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曉一夜都沒怎麼睡覺,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神色看起來十分憔悴,原本,她想用墨鏡遮一遮這憔悴,偏偏,韓斯慕那個死人,硬是將她的墨鏡奪了過去,任她雙眼血絲加眼袋浮腫的面對法院外 里啪啦閃爍的鏡頭。
潘知曉不用想,都知道鏡頭下的自己有多丑,她想抬手擋一擋,亦被韓斯慕阻攔。
直至進了等候室,韓斯慕才松開她,「精神怎麼這麼差?」。
潘知曉揉著被韓斯慕攥的起了紅印的手臂,懨懨的抬眸,剛欲出聲回答,便被一道由遠及近的聲音打斷,「韓律師,你還真是高調,這身打扮兒,是來打官司的,還是來參加頒獎典禮的啊?」。
二人聞聲望去。
只見閔臻身旁站在一名中年男子,這話正是出于那名男子之口。
「兩者皆有!王律師,別來無恙!」
韓斯慕優雅從容的上前,和王律師握手,寒暄幾句後,又將手伸向閔臻。
閔臻低眉掃了一眼韓斯慕的手,些許嫌惡劃過眼角。
繼而不再理睬,徑直經過韓斯慕身邊,絲毫不在意自己倨傲的步伐踐踏了誰的尊嚴。
「閔臻!」
在即將與潘知曉擦身的瞬間,潘知曉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閔臻面無表情的停下腳步,神色漠然。
或許意識到還有外人在場,片刻後,公式化的開口,「潘小姐,有事嗎?」。
「我想和你談談我弟弟潘佳陽的問題!」
潘知曉並不理會閔臻的冷漠,之前,她找他那麼多次,他都避而不見,她知道他想讓她著急,想讓她低頭,現在為了佳陽,她情願求他一次。
閔臻凝著面前僅到自己下巴高的女人,凝著她的那雙會說話的大眼楮,心跳開始變得不規律。
「王律師!」
閔臻手一抬,王律師心神領會的上前,將一份合同送到他手里。
閔臻握著這份合同,遞給潘知曉。
韓斯慕伸手去接,被閔臻躲開。
閔臻劍眉一皺,潘知曉立刻誠惶誠恐的接過合同。
「我是她的代理律師,事關我當事人的一切我都有權利……」
韓斯慕踫了一鼻子灰,嘴上卻不饒人的叨叨著。
閔臻不予理睬,注意力只放在潘知曉身上,潘知曉不予理會,雙眸盯的是合同。
翻開第一頁,就再看不下去。
這是份變更監護權同意書。
潘知曉深深吸氣,啪的一聲將合同合上,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我的事和家人無關,希望閔總能大人大量,放過他們!」
「簽了合同,否則,一切免談!」
閔臻涼涼的啟唇,冷漠的表情使得他看起來並沒有商量的余地。
潘知曉再次壓下怒氣,告訴自己,冷靜……
咬牙間被韓斯慕扯到一旁,韓斯慕壓低嗓音,「你到底搞什麼鬼?怎麼突然要和解?事前為什麼沒告知我?」
潘知曉心中苦澀,無奈說不出口,到嘴邊的只有一句,「我自有分寸。」
「誰說我要和解?」,閔臻驀然道。
淡淡一句,頓時激起千層浪。
一片死寂中,閔臻的律師已將簽字筆送到潘知曉手邊,「潘小姐,簽了吧,補償的金額你一定滿意!」。
潘知曉對律師的話置之不理,誰掌控大局,應該直接和誰對話,這點,她還是很清楚的。
「我可以讓念念喊你爹地,可以讓你定期探視孩子,也可以讓你享有做父親的權利--」
潘知曉艱難的說著,不斷增加誘惑條件,每一條都是她的底線。
「呵!」
奈何,潘知曉的底線被閔臻若有似無的一聲冷笑打斷。
閔臻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孩子是我的,理應有我這個爹地去撫養!」。
潘知曉捏緊拳頭,貝齒在櫻唇上咬出血痕。
如此憤恨的表情絲毫不落的收入閔臻眼中,讓閔臻覺得,她幾乎會撲過來給她一巴掌了,然而,她卻緩慢冷靜下來。
繼而默默的後退一步,讓開前路。
……
這樣就要退縮?怎麼不和他據理力爭了?
閔臻湊近潘知曉耳邊,以只有彼此恰能听清的音量道,「我要兒子,任何人都阻擋不了,至于對你的情意,或許,早已埋葬在曾經的回憶里!我們是敵人,這是你說的!」
埋葬在曾經的回憶里,我們是敵人,這是你說的……
一句話,讓潘知曉眸中氳氤出霧氣,她吸吸鼻子,仰頭看天,目光逐漸堅定,
這兩個人之間的暗涌,後頭兩個律師看得分明。
韓斯慕意識到不好,這個女人不會這麼不爭氣,要向他妥協?
