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這幅表情，華瀲灩心底驀然一驚，方才看的入神，一直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自己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表演。
雖說她有六級修為，可不能炫耀于人前。更何況，這里大多都是有念力修習之人，修為資質本身的高低並不能代表什麼。可她還沒有學到任何實質性的東西，表演什麼？
她忽然明白，華如玉那似有還無的淺笑里包涵的深意。
二人沒有開口，皇後便直接點名了，「瀲灩，你身為長姐，是不是當做個表率啊？」
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握緊，剛想起身回話，本端坐未動的華如玉卻搶先一步站起，「皇後娘娘，長姐天資聰慧，更是初入門便有五級修為的天才，自當是壓軸之作。還請皇後娘娘恩準，讓如玉先為娘娘獻上一曲吧。」
皇後笑道，「你們瞧這姐妹倆，原是準備好了卻害羞著呢。既然你們胸有成竹，無所謂誰先誰後。華太傅琴藝乃大燕國一絕，听聞幼女如玉琴音如高山流水，明珠落玉盤，今天，你們可是有耳福了！」
說話間，已經有人將琴備下了，穩妥的放在正中。
華如玉起身走到琴前，再向皇後施了一禮，氣定神閑的坐下。
在這麼多人面前，她一點膽怯的表現都沒有，十指歸位，深吸一口氣，指尖稍動，似驚鴻之聲響徹天際，每個人都是一凜，不由自主集中精神傾听。
美妙的音符從她的指端流出，只讓人覺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被熨開了一般暢快，原本昏昏欲睡的，現在都精神抖擻。就如干渴的人忽而遇到一汪甘泉，那甜美甘洌的滋味讓人沉醉其中，痛快淋灕。
就連華瀲灩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即便她不通音律，那美妙動听的聲音和舒服痛快的感覺卻是不可忽視的。
她得承認，醉心于琴上的華如玉是如此迷人。
淺青色的宮裙，輕挽的斜雲髻，專注的眼神豐盈的唇瓣，她似周圍都被淡淡的光暈所籠罩著，美得動人心魄。
燕子墨踏上樓層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畫面。
夏日的風從發際間輕輕吹過，耳邊繚繞著這塵世間最美妙的聲音，而那聲音的源頭處，佳人螓首微垂，淡妝相宜，即便沒有抬頭，卻隱隱能看見雙頰莞爾隱笑。
他眸中的驚艷一閃而過，揚起一手示意身後的人停住腳步，自己站在原地未再上前一步。
直到一曲終了，華如玉的雙手已然離開琴身，而那余音竟似綿延不絕縈繞在耳邊，眾人意猶未盡的回過神，這才看見不知何時而來的太子。
「兒臣給母後請安。」燕子墨微笑著上前，其他人也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太子怎麼來了。」皇後笑看向他，招招手道，「來得可巧，倒是沒誤了華二小姐的這首曲子。太子覺得如何？」
燕子墨轉身在華如玉身畔緩步繞上一圈，她只是垂首不語，似嬌怯似等待。
剛剛好繞上一圈，站在她面前再深深看了一眼，這才走回皇後身畔道，「方才華二小姐彈的這首雲水雅韻，兒臣曾有幸听太傅彈奏過。只不過，太傅所奏隱隱含陽剛之氣，柔中帶剛，剛柔並濟，讓人听著覺得鏗鏘有力。而今日听到華二小姐一曲……」
「如何？」皇後含著笑追問。
太子這一頓，眾人都怔住了，只覺得方才如痴如醉，難道竟還有些許不足麼？
掃了一眼其他人困惑的眼神，燕子墨笑了笑，「方才那一曲讓兒臣驚覺，原來雲水雅韻還可以奏出這等不同的韻味。柔情萬種綿延不絕，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太過陰柔提不起精神，反而是一種舒緩的享受。兒臣今日方知，原來並不只有剛柔並濟才是雲水雅韻的真諦，比起華太傅，華二小姐年紀輕輕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對于琴藝一道，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半個內行，說到底還是半個門外漢，只覺得好，卻說不出這麼詳細，這樣說起來，太子倒稱得上是華二小姐的知音了。」皇後笑道，「重賞！」
華如玉這才道，「謝皇後恩典，謝太子贊賞。」，領了賞賜緩步退回原位。
