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河 81、敏感的話題

作者 ︰ zh凡夫

隨著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的深入,全國的教學漸漸進入到癱瘓狀態,清河中學也是如此,一個星期上不到兩三天的課。不過作為革命的武器——宣傳卻得到了特別的重視,學校文工團的日程幾乎被排的滿滿的,每天不是外出演出便是排練新節目,甚至連星期天都經常被佔用。眼下在學校工宣隊的指導下,文工團正在排演一部名叫「文化大革命好」的自創舞劇。這可是一件新生事物,將芭蕾舞當作大批判工具,全國——不,全世界都是第一家。縣里,還有地委管宣傳的長都非常重視,正準備拿它當典型在全國一炮打響呢。為了能早日推出這一秘密武器,文工團已經有好幾個星期都沒有放假了,小倩從正月初五到校開始參加排練,便一直沒有回過家。這部正在排練的舞劇描寫的是教育戰線反擊右傾回潮的斗爭景象,在舞劇中小倩扮演了一個受資產階級教育路線迫害的「紅小鬼」,這是個戲很重的角色,她很用心的去演。由于劇情所限,這部舞劇不像通常的芭蕾舞那樣輕歌曼舞,而是反其道行之,從頭到尾都是喧囂的奔放和歇斯底里的張狂,小倩扮演的角色自然也離不開這一「反潮流」的主旋律,在經過工宣隊隊長一遍遍的洗腦之後,她的動作也變的非常「革命化」了。

在送夢才出校園的路上,小倩問︰「這個舞劇還不錯吧?」

「什麼?你說什麼?」小倩沒有听明白。

「我說你們這個舞劇是群魔亂舞。」

小倩有點氣餒,但仍不死心的問︰「那我演的怎麼樣?」

「我說了你不要難受,」夢才的臉上現出了譏諷的笑容,「像一個瘋子。」

小倩咬住了嘴唇,沒有再說話,他和她說話,她也不回答。直到在校門口分手的時候,她才開口︰「謝謝你今天給我送東西——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李莎調到我們學校當老師了,她教初中的語文。」

夢才笑道︰「干嗎要告訴我這個‘好消息’?你現在說話變的越來越陰陽怪氣了。」

「不識好歹。」小倩也笑了,她看了他一眼說︰「听說你們小組來了一個混世魔王,組里的大部分人都被他打了,喂,你挨沒挨過他的打?」

「誰敢打我?三肥那麼大的塊都被我打趴下來了,他這麼點小個,才到我這里,」夢才比畫了一下眼楮,「一個小矮冬瓜,還不夠我當點心的。」

小倩斜乜了他一眼,「你不要吹牛,等那天挨了打,才讓我看笑話呢。」

「不會不會,只會出現我收拾他的情況,不過這小子有一幫狐朋狗友,能不惹還是不惹的好。」夢才還要咧咧幾句,這時從外面進來一群女孩,其中一個長的好看的大個子姑娘挺注意的向他們這邊張望。

小倩低聲說︰「你趕快離開,這群女生是我們班的同學,那個看我們的叫劉茵,和我關系不好,最愛在外面亂說。」

夢才這才走了。走了十幾步,便听到後面有人問︰「張倩影,他是誰啊?」小倩說︰「是我哥哥,來給我送衣服。」後面還說了些什麼話,但已經听不清了。

夢才回頭看了看,見小倩和這群女孩已經拐進校園,忽然想起一件事︰應該警告她以後不要去知青宿舍,以免踫上王東生這廝。正要轉回去告訴,想想不對,她肯定會恥笑他膽小,于是作罷。

這天趙欣欣和李莎來烏石城看望小魯他們這幾個受難知青。小馬小李全知道了李莎給他們的幫助,完全沒有了過去那種想佔她便宜的心態,對她必恭必敬。兩個姑娘也頗善解人意,說了許多寬心話來安撫這幾顆「受傷的心靈」。快到中午的時候,清河那個姓端木的知青也來了,這小子是來「吃飯」的。去年這廝曾經和小李一起參加過縣里舉辦的文藝骨干培訓班,兩人混的相當熟,從此他就時不時來烏石知青小組蹭飯。大家都比較煩他,可這小子是個刀槍不入的性格,無論你怎麼對待他,他仍照來不誤。當然了,這個混混知青也有他有趣的一面,雖然下放這兩年他沒下過幾天地,但全國的大山大河卻走過不少,時常能給大家帶點新鮮而意外的消息來,讓枯燥的生活增加些樂趣。

吃過午飯,兩位姑娘去供銷社買東西,看著她們出去的背影,端木說︰「她們肯定是去買衛生紙去了。」眾人笑曰︰「你怎麼知道?」他說︰「我有經驗。」過了片刻,他臉帶壞笑問︰「這香逸百里的黑牡丹什麼時候和你們烏石知青勾搭上了?」

小馬看著夢才,臉上浮上了笑意。夢才裝著沒有看見,不露聲色的說︰「你是說李莎吧?她是陪小趙來的,小趙和我們組小魯是鄰居。」

這時小魯臉上出現了厭煩的表情︰「端木老弟的話太難听了,什麼叫勾搭上了?什麼叫香逸百里?對一個小姑娘說這種話合適嗎?」

「小姑娘?」端木不服氣的翻了翻白眼,「她是小姑娘?嘿嘿,在我們清河,不,在整個縣里,她可是都大名鼎鼎的,插隊才兩年,黨也入上了,還到中學當了老師,縣里的干部也沒有她不認識的,她靠的什麼?還不是靠的女人那東西……」端木突然覺屋子里的人都對他怒目而視,他停了下來。

