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客氣。坐穩了喲！」的姐招呼著。
車子飛馳上了橋頭，在大橋上飛奔開來，碼表上，表針從60碼一下子竄升至100碼。我靠在椅背上挪動身體坐舒坦了。向窗外望去，大橋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和前兩年我來重慶時差不多，只是感覺到橋體在風中有些晃悠。
「別太快了，注意吃罰單喲，」我提醒她。
「沒事的，我的車顏色深，交警對色彩鮮艷奪目的車才敏感。」她說。
不過，車速顯然減速了，剎車片發出「滋滋滋」的尖銳剌耳聲。接下來的車速保持在40碼左右。似乎還不到30秒，車子便越過了北橋頭，向著橋頭轉盤飛馳而去。
「對不起，剛才在福佑寺轉圈耽擱了。」我對忍不住又提高了車速的陳的姐說。
「沒事的，我高興，」她說。
「你這話說得我也高興哦，」我笑著對她說，「我會補償你的。」
「別記掛在心頭。不是打起表的嗎，別說什麼補償不補償的。坐穩了喲。」她再次提醒我。
車子越過了轉盤，車至一條支馬路時，她向著她左手打方向盤，車子便輕快地開上了這條支馬路。支馬路兩側是一排排工廠宿舍樓，樓前擺放著一些零零落落花哩花哨的百貨小攤，看那情景，快進入廠區了。
「噢，順便問一下，像你這樣的出租車在渝中區現在已經有多少輛？」我說。
「可能不下5千輛了吧。」她說。
「你們‘的士’司機找到錢後第一件事想做什麼呢？」
「買房啥，」她的眼里放出光來。「然後再裝修得舒舒服服漂漂亮亮的，但願不是夢罷。哦，快到了，別忘了後座上的包。」
「嗯。」我答應著，從後座上拿了包擱在懷里。
車子沿著公路盤旋而上。轉過了一個大彎，再從「重慶市儀表儀器檢測廠」門前彎過去，便看見「重慶無線電總廠」的高高的大門和大大的吊牌了。再往里去，還有好幾座工廠緊鄰一起，車子開到門口停下了，我打開了車門下車。
「謝謝你。」我遞給她1張50元的鈔票。她要找零補我，我便說，「別找了，謝謝你陪我說了這麼多關于福佑寺的話。」
「那就不好意思了哦，」她一下漲紅了臉。
我向她揮揮手，轉身往工廠大門走過去。
窗戶後面的寫字桌前，坐著一個好像上了點年紀的門衛——那門衛佝著身體正看著一份報紙，報紙上露出的半個腦門稀稀疏疏只有花白的幾根頭發。
我敲敲窗台問道︰「請問一下，總裝車間的夏娟還在廠里上班嗎？」
門衛放下報紙站了起來，戴上老光鏡上下打量著我。
「喔。你去吧，快下班了呢。」
戴著眼鏡的門衛從門房里走出來，向里面指點著去總裝車間的路徑。
「謝謝你，」我說。
「不謝。」老年門衛向我擺擺手。
我信步走進了廠門。廠門過去10余米便是一個藍球場。球場一側停著一輛嶄新的「康福來」大巴，從球場藍球架下走過去，便上了一條掩映著羅漢竹的10余米小徑，然後又上了8級台階，走20余步石板路，便到了總裝車間的一個側門。
從側門進去，來到一個堆碼著零星部件的寬暢過道。過道窗戶高高的，透進來的光線照射在牆壁半腰上，形成一個光的框。一個腰間束著圍裙的中年女工倒拖著拖把從車間里走出來，象是一個清潔工。我伸手攔住她說，請幫我叫一下夏娟好嗎？那女工打量了我一下，隨手將拖把靠在牆上說，等著吧。她轉身進車間去了。
一會兒，套著一件勞動布工作背心的夏娟從車間里蹦了出來，後面緊隨著那女工。
「啊，真的是你呀！」夏娟說，「你說要來重慶，我還以為哄我呢。」
「怎麼會呢，」我說。
「謝謝你啊，」我向盯著我和夏娟看的那女工說。
「你們談，你們談，」女工不好意思地朝著我們笑笑，然後，她一個轉身走了。
「你看我沒變吧？」她說。
夏娟高興而興奮得原地轉了一圈，然後抬起頭來認真看我，我亦認真地看她——夏娟還是火車上那個夏娟︰細眉細眼的臉，短得不能再短的寸頭，清澈而篤定的眼神，細溜的身材仍很耐看，所不同的是，適才喚起的半年前車廂里的印象，又滲入了別致的工作背心混搭著黑底紅花的波西米亞裙裝所帶來的新鮮的陌生。而尋找陌生，也正是吸引我來找她的動機之一。
我退後一步再打量夏娟，卻注意到她的眼楮有點異樣，便說︰
