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17節政海波瀾(1)

作者 ︰ 嵩山坳

第117節政海波瀾(1)

時光荏苒,到了咸豐三年的年底,經過了同文館三年的學習,榮祿、兆奎、錦寧、志顏等終于學業小成,進入到下一階段——也就是實習課業了。在這之前,還要有一次考試,經考試合格者,方能進入到總署衙門之中,擔任臨時的公職。

在制定同文館章程的時候,特別設定了一項和正途出身的進士同樣的三年大考規制,不過所考的科目略有不同,除了數學、物理、英文等科目之外,還要用英文寫一篇作文,以A、B、C、D為打分方式。考試的結果,錦寧和一個叫路衡的,分獲第一名和第二名。

榮祿考了第七名,成績在班上的十六個孩子中,只能算是中流。不過要論及他的英文會話能力,卻是同科第一,所以,經過文祥的考察和推薦,進到同文館中,擔任翻譯——這是咸豐四年三月初的事情。

到了這個月的月底,皇帝的御駕從天津返回,進京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傳召奕到御前。行禮之後,皇帝問道︰「……文翰進來可有公文照會送上?」

「是。臣弟在天津隨駕的時候,文翰派公使館的參贊哈士明到總署衙門投遞過公文,公文中說,英國外相克蘭頓閣下的特使,奧爾德.伯明翰勛爵閣下已經于1853年的十月二十六從倫敦出發,並且于1854年的二月十七日抵達香港,近日即將動身北上,到中國的首都,與我天朝就修約一事,進行正式的磋商。」

皇帝說,「英人遠路而來,我天朝還是要以禮相待,這等外交之事,你領著總署的差事有年,也不必朕和你逐一交代。」

「是。臣弟在和總署上下商談此事的時候,皆以為不論英人此來屬意若何,我天朝總還是要拿出海納百川的氣度,令其人有賓至如歸之感。」

皇帝覺得奕的話有些多余,拿過御案上的康熙五彩蓋碗喝了一口**,「古人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又說︰‘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放下茶碗,他說︰「上一次在天津的時候,朕有些話沒有說得很清楚,這里再和你說幾句。英人此來目的分明,第一,是要把鴉片交易合法化,偏偏這一點是我天朝絕對不能答應的老六,你記住,鴉片一物,對我天朝和英人都是不能有半點游移的所在。英人可以答應一切條件,只要鴉片合法,我們也可以答應一切條件,只要斷絕鴉片流入我國」

奕听得呆住了︰這等涇渭分明的商談,可以說,從一開始便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余地,英人若是以武力相迫,又當如何?

只听皇帝繼續說道︰「鴉片銷售獲利極大,可稱是天下無雙;其有助于英國庫之收入,亦不可或缺;其有助于英倫之繁榮、國民所得之增長,與夫紳士淑女生活水準之提高,也出乎想像天下人皆知英國之豪富,海內第一,殊不知這等豪富,皆是我天朝小民膏血供養這等情況,早就應該改變了。所以,就是英人不惜為鴉片再行挑起戰爭,我天朝也當一力奉陪到底」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老六,等到英國特使來了,你去告訴他,旁的事情,皆可以商談,唯有鴉片一物,天朝沒有什麼可以和他們談的,要麼繼續現在這種兩國正常貿易交往;要麼,就兵戎相見」

總署衙門上下個個心中叫苦,和當年為英使行禮之處的細節相比,這一次的商談竟是毫不考慮天朝所臨的列夷環顧的現狀,強自硬撐,居然還不惜為了鴉片一物與英人兵戎相見?

奕想了想說︰「皇上聖明,臣以為,英人此來,不過是為修約之事,卻又絲毫不佔法理二字,只要臣等剴切曉諭,英人但有天良,也當羞愧之下,婉然南返。」

皇帝心中大失所望,他真恨不得當場免去奕的差事,等到英國人來了,自己親自與之商談,不過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都下去吧,等到英國特使來了,再與之展開商談,一切細節,第一時間報與朕知。」