「他娘的,這屋里有一股臭氣!」小魯踹門而出,其他人也怒氣沖沖的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夢才和不知所措的端木。夢才本來正準備上山,看見其他人都走了,反不好意思再離開房間。過了一會,他對尷尬之極的端木說︰「你今天捅到馬蜂窩了,難道你不知道我們組里這幾個人去年所遭受的那場牢獄之災嗎?李莎可是幫了他們大忙啊。」

「我那里知道這些情況呢。」倒霉的年輕人嘰咕道。

「我要去山上轉一圈,你是和我一起去還是一個人留在宿舍里呢?」夢才問。

端木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和你一道上山吧。」

在山上,為了感謝唯一沒有冷遇他的夢才,端木不停的說話,夢才慢慢的知道了這個年輕人有著和自己相似的經歷︰他的母親也是大饑荒年代餓死的,有一個父親,但這個父親並沒有太多的責任感,除了毆打以外,他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的印象。七八歲以後,他基本上過著一種半流浪的生活,小學畢業,他便走向了社會,成了一個四處游蕩的流民,七三年城市整頓社會治安,他作為社會青年被下放到農村。由于長期流浪養成的好逸惡勞的習性,在農村這兩年多的時間里,他幾乎沒有正經下過幾天地,大部分時間都在「周游列國」,這不,一個多月前,他才從北京回來。

「你玩了這麼多地方,車費從那里弄呢?還有吃飯住宿……」夢才疑惑的問。

端木又翻眼楮了,「怎麼我們這些老知青坐車還要錢?那還不成了笑話,從記事起我就沒有買過任何車票。」

「如果路上被查到了怎麼辦?」

「查到了就查到了唄,要錢補票——沒有!趕下車子——等下班車來了再上,至于吃飯住宿——總會有辦法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端木看了夢才一眼,「誰像你們烏石知青,只知道在地里干活,當革命的老黃牛,最後撈到了一肚子稻草。」

夢才沒有理會端木的挖苦,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過了一會他問︰「你在北京正趕上給周總理送葬吧?」

「是的,那天我正好在北京,那個場面可真夠大啊,十里長街的兩邊全都擠滿了人,大約有幾百萬人,北京市的人那天一多半都出來了,哭成了一片,場面實在感人,我那天都忍不住落淚了。」

「那天好像老人家沒有出席總理的追悼會……」

「豈止老人家沒有參加,他的老婆參加追悼會,三鞠躬時連帽子都不肯月兌,北京人在下面講哄了,都在罵這個女人,說周總理受了他們不少的氣,是硬給折騰死的。」

「會有這種事?**和周總理可是親密戰友啊。」夢才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和**還是最最親密的戰友呢,可結果怎麼樣?在動人的辭藻下面全是冷酷的政治斗爭。你老弟看樣子政治敏感性實在太差了,需要補課——我問你,這幾天報紙電台對死不改悔的走資派的炮火變的更加猛烈,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他們的目標是誰?」端木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態。

夢才笑了笑說︰「這連小學生都知道,當然對準的是鄧小*平。」

「否,對準的是鄧小*平後面的總理。」

「他不是已經去世了?」

「但他的影響還在,特別是這次送葬,顯示了他在全國人民中間存在的極大的影響力,甚至過了老人家,不消除這種影響力,受他庇護的鄧小*平能扳倒嗎?」

話越說越敏感了,夢才的眼前浮現出周文斌蒼白消瘦的面龐,不能再說下去了。他打斷道︰「打住打住,到此為止。」

他們這時已走到黑林子的邊緣,夢才道︰「穿過這片林子就是你們清河,你是準備回去還是和我回烏石?」

「你都把我送到了家門口,還問我回不回去,難怪別人說你表面忠厚其實比鬼還精,我——領教了。」端木大笑。

夢才笑道︰「我這是為你好,別人那麼對你,你還去烏石干什麼?」他陪端木穿過了樹林,然後兩人分手了。從此以後夢才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臉色蒼白的青年。

在四月份**廣場那場因為紀念周恩來而引的流血事件之後,一片蕭殺的氣氛籠罩著中國的大地,端木便在這隨後開展的全國追捕反革命分子的行動中被逮捕了,他的罪名是反革命宣傳罪和盜竊罪,被判了十年徒刑。由于他的反動言論中有對偉大領袖的不敬成分,在打倒「四人幫」後的最初幾年的平反怨假錯案的浪潮里,他並沒有被釋放,一直到一九八一年他才得到寬大處理。這時下放的知青早已全部返城,他從他插隊的公社干部那里拿到了一紙證明回到了他的故鄉——一個江南小城市,在街道的小廠里做工,一年之後他和一個勞教歸來的女阿飛同居了,但很快他們的生活就出現了麻煩,那個女人在與他同居的同時還和好幾個男子保持著關系,他們之間開始了無休止的打鬧。某一天,他在被同居的女人招來的流氓痛打之後,用一根鐵絲把自己吊死在一個小樹林里。@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寂靜的山河最新章節 | 寂靜的山河全文閱讀 | 寂靜的山河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