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臻原本直盯韓斯慕放在潘知曉背上的那只手,此時視線輕抬,正與潘知曉的眼楮觸礁。
他的目光晦暗,眉峰微抑,潘知曉心跳瞬時被擱淺,手一抖,打翻了水杯。
灑出的熱水燙得她慌忙丟了杯子站起來,手背一片紅,潘知曉這才醒過神來,離開時只拋下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間。」
在洗手間悶了許久,她不甘不願地出來,一開門,就看到對面牆壁倚著的韓斯慕。
韓斯慕一改之前的輕佻,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問個私人問題行不行?」
「……」
「我在接受你的委托之前,查過一些有關你的報道--」
「韓律師!我可以不可以不回答!」
潘知曉出聲打斷,眸中閃過不情願和不耐煩。
天知道那些報道將她寫成什麼樣子,有媒體說她為了訛詐高額補償款和閔臻僵持不下,還說她暗戀閔臻,妄圖用孩子作要挾,來嫁入豪門。
屁!
她只想要孩子,其他的一切都是浮雲!
「閔臻這樣的男人,一生中,有太多女人覬覦,有的為了錢,有的為了愛,蘆靜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又為何堅持撫養孩子呢?你不是孩子的生母,你還年輕,除非--」
「韓斯慕!」
潘知曉忍不住再次將韓斯慕打斷。
看看,果然將她想成為了錢而不惜利用孩子的女人!
「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閔臻?」
韓斯慕堅持將心中疑問說出,狹長的眸緊盯潘知曉,似乎要看透她的內心。
「……」
「沉默就等于默認!」
韓斯慕伶牙俐齒的陳述。
拐角處的閔臻凝神屏息,同樣想听到潘知曉的答案。
「他是我的敵人!」
「……敵人?」,韓斯慕重復,似乎明白了一些,「僅僅是敵人?」
「是!爭奪孩子的敵人,除此之外,連陌生人都不如!」
潘知曉苦澀一笑。
這麼說應該沒錯吧,她和他已經不再可能,不僅僅因為中間隔了個蘆靜茹,還隔了一個孩子。
如果說她可以勉強接受閔臻的背叛,但她無法接受閔臻的隱瞞和欺騙,她不相信,閔臻一點都不知道那個叫皓皓的存在。
聞言,閔臻頹敗的將仰頭靠在牆壁上,無聲而嘲弄的笑。
原來,她早已將他化為對立的一面,她真的是潘知曉嗎?還是,她已經放棄了對他的愛?
或許,唯有抓住孩子,才有贏得她的最後一絲機會……
閔臻直起身體,慢慢地走,繼而,腳下越來越快。他穿過走廊,走過休息區。
路過垃圾箱。
頭也不低,腳步也不停,徑直將手中原本要拿給潘知曉的一管燙傷藥膏扔進去。
空出來的手模出手機,閔臻一邊走,一邊點擊視頻,發送,不出一秒,他的整個律師團隊都會看到,這個女人如何放任兩個孩子在火光中驚慌地尖叫。
閔臻面無表情,合上手機。
*
潘知曉不知自己臉上有些什麼,韓斯慕看著她,一時之間,眸中閃過錯愕。
她還以為自己笑得不夠真實,卻見他忽而一笑︰「如果真是這樣,又為什麼要哭?」
潘知曉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眼角的濡濕是什麼,慌張無措地仰起頭,終于成功將淚扼制在了眼眶之中。
這個幽靜的洗手間門口,韓斯慕的嘆氣聲清晰可辨。他慢慢走近,「一個合格的律師,心理學一定學得好,你倒是口是心非,我差點也被你騙過去。」
話音落下時,韓斯慕已經在她面前站定。
潘知曉偏頭,他的手指下一秒扳正她的下巴,「你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該拿去給閔臻看的,我不信他不會心軟。」
他像是在調笑,偏偏目光炯然,叫人暗暗心驚。
依舊是懶懶的口吻,「你現在應該很需要一副肩膀,我不介意把自己的肩膀借你。」
這個男人身上有種神奇的魔力,可以驅散晦澀的情緒。
潘知曉學他無所謂地笑,「是不是所有律師的嘴都和你的一樣甜,哄得女人暈頭轉向?」