燕子墨眼神追隨，看到她身側的華瀲灩，再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
皇後喝了杯茶水潤潤嗓子，看向瀲灩道，「方才如玉說，瀲灩是壓軸的角色，正巧太子也來了，便共賞吧。」
說實話，一直到方才太子出現前，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辦，可現在，她心中卻有了主意。
誰都知道華府長小姐是天生的琴藝廢柴，可也都知道前些日子突然翻身成了獸藝界的天才，因此都格外好奇，她會做出怎樣的表演。
她起身對身旁的宮女耳語了幾句，看著她離開，然後才對皇後道，「瀲灩天資愚鈍，不若方才姐妹們的聰穎，琴藝歌舞皆無法相比，實在入不了大雅之堂。入獸藝分院資質尚淺，只能獻上雕蟲小技，博大家一笑。」
說完，那離開的宮女又回來了，遞上幾張白紙，一條紅色絲緞，一把折扇，然後退下。
看到她手里的東西，在場的人都是一臉狐疑，不知道要這幾樣東西做什麼。
瀲灩微微一笑，然後緩步走到華如玉
面前道，「不知妹妹可否從旁協奏一曲，也讓大家再次領略妹妹的高超琴藝？」
這種情況下，華如玉也不好開口拒絕，看了她一眼，起身點頭，「榮幸之至！」
忽然間，有幾個宮女手中端著宮燈魚貫而入，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時候，周圍的窗子突然垂下簾子，瞬間，整個一層塔內只有宮燈的光芒映照著。
皇後並沒有開口阻止，而是頗有興味的看著她。
其他人在黑下來的瞬間低呼一聲，但見皇後並無異議，便也只得定神看向場子中央，不知華瀲灩搞什麼名堂。
搖曳的光燭下，她緩緩將絲緞舞起，蕩起一圈圈漣漪。
難道她的表演就是這種司空見慣的舞？每個人心里都狐疑的打出一個問號，不過還是耐著性子看下去。
在這種朦朧的光線下，她的容貌身段都模糊起來，只有那身影和緞帶在空中飛舞，伴隨著華如玉清靈的琴音。
與其同時，瀲灩暗中運用念力，好在經過前些日子的勤加修習，現在已經可以在舞動的時候依然能靈活自如的運用了。
念力流轉，她在翻飛的時候眼眸一掃，將先前的紙攥在掌心。因為光線晦暗不明，而又有絲緞的掩飾，所以眾人並沒有留意到她的小動作。
通過念力的熱化加催動，那紙張逐漸碎成細細的屑狀，琴音突然急促起來，她瞄了華如玉一眼，微微一笑，一個利落的翻身，已經取到太子面前的酒水，就勢空中一拋灑，然後啪的打開折扇，旋轉身子仿佛在扇舞一般。
眾人驚異的發現，空中居然紛紛揚揚下起了雪，雖然雪花不大，但是飄灑悠揚，在這酷熱的時節，讓人看著渾身都涼爽起來，甚至有幾分寒意。
「雪！下雪了！！」終于有人忍不住低叫起來，克制不住的驚訝。
皇後怔了怔，也是不可置信的看著在正中旋舞的華瀲灩，眸子閃過一絲復雜。
听到大家的呼聲，華如玉抬頭看了一眼，琴音登時亂了一拍，雖然很快調整過來，不過太子卻听出來了。
他伸出手，接下一片，入手還有些許涼意，透著點淡淡的酒香味，而落入掌心被熱力所化，留在手上的竟是細碎的紙屑。
竟是做這種用途的麼？他想著，再次看向已經停下來的華瀲灩，她的臉色微有些酡紅，想是有些累了，方才如蛇一般靈活的絲緞服帖的倚著裙裾垂落，她斂眉垂首，不再似方才那般灑月兌，卻別有一番風韻。
燕子墨唇角上揚，雙手拍了拍，鼓起掌來。
「妙，果然絕妙！」他站起身，夸贊著，「能用念力來催化酒水凝結成冰，借助碎紙屑瞬間成雪花，華小姐的表演不但出彩，而且智慧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此時，原本放下的窗簾都拉開了，宮燈扯去，外面明媚依舊，方才的雪花漫天飛舞彷如夢境一場，讓人久久回味。
「瀲灩，你實在讓本宮太意外了！」皇後也嘆道，對剛才那一幕實在是驚嘆不已。
「不過是些小把戲，皇後和太子沒有當時戳破，不嫌棄瀲灩的拙劣表現罷了，比不得諸位姐妹的真才實學。」她其實也是沒辦法。
以前學過點小魔術，這種障眼法還是稍稍會些的，想著念力催化酒水凝聚成冰，果然是做到了。之所以把光線調暗，除了故作玄虛增添些神秘和玄妙，更重要的是怕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太子會看出她真實的修為。
捏一把汗，看來這一關，總算過了。
吃了酒宴，每人都落了些不同的賞賜便自散去，歸蝶塔內只留下皇後和太子，二人面前窗外，看著塔下緩步離去的眾人。
「決定了？」皇後看著背影，淡淡的說。
燕子墨眺望遠處，點頭嗯了一聲，「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