶我-"

他順口回答-"喜歡你呀。"

"還有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說得也是-這是最充份的理由-我悵惘的想-也許是我要求過高了。

在岩里的廟字中-我遇見鄧博士與他的孩子們。

他極耐心-也極具愛心地把不良于行的孩子們一個個抱上石階。

我在一旁-原本可以掉頭走-但不知恁地-腳似被台子釘實-不能動彈。

他一轉頭看到我一個人握住架照相機-穿著便服-站在他身後。

丈夫嫌這一帶髒-不肯落船-我落單。

他的神清至為溫柔-"許久不見-"這種目光我不會在別人處得到。

丈夫不會把我當一個需要無限關往的小女人-他持眾生平等論-他永遠不會知道-女人都渴望被溺愛-誰會心甘情願做女泰山。

我向他舉起相機。

他笑-"別把我的靈魂攝進去。"

說到靈魂-這個地方氣氛詭秘-處處是廟宇神像-熱帶植物大塊葉子伸展出來-潤濕碧綠-加上大紅色的奇異花朵-恍惚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小時候看過一部叫象宮鴛劫的電影-對了-就是這個調調。

我放下相機-貌若矜持地走到另一角-其實心神俱亂。

這時仿佛有一個聲音傳進我耳朵-"今晚九時-我在西舷甲板上等你。"

我抬起頭-只見他與孩子們已經走開。

那句話是他說的-我疑惑起來。

抑或是我自己的想象力-

傍晚我發起燒來。

醫生很鄭重問我有無吃過不潔食物。

沒有。

但是他仍囑我臥床休息-多多喝水。

我服下藥睡著-整夜做夢-一合眼便看見鄧博士在約定的地方等我。

情況完全像真的一樣-天空上掛著豐滿美麗的月亮-大如銀盤-他同我說-

"我等了你好久了。"我硬咽-如有說不盡的話要傾訴。

多久沒有解釋了-我也想凡事羅嗦嘮叨埋怨-把責任過錯都推給別人-向社會宣布-但凡賢的-通通是我的-不過說給誰听呢。

只有他在月亮底下等我-听我傾訴。

我淌下淚來。

婚前寂寞-沒想到婚後更加如此。

所有的一切-還是留給自己。

自夢中驚醒-一臉熱淚-一身冷汗-我發覺艙內只有我一個人-看看時間-已經九點了。

我披上衣服-走到西舷去。

我不以為他還在等我-但如果不去-死不瞑目。

風浪大-我看到他站在欄桿處-海浪滔滔-天邊之月-與夢中一般圓美。我再也分不清是夢是真-離遠處站定。

他走過來。

我退後。越退越後-忽然欄桿折斷-我墮入海中-張口呼叫。

"醒來-醒來-"

我張大眼-是丈夫推我。

他身邊還有醫生。

我頹然-不錯-這次才是真正醒來。

我恍然若失。

醫生很關注-替我詳加檢查-說道-"許是水士不服-下一站是可倫布-最好不要上岸。"

丈夫听了問醫生-"要不要乘飛機回去-"

醫生沉吟-"並不是很嚴重-才半度燒而已。"

丈夫很覺掃興-"沒想到你身子如此不濟。……

我不打算道歉-已經在受苦-我又不是故意挾病以自重-巴不得健步如仙-他太不體貼。

心不禁冷了半截。

多麼可笑-一雙夫妻-在蜜月時期已經發覺對方千瘡百孔-這段關系要維持下去的話-真得花些心血。

等身體好了再說吧。

熱度始終不退-不知是否故意患病-用以避開鄧博士-抑或是無福消受豪華游輪假期。

丈夫並不覺寂寞-他一早找到橋牌搭子-又愛打各種球類-很快曬得金棕色-看上去很健康。

醫生終于斷定我輕微中暑-秋天一到就會沒事-他說。

我莞爾-可是現在距離秋季還有一大段日子-現在正是盛暑。

只有在太陽下山以後-才敢到甲板去站一下。

我瘦了許多許多。

幸虧除了第一夜-鄧博士未曾來人夢。而到處也沒再看見他。莫非他已落船-

他不會被困經濟艙吧-

每當有人發出爽朗的笑聲-我的心總是劇跳-懷疑是他-眼楮緩緩瞄過去-待看清不是他-又是放心-又是傷心-即是小時候瘋狂戀愛-還沒有這樣顛倒。

多麼希望丈夫喝住我-罵我-與我在下站搭飛機回去。

但沒有。他興奮的說-船到君士但丁堡就熱鬧了-他喜歡歐洲多過亞洲。

他看不到我的情緒有什麼波動-要不我掩飾得太好-要不-他不關心。大約是我的演技精湛。

一星期都沒有看到鄧博士。

有時搭訕地-我同其它乘客說起來-半打听地-問他們有沒有同這樣一個人交談過。

他們都說沒有。

"是嗎-船上有這樣的好心人-"

我有點驚恐-一切別都是我的幻覺才好。

在大海上-什麼怪事都會得發生。

一只船-半途撈起救生艇-艇上有生還者-船客懷疑生還者是鬼魅-誰知在生還者嘴里-他們知道他們漂流的坐駕是著名的鬼船-他們才是鬼。……什麼傳說都有。

船長是曉得的。

我借故在船長處找資料。

"鄧博士的孩子們好嗎-"