暗咒著正要上前,卻被閔臻的律師拉住。
韓斯慕與他私交不錯,他才好言提醒韓斯慕,「如果我沒記錯,你韓家的公司三年前就被他吞並,你大哥暫避國外,你父親腦溢血成了植物人,你小媽也不知所蹤,怎麼,你還想你的律師事務所也被他弄垮?」
韓斯慕倒是不懼,撥開他的手。
可他正要快步走近潘知曉,腳下卻猛地一頓。
因為他恍然間看見,潘知曉當著閔臻的面抬起了手。
「啪!」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左臉挨了一下的閔臻。
閔臻的震驚漾在眼眸里,表情僵在臉上。
……
「啪嗒--」
是她的眼淚打在閔臻手背上的聲音。
瞬間,閔臻腦中一陣嗡然。
……
比起挨了這女人一巴掌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此刻滑落臉龐的淚水。
源源不斷,永無干涸。
閔臻的臉有些僵,潘知曉胡亂擦拭一下眼淚,氤氳的眼楮望定他,「閔臻,你不要……」
她聲線不穩,咬著自己的拇指指節顫抖。
閔臻的心髒開始緊縮,有些疼,被勒住一般,逐漸無法喘息。
她似乎也正在緩慢窒息,說出口的話好不容易組織成破碎的語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潘知曉逃離般跑出眾人視線,凌亂的腳步聲在長廊上回蕩,久久不止。
韓斯慕如墜雲霧,一時間也弄不清楚狀況,只得追過去,奔跑中正擦撞上還在兀自晃神的閔臻的肩膀。
閔臻被沖擊地側了側身,韓斯慕便在那一剎那瞥見一張隱隱無措、又似乎異常緊繃的臉。
換做平時,韓斯慕一定會停下來,給自己幾分鐘時間,好好欣賞一下閔臻這副前所未有的表情。
可現在沒這個閑工夫,韓斯慕只頓了頓便加速跑開。
這女人可真是讓人不省心!
韓斯慕最終在安全梯門後找到潘知曉。
她正靠著牆壁,拿著鏡子和粉撲,補妝。
韓斯慕手還握在門把上,焦急的情緒被此刻呈現在眼前的景象生生掐斷。
漸漸地,焦急飄散到了半空,再經物質轉換,變為無奈,籠罩在韓斯慕頭頂。
潘知曉補好了妝,完美精致的容貌,沒有半點淚水的痕跡。
這個女人竟是如此的美--
韓斯慕忽然覺得自己的神經末梢被無形的手指撥動了。
他慢慢走近,「你剛才嚇到我了。」
韓斯慕停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她淺淺笑一下,「我曾經對自己說過,絕不再為男人掉半滴淚,不過,你當初不是要我學怎麼哭訴?我看了好幾部催淚文藝片,做足了功課,剛才說的是……呃,台詞,女主角好像是曾經紅遍一時的柳依依所演,……我是不是,演的還挺像那麼回事?」
她為自己的哭泣和懦弱找到了個合理的理由,終于釋然。
而韓斯慕,平靜地由著她自言自語,說個不停。
她語速快,仿佛一停下,就再不能自圓其說。
就會,陷入絕望。
……
韓斯慕扯了扯嘴角,可是笑不出來。
原因……韓斯慕思忖了許久,終于找到笑不出來的原因。
這個女人的笑,太不真實,太苦澀。
她的苦澀,加上他的無奈,演奏出的旋律,是否是,悲傷?
很多他以為早已遺忘的情緒,此刻,因為這個叫做潘知曉的女人,而回籠了他的心。
這並不是件好事。
韓斯慕不願再多停留,拍拍她的肩,「走吧。」
她抬頭看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抹黯色在眼中劃過,韓斯慕沒有捕捉到。
她猶豫了一下,「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韓斯慕看清了,她眼中的是希冀,卑微的渴望。
渴望依靠,哪怕只是暫時的。
「……當然。」
潘知曉側著臉枕上他肩頭。
「謝謝,5分鐘就好。」韓斯慕听見她這麼說。
他還,听見她的嘆氣聲。
「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她知道後果,可她忍不住,那個男人一句蔑視的話,毀了她所有努力--
她很累,很怕,怕被人窺見內心。
「什麼後果?有多嚴重?」她帶著鼻音,以及濃的化不開的疲憊問。
「……」
讓我對你動心了,這個後果,嚴不嚴重?
*
開庭前潘知曉在庭外坐著,與她隔著一條過道的閔臻,雙腿交疊著,只見微腫的側臉,看不清表情,猜不透情緒。
他依舊是王者降臨的高姿態,潘知曉懶得看半眼。
他與她再沒有半點關系。
幾點幾米的距離,互不理睬的局面。
潘知曉想,這樣很好,真的。
開庭時間差不多到了,潘知曉起身往左,閔臻向右。
背道,而馳。
閔臻等候被傳喚,開庭的鈴聲在場內場外回響,聲波振動入心,他忽的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