「是。」

總署眾人跪安而出,皇帝心情煩躁的在中正仁和殿中來回的踱著步子,心中積郁怎麼也派遣不去,身為後來人,他對這段歷史非常的清楚,自己強勢而行,英人萬不甘心放棄鴉片這樣具有太大利益的物品——兩國戰火一觸即發,他即使有著絕不惜與英人一戰,也要阻止鴉片流入的豪情,可是考慮到大清兵力疲弱的現狀,心中著實擔憂。

考慮了一會兒,皇帝轉頭吩咐,「去,到軍機處看看,還有什麼人在,讓他們到這里來。」

福答應一聲,快步跑了出去。

賽尚阿等人剛剛見面而退,回到北房,將幾個軍機章京找來,把剛才和皇上見面時說到的幾項事情做了交代,由軍機章京呈旨謄錄,正在坐下等待、說話,六福跑來傳旨︰「軍機處到養心殿見駕。」

賈禎楞了一下,問六福︰「陸公公,可知道皇上傳召,有什麼事嗎?」

「這,奴才不知道,只是剛才見過六爺,皇上的臉色很不好看。」

禎若有所思的答應一聲,從炕上偏腿落地,拿起大帽子戴上,跟在賽尚阿的身後,魚貫出屋。

進到殿中,皇帝的臉色更加陰郁,不等幾個人跪下行禮,劈頭就問︰「在天津的時候,朕說過,上至京中內外大小官員,下到蓬門蓽竇的百姓小民,都要戒斷鴉片煙癮,從本年起,全國各地所有的鴉片煙管一律關門,這件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賈禎心中一動,思量到皇帝和奕見面之後心情不愉,大約的猜到緣由。倒是賽尚阿,直愣愣的說道︰「回皇上話,三月十一奴才等領旨之後,明發全國,其中定制︰‘京中各衙門官員,準許自行陳請,限期戒斷;京外大小文武官員,則限定在六個月內戒絕。’皇上也是詔準了的。到今天,一月之期未到,臣恐還看不到什麼成效最好O}……」

皇帝鼻子中呼吸有聲,顯見心中激蕩難平,賽尚阿的話不是虛詞,三月十二日明發的詔旨中說︰‘……以六月之期為限,屆時痼癖如舊者,一律革職。百姓有未能戒斷者,一律交由地方,依法論處。’

只是在他想來,這樣的旨意過于溫婉了一點,便說︰「朕今天見奕的時候,又想起來一件事,詔旨中只提到官民人等戒斷煙毒,卻忘記了對那些販賣鴉片的商人、私販的處置。和吸食者比較起來,這些人的危害更烈等一會兒你們下去之後,擬一道旨意,交內閣明發,凡是販賣、運輸鴉片,及在各地開設鴉片煙館者,不論首從,一律處死而且……」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軍機處的幾個人同時跪了下來︰「皇上,盛世不可用重典啊」

「嗯?」皇帝楞了一下,「你們說什麼?」

「皇上,臣以為,販賣,運輸鴉片者,固然罹罪匪淺,然我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若是貿然刑以大闢,……」

「不必說了」皇帝清亮的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讓人膽寒,他打斷了賈禎的話,再出口的話變得一片冰冷︰「朕不是要問爾等的決議如何,朕只要爾等下去擬旨,若是不肯的話,朕就找肯擬旨的人來」

賽尚阿魂飛天外,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把這項政令推行下去,軍機處若是不從的話,他甚至要施以雷霆了趕忙免冠踫頭︰「皇上,奴才等非是敢于抗旨,只是,朝廷行事如此酷烈,不予人向善之機,奴才深恐有傷帝德于萬一啊。」

「朕問你們,肯不肯退下擬旨?」

「皇上,臣等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盛世萬萬不可用重典啊」

皇帝冷酷的一笑,在這一瞬間心中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面上卻變得和煦下來,「爾等跪安吧,改日,朕會有旨意給你們。」

禎等人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麼,以為這一番眾人同勸之功收到了效果,各自跪安而出。只有一個周祖培,出殿的時候瞅了一眼皇上越加難看的臉色,知道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過去,只恐皇上要用到非常手段,只不過手段為何,卻殊無所知,心中暗暗打鼓。