"好。"

我放下一顆心-他是存在的。

"他們會在多佛港下船-""啊-為什麼不走畢全程-"

船長也表示歉意-"公司方面只贊助這一程。"

我問-"他們多數在那里-"

"在下面的泳池-鄧已教會所有的孩子游泳-他真了不起-是不是-"

"是。"我仰慕的說。

我慢慢走到第二層的露天泳池。

他與孩子們在玩水球。

那樣歡樂-那樣了無牽掛-自由自在-即使身體有殘疾-他們的笑聲仍然似銀鈴。

比我要快活得多了。

他們的領導人在水中翻滾-魅力發散在動態中。

我悄悄看了一會兒-轉頭溜走。

他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上岸來-渾身濕濺濺的攔在我前面。

我慌亂的看牢他-害怕我們其中一人會控制不住自己-說出不安份的話來。

他笑了。

"听說你病了-劉太太。"

我不相信耳朵-這麼得體的開場白。

他用手指頂住水球-那球就在他指上溜溜的轉。

我非常吃驚-今日看來-他目光率直-言語純潔-是一個健康的年輕人。

我吞一口涎沫-定下神來。

"有事要同你商量呢。"他說。

"什麼事-"我的心又劇跳起來。

他在木椅上坐下。

我們正在籌款-幫助這一班孩子-由國際傷殘會出面-已得到船長同意-你肯不肯做我們的代表之一-"

"代表-"

"是的。"

"怎麼出力-"

"可以出錢-也可以做我們員工。"

我吁出一口氣。

心底無限失望-只是這樣-沒有別的要求-

隔了好一會兒-我才說-"我捐款好了。"

"謝謝-我給你送表格過來-"他伸出手-"謝謝你。"頭發濕濕-皮膚濕濕-他看上去十分性感-但這次是健康的-純潔的。

我羞愧。

風十分和暖-但我覺得冷-雙臂繞在自己胸前-還禁不住打一個冷顫。

我抬頭看著藍天白雲-這原是一個白日夢。

一個寂寞少婦的白日夢。

她夢見英俊強壯的熱情男土對她傾心-不顧一切要來打救她-把她自孤苦的象牙塔上救下來。

事實完全不是這樣-在他眼中-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闊太太-只有在籌款運動的時候-他才記起她。

我心酸。

站在甲板上-風撲撲的吹-越來越冷。

晚上-我取出支票簿-寫一張三萬支票-叫丈夫交給鄧博士。

丈夫說-"這是個怪人-什麼也不做-帶著群孩子到處走-樂得逍遙-我很佩服他。"

他把銀碼由三改為五。

我看他一眼-沒想他這麼慷慨。

那夜我們約見鄧博士-把票子交他手中-取回正式收據。

丈夫與他談笑甚歡。

我在旁看著-只覺鄧先生再正大光明沒有-雙目晶光四射-但毫無邪念-更不用說是挑逗了。

我垂下頭。

都是我自己的幻像。

"劉太太一直不舒服-"他問。

丈夫答-"有點發熱。"

"船過直布羅陀會得好的。"

丈夫答-"我也這麼說-這一帶天氣實在熱-她又不信邪-到處跑-中了暑。"

我不響。

"謝謝兩位-"他揚一揚支票。

他像一枝黑水仙-不能自制地散發著魔力-引起許多許多誤會。

我嘆口氣。

丈夫與他一直聊到深夜。

我回到房間思量船到馬賽-如何上岸去吃真正的布那貝斯海鮮湯。

噫。

咱們做太太的-應當多想想吃什麼穿什麼-切忌鑽牛角尖。

我無聊的滿船游蕩。

一個蜜月-三個人渡過-其中一個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太荒謬了。

我心漸漸靜下來。

困在一雙船上-走也走不月兌-只得培養情緒-修心養性。

鄧博士于三日後下船。

他們將轉乘一艘貨船回家。

我百般無聊-到桌球室去看人打彈子。

彈子房光線柔和-我獨自坐在一角-覺得情調不錯-舒一口氣。

有人走近來-"好嗎。"

我不在意的抬起頭。

是一個年輕人-與鄧一般的高大黝黑-笑起來牙齒雪白整齊。

"一個人-"他問我。

這次不是幻覺吧-我實實在在听到他向我搭訕。

"漂亮的小姐很少一個人。"他坐在我身邊。

他贊我好看-我微笑。

自信漸漸回來-心頭暢快-女人活到八十歲也還愛听到溢美之詞-旁人許覺得肉麻-當事人還感到不足呢。

"會不會打桌球-"

我搖搖頭。

"要不要喝些什麼-我請客。"。

"不用客氣。"

"第一次看見你-你躲在什麼地方-"

他們口氣都這麼熟絡-現在流行嗎-一分鐘內可以成為老朋友-另一分鐘又是陌路人。

"有沒有興趣打球-教你好不好-"

原本進來避靜-現在覺得坐不下去了。

我站起來。

"喂-"小伙子急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轉頭答-"劉-劉太太。"

聲音中央著疲倦-無奈。還有節制。矜持。更有冷淡、警告之意。

這也是我開始自愛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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