韓斯慕仔細看她眼楮,此時,她的眸中已沒有半點淚光的痕跡。
真是個倔強的女人。
頓了頓,放松了一些,「博你一笑,值得。」
潘知曉踢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個人回到休息區,重新要兩杯咖啡,韓斯慕往角落里望了眼,閔臻已經不在那里。
案件資料韓斯慕做了多次整理,上庭程序,每一個步驟,由他徐徐道來。
閔臻、蘆靜茹、監護權……
耳邊充斥著這些,潘知曉頭又開始疼,大概是感冒在作祟。
她合上資料,一想到念念以後如果要跟後媽生活,倍感無力。
「富豪有私生子一點也不稀奇,閔臻偏偏要這樣子詔告天下,他是閔臻,沒人敢得罪他,你不一樣,你沒有他的權勢,不過這更方面我們打同情牌,偶爾哭訴幾回,媒介自然會偏向你這邊。」
「哭得太多反而顯得假,這個社會哪會同情弱者?」
潘知曉語帶譏諷。
她在某些方面真是執拗地讓人頭疼,令韓斯慕不得不正色而言,「潘小姐,你聘請了我,就該信任我。」
潘知曉依舊狐疑,勉強點了點頭。
「哭訴的點很重要,不要做得太過,對你絕對有好處。你別忘了,主審案子的是個女法官,女人普遍神經縴細而敏感。」
……
雖不苟同韓斯慕這樣的手段,可一有閑暇,潘知曉滿腦子都在思考他的話。
坐車回來時她對著鏡子練習半天,半滴淚都擠不出。
扭頭看船外,天空下著瓢潑大雨,卻打不濕潘知曉的目光。
潘知曉今天準時回家,念念異常開心,她淋了雨有點低燒,實在沒有心思做飯,鐘點保姆家中有事,潘知曉放她半天假,自己領著念念上酒樓。
隔壁張先生一家三口一道去,湊一桌,有張佳宜在,念念心情好,最不喜歡的西芹也乖乖吃上幾口。
她卻食不下咽,喉頭燒灼般疼,沒有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這個時候潘知曉懂得自我安慰,沒有男人她依舊過得好,兒子也依舊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
所以,有些東西是可以放下的。
有些東西,是必須遺忘的。
念念玩的盡興,回到家乖乖進屋寫作業。
潘知曉在咖啡與咳嗽藥水之間選擇了咖啡,撐著沉重的眼皮繼續工作。
手機在靜謐的空間響起,她去接,起身起的太急,腦子一昏腳下便一趔趄,還好穩住了,沒真的摔倒。
電話那頭是韓斯慕,他主動聯系她,一問之下,這大律師竟然還有閑工夫泡吧。
她時刻擔心著官司,他卻還有心思玩樂?!
「你這麼不上心,到時候輸了官司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她沒留余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突然之間一口氣哽住喉嚨,潘知曉止不住一陣咳嗽,模一下額頭,更燙了。
潘知曉不知念念把醫藥箱收到哪里,只能翻箱倒櫃地找,結果不止找到醫藥箱,還找到她那個盛了許多秘密的鞋盒子。她都快要遺忘它了,偏偏這時候又翻了出來,潘知曉腦中有短暫的空白,沒有力氣,更沒有勇氣再打開它。
它在她手中,帶給她的冰涼感與某人非常相似,潘知曉一咬牙,把盒子扔進紙簍。
吃了藥,再去念念的房間看了看。
孩子正對著思考題犯難,潘知曉倒了杯牛女乃給他,然後斜倚在旁邊,接過原子筆幫忙做題。
她目光渙散,孩子都發現了,兒子溫良的小手模了模潘知曉臉頰,滾燙的,「媽咪,你生病了!」
喉嚨一陣發干,潘知曉控制不住地摟緊他。
不知是不是吃了藥神經也會變得脆弱,她眼眶終于泛濕,卻得壓抑著以免嚇到孩子,揉著眼楮起身,躲過孩子的目光,「媽咪有點困,先去睡了,題目做不出來就空著吧,別太晚睡。」
……
同一星空下,閔氏大樓頂層總裁室燈火通明。
閔臻正在發火。
在法國的談判不見進展,高層烏雲蓋頂,閔臻今日一回公司就把副總和幾個部門經理都召了回來,開會到現在。
幾個經理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閔總向來公私分明,又善于隱藏情緒,現在他好端端發火,所有人面色凝重,想方設法應付。