在賽尚阿、賈禎等想來,這等為了君前奏對不合之事,皇上若心有默念,大可以行乾綱獨斷之法,自行降旨于內閣,明發天下也便是了,至于皇上所言的‘明日另有旨意」也不過是降級、罰俸之策,萬不會傷及根本的。卻沒有想到,皇帝登基五年,根基已穩,這一次為懲治鴉片商人之事,更為日後英人往來商談,彼此不諧,談判破裂之下,只怕兩國相爭,在所難免,與其到時候再為軍機處處處與君父不諧而苦惱,不如借這一次的機會,掀起朝局的大*瀾

說來也怪,一旦打定了主意,皇帝的心情竟然變得好起來,當下傳膳,比之往日還多用了幾筷子,在六福看來,心中歡喜莫名。

用過了午膳,皇帝傳召西淩阿、接旨之後趕到京中的奉天將軍額里汗,察哈爾都統佐齊、沔陽鎮總兵阿勒精阿等人。

西淩阿已經知道皇帝降旨,免去自己御前侍衛統領的職餃,改任九門提督,四十余歲的漢子聲音有點哽咽的踫頭請安︰「奴才,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淩阿,怎麼了,好大的出息,到了朕這里還要哭鼻子嗎?」

「皇上,奴才不願意離開皇上,請皇上改賞奴才旁的差事吧。哪怕讓奴才做一個普通侍衛呢?奴才不想離開皇上」

「昏話九門提督是京中第一要害之地,朕在這紫禁城里能不能坐得安穩,全要靠你未來彈壓地方,肅清奸狡,不是比你現在這御前侍衛統領責任更重?」

西淩阿悟不到皇帝話里有話,兀自不大願意,「皇上,奴才想,九門提督可以著派旁人任職,奴才在皇上身邊,不是更加可以拱衛皇上的安全嗎?」

他一片忠君見性,情見乎詞,皇帝心中也是感動,「西淩阿,朕意已決,萬難更改。這樣吧,朕與你相約,三年之後,再調你回來當差,你看可好?」

「皇上莫不是哄騙奴才?」

「呸」皇帝笑罵了一聲,「狗奴才,朕幾時哄騙過你?既然答應你三年,就一定不會多,也不會少。等一會兒下去之後,就到府上任去吧。日後有什麼事了,隨時遞牌子進來。」

「喳。」

西淩阿退下,皇帝含笑擺手,讓額里汗幾個人站了起來,「我們有幾年沒見了?」

額里汗等三人都是奕當年做皇子時府里听用的侍衛,和這個自幼頑皮的皇子主僕之間甚是相得,因為奕惹禍,將他們三個趕出府去,任職外地,心中時時掛念,這一刻听皇帝問起,三個人再一次跪了下來︰「回皇上話,奴才和皇上自當年在府中分別,至今已經有七年之久了。」

「是啊,七年了。那時候朕淘氣,很多時候都要由你們為朕分謗,現在想來,心中不無悔意啊」

「皇上這話奴才不敢苟同,」三人中的額里汗是唯一一個念過幾天書的,不比另外兩個,當下踫頭答說︰「奴才當年在皇上身邊的時候,就知道皇上每每行事,皆是尊奉禮法二字,更是心存一個‘仁’字,便偶有嬉戲之舉,也不過少年頑皮。」

皇帝輕笑了幾聲,「你這番話倒也不是一味虛詞,朕當年……」他停頓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算了,不說過去的事情了。這一次召你們三個人進京來,是另有重用,今兒個召見,不過是敘一敘過往情懷。明天,朕會有旨意給你們。都跪安吧。」

見了幾個內外臣工,皇帝從御座上站了起來,繞室蹀躞幾步,口中喚了一聲︰「六福?」

「奴才在。」

「到四值庫去,選四付盔甲,賞西淩阿、額里汗、佐齊、阿勒精阿幾人,幾家的夫人各賞雨過天青寧綢十匹,著不必進來謝恩;還有,免去曾國藩戶部尚書,改任兵部尚書;另外,曹仁修自任職左都御史以來,勤勉公正,大勘表章,上一年載垕案發,該員不畏私情,秉公辦理,忠直建言,應加擢用。傳旨,賞曾國藩、曹仁修寧綢兩匹,荷包一對,端硯一方,大卷筆十支。」

六福一一記下,等到皇帝說完,又復述了一遍,「去傳旨吧。」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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