「變是沒變，穿著工裝差一點兒認不出來了。只是，眼楮怎麼紅紅的呢？」
「是嗎，一只眼楮還是兩只都紅呢？」夏娟說著，把左眼湊上來讓我仔細看，然後再把右眼湊上來。
「好像都有點紅呢。」我說，「是想我了吧。」
「你真的想我這樣想？」她一本正經地說，下意識地模模自已的寸頭。
「那就是昨夜沒睡好？」
「沒有啊，睡得挺好的。」
「廠里有廠醫嗎，去看看？」
「看過了的。現在是好像有點紅呢還是很紅？」
夏娟見我沒說話，又說︰「時隱時現的罷。這種現象都一段時間了，我從北京回來就這樣，不痛不癢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去社區醫院看醫生，醫生說沒事。給開了‘滴必清’在點著。」夏娟搖了搖腦袋，似乎是讓腦袋更清醒一下似的。
「不會得了紅眼病罷？」我的神經緊了一下。
「不會的，可能是午休過後我多揉了一會兒眼楮罷。沒事的，別理它，一會兒又沒了，現在我想問你的，你還記得那次在火車上我穿的什麼衣服嗎？」夏娟極認真地問，「嗯，還記得嗎？」
「在火車上，那天你穿什麼來著？」我想了想，一時想不出。
「暫時想不出沒關系，以後慢慢想。」夏娟咧嘴笑了笑，「你來得正是時候，馬上就要下班了。」
夏娟高興得又在原地轉了一圈，「你在這里等著，別亂跑哦，我馬上就出來了。」
夏娟一轉身，蹦跳著回車間去了。扔下我一人在過道里原地踱步。心里想著，這夏娟，還是那樣伶牙俐齒嘛！
大約兩分鐘，車間里響起了鈴聲，可能就是下班的鈴聲吧——正想著，夏娟又蹦蹦跳跳著出來了，她換下了工作服與裙裝，另著一身白襯衣與牛仔褲，高跟灰白色皮涼鞋，斜挎一個牛仔包。她徑直蹦到我身邊，將手向前一揮，將軍似的命令說，「隨我來。」
我尾隨夏娟從車間門前小徑一路下去，來到球場上。夏娟引導我上了「康福來」大巴。車上已經坐了20余人。夏娟找了靠窗座位叫我坐了，她亦隨著坐下，各自把包放在懷中，等候開車回渝中區。接著上了幾個夏娟同車間的女同事。其中一個頭上扎著卡通發卡的女孩兒向夏娟打著招呼擠過來，夏娟讓她在我們的座位上擠著坐了。
「廠里只有大巴，沒有中巴嗎？」我埋下頭悄聲問夏娟。
「沒有，我們廠里現在就這輛交通車。」
「前些年滿街都是大巴‘康福來’，現在好像中巴車多起來了。」
「是啊，現在的市面上又流行坐中巴了。稍微有點錢的、有身份的、做生意的人都喜歡坐中巴車。」
「現在重慶人‘打的’的多嗎？」
「想必不太多罷，一般市民視‘打的’為奢侈的哦。」
「那麼渝中區就有的幾千輛‘taxt’不是吃不飽麼？」
「現在有錢坐‘taxt’的人也很多了呀！」夏娟用極肯定的語氣說。
「重慶出租車業變化的確很大嘛。」我說，「‘的姐的哥’們都發了財喲。」
「如果搞裝修公司的話，就一定瞄準這批人，家庭裝修可能要熱起來的啦。」她說得臉上微微發紅。
「這話說得不錯。」我斜看著她夸獎道，「有創意嘛。」
「這算什麼創意，拔出蘿卜帶出泥的事兒，」她微微一笑說。
須臾，「康福來」大巴便坐滿了下班回城的工人，上車遲的人只好在過道上站著。我問夏娟︰「我讓不讓座？」
「沒事的，你坐你的，除了我沒人認識你，更不知道你是誰，還以為就是廠里的呢。」夏娟說。
說話間，車子發動起來了，車廂里有些熱起來。待車子開動時，風吹進車窗，頓感涼快些了。大巴車出了廠門，彎上了公路，沿著我來時的公路一路溜下去。我對夏娟說︰「沒想到這麼順利就找到了你，上次從省城回南川後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呢。」
「是啊，我剛從北京回來不久呢，你早一個月來也找不到我，」夏娟說。
「你去北京是旅游？」我這樣問，是想證實一下我的記憶。
「是的。但也不完全是。北京有一家裝飾裝修公司在重慶打了招聘廣告，我想過去看看。」
「就是那趟火車，你直接去的北京？」
「是啊。」
「哦，是這樣。那你怎麼不早說呢。要不，我也可以招聘你呀。不過，我的公司是賣酒的，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