也不知下午在高爾夫球場上發生了什麼……
吳笙的到來終于打斷會議進程,閔臻示意副總接他的話,出了會議室。
空曠的走廊中回響著閔臻冷淡的聲音,「查得怎麼樣了?」
吳笙如實回答,「潘佳陽的新公司被人騙了,這個毛頭小子正在四處借債周轉,潘知曉也在她的關系網里找人注資。」
「不要讓他借到一分錢。」
吳笙面上點頭,內心唏噓,老板這回是要下狠手了。
閔臻回總裁室途中,恰逢他的私人手機震起來。
吳笙跟在後邊,此時噤了聲,目送臉色嚴肅的閔臻到角落接電話。
對方遲遲不開口,閔臻揉一揉眉心,看一眼落地窗外CBD區的夜景,聲音柔和下來,「念念?」
猜得很準,念念小朋友咯咯的笑,「你怎麼知道是我?」
「還沒睡?」
孩子脆生生的抱怨,「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閔臻勾唇,淡淡的,「想爹地了?」
「唔……」孩子支吾,「我現在還餓著肚子,睡不著。」
閔臻神情一頓,看了看表,「保姆呢?還有,你媽咪呢?」
「就我一個人在家,媽咪……唔,跟別的男人出去約會了。」
什麼樣的母親竟會做出這種事?
閔臻無聲冷笑,對著念念卻語調溫和,「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那你快點來!」
念念歡歡喜喜掛了電話,鐘點保姆在後邊看著,直搖頭,「小孩子,撒謊是不對的。」
念念听著菲佣阿麗一點也不標準的國語,扭頭看主臥緊閉的房門,眼楮逐漸眯成一條縫。
「有個成語叫‘日久生情’,你是外國人,你不懂,」,念念笑地得意,「電影里都這樣演,一定有效!」
……
潘知曉昏昏沉沉睡到一半,電話又震。
不情不願撐開眼皮。
「有樣東西要當面給你,是官司的關鍵證據。」發件人︰韓斯慕。
她能回什麼?
潘知曉答應下來,約在了附近地標性的大型超市。
一開房門,她竟看見兒子坐在沙發上。
念念就著牛女乃,津津有味啃著餐後打包回來的燒鵝腿,偶爾抬頭看掛鐘。
潘知曉吃驚,念念比她更吃驚︰「媽咪你要出門?」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阿麗你也是,還給他做宵夜?」
保姆阿麗內心掙扎︰「念念他……」
眼看阿麗要告密,念念不由分說,沖上去抱潘知曉大腿,也不顧滿手的油,「不行不行!媽咪你不能出去!」
潘知曉頭有點昏,好不容易穩住這孩子,把他拎進房間︰「我出去10分鐘,回來如果看到你還沒睡,這一個月都別想有零花錢!」
一路拎著這調皮鬼,潘知曉無意又瞥見垃圾簍中的剪貼盒。
有那麼一瞬的時間,她想要把它撿回來。
一咬牙,忍住沖動。
留著過去有什麼用?一切早該重新開始。
潘知曉出了門,生著病不願開車,超市也不遠,她步行去。
韓斯慕的車停在那兒,與他的人一般顯眼,潘知曉開了副駕的門坐進去。
……
韓斯慕遞給她一部DV機,潘知曉打開一看--陰魂不散,蘆靜茹。
在公眾及鏡頭前再溫婉的女子,在好友與酒精面前照樣吐露心聲。
「我一直在努力走進閔臻的心里,一直在努力,好不容易見點成效,偏偏又出現了另一個孩子,頃刻間,我便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斯慕,你覺得呢?我想不想多要一個孩子?他對皓皓不冷不熱,對那個孩子倒熱心的很,有時候,我真想問問他,有沒有將皓皓當做親生孩子!」
「斯慕,你要幫幫我,一定要幫潘知曉打贏官司!」
其余幾段,也都是在酒吧那種刻意調暗的燈光下攝錄,潘知曉明白他泡吧所為何事了。
「為什麼這麼做?」
「這些都是證據,當然是上庭時用。」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潘知曉身體一溜,倚著車門,「你不是她朋友麼?你這麼做,不是等于出賣了她?」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