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河 76、營救行動

作者 ︰ zh凡夫

夢才從公社回到烏石,見天色還早,便決定上山去轉一圈。走到小倩家門前,他遇到了正從里面出來的杏子。女孩猶豫了一下,到跟前低聲向他道謝,感謝他那天為里出來,看見夢才,跑出了園子。杏子怕小倩看見自己流淚,趕緊走了。

夢才老實承認︰「喝了一瓶,不過今天喝的時間長,沒有醉,上午去公社打听小金他們的消息,遇到騎兵排孫排長,他非拉住我去喝酒……」

夢才不屑的看了她一眼︰「男的誰會記那些小仇。」接著把他把和騎兵排長在林里鎮相遇並被拉去喝酒過程說了。子推去。

張老師聞聲出來,笑道︰「還要人推才肯進來?——走路怎麼搖搖晃晃的?」

「他又喝酒了。」小倩向姑母告狀。

「我又沒喝醉。」夢才斜眼看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問︰「我這幾天怎麼沒送你去上學?」他懵懵懂懂的樣子引得姑佷倆哈哈大笑。

小倩忍住笑道︰「我到要問你,這幾天為什麼不送我上學?」

夢才醒悟,說︰「我想起來了,是你叫我不要送,說元旦以後學校就不上課了——今年寒假怎麼放的這麼早?」

「學校想放唄,現在教書有罪,學習無用,學校早早放假,學生快活,老師也快活,反正現在對文化要求不高,只要識幾個字,會寫**萬歲**萬歲,看的懂老人家紅寶書就行。」小倩快嘴快舌的說。

但她立刻挨姑母罵了,張老師道︰「在外面可不準說這種話,現在正在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風頭上,說這種話正好被人抓個現行。」

小倩嘟起了嘴︰「這也不是我說的,是我們數學老師上課時候講的,上學期他教課還一身勁,說國家可能要恢復高考制度,要我們好好學,可現在完全泄氣了,經常課才講了十分鐘不到就讓我們自習,他自己卻先走人了。」

張老師道︰「現在確實有些讓人模不到頭腦,報紙上一會搬出一本小學生批判老師的日記,一會又弄出一件因為學習老師逼死學生的事件……給人的感覺好像認真教書的老師便是要搞復闢,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張老師提到的小學生日記便是當時赫赫有名的「黃帥日記」,原本只是一個小女生對班主任老師的私下抱怨,不知怎麼的被那些成*人「革命家」一擺弄就變成了反對資產階級教育路線回潮的重大事件。從那本日記開始,教育界的反潮流便風起雲涌,中國的小孩子忽然政治上都變得成熟的不得了,以至于從北京到羅馬有幾條道路這個考試題中都看出了階級斗爭新動向︰為什麼不是羅馬到北京而是北京到羅馬?分明是寵洋媚外嗎!——報紙電台對孩子的這種政治敏感性大加贊賞,于是更多的反潮流小戰士涌現出來。現在只要那個老師再敢抓一下課堂紀律或者督促大家學習,必立刻激起反潮流小戰士圍而攻之︰又想恢復十七年修正主義教育路線!——也罷也罷,你們不願意學,老子也懶得教——許多老師于是對學生采取了這種放任自流的態度,中國的教育又一次進入到文革初始的那種混沌狀態。

張老師又深嘆了一口氣,說︰「不管如何,多學點文化總不是壞事——你們看杏子,本來小學都沒有上完,可通過自學現在連高中的課程都念完了,一個不學習的民族是沒有前途的,我們國家不可能永遠像現在這樣。」

小倩道︰「听說杏子的爸爸原來也是教師……」

張老師說︰「是的,杏子的爸爸是解放前的老師範生,原來在你們清河中學當語文老師,後來因為出身地主被退職返鄉參加生產隊勞動,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病故,當時杏子媽可真夠難的,一個婦女帶四個孩子,最大的德輝當時也才七歲,能全部活下來真不容易。」

這時,坐在椅子上的夢才出了輕輕的鼾聲,他睡著了。

「剛才還賴皮說沒喝醉呢,等醒了再和他算帳。」拿了一件棉毯給他蓋上,笑道︰「比上次好多了,這次只睡覺不撒酒風。」

等夢才醒來時已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少不得又受到小倩一頓「修理」。在飯桌上,張老師問起小魯他們的情況,夢才嘆氣道︰「判幾年刑看來是跑不掉了,縣政法委和公安局都主張嚴判,但知青辦不同意,我和夫子都是沒有什麼辦法的人,幫不了他們的忙,王書記雖然也同情他們,可是他人太謹慎,多一點話都不肯講,听說再過半個多月案子就要判了,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張老師想了一下說︰「你和夫子確實不好辦,最好還是把他們的父母喊來,人家響應**的號召把孩子送到農村來接受再教育,可現在弄成這樣,作為地方政府是有責任的。」

「對了,我怎麼把他們的父母給忘了,」夢才拍了一下腦袋,「我這就找夫子商量給他們父母去信的事。」說完他連蹦帶跳的向學校方向跑去。

夫子已經上床,夢才將從騎兵排長那里听來的情況和他說了,又將把小魯他們父母喊來這個主意拿出來和他商量。夫子沉吟了片刻說這不失為一個辦法,他們父母都有些年紀,即使言語沖撞,縣里拿他們也不能怎麼的。夢才說自己文筆不好,叫夫子捉刀起個稿,然後再由他抄寫,如果有人問就說是自己寫的。夫子道︰「這又何必呢?信都我來寫吧,明天你拿到縣里去寄——大隊或公社與外面來往的信件比較少,一下子寄出四封到蕪湖的信容易讓人現,被扣下來就不好辦了。」他隨即起床穿衣下地寫信。

第二天一清早,夢才拿著夫子寫的四封加急信到縣城了。寄完信,他順路去知青辦打探消息,但接待他的工作人員擺出了一副無可奉告的冷面孔。

夢才從知青辦公室出來,灰心喪氣的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一個中年男子從後面上來拍他肩膀道︰「小伙子,你是烏石知青吧?」夢才點頭說是。中年男子說︰「我姓曲,也在那里工作。」他指了一下知青辦,「你們知青組那幾個人的案子大概這個月底可能會判下來,目前縣委在如何定性上分歧較大,你最好回去叫你們大隊寫一個情況說明,我給你遞上去。現在這里听到的全是公安局的一面之詞,對他們非常不利。」

夢才感激的說︰「多虧您指點,否則……」那人笑了笑說︰「沒有什麼,不平的事總會有人管的,好,小伙子,再見。」說完他轉身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夢才感慨的想︰這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

回到烏石,夢才直接去找王書記,王書記注意的听著他從縣里帶來的信息,不過當夢才說到希望大隊能為這次事件出一個情況說明時,王書記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如果縣公安局有要求,我們可以出這方面材料,但現在我們主動寫了恐怕不好。」

夢才急了︰「我只要您實事求是的寫當時的情況,並不是要您包庇他們,再說讓我們大隊出材料的是知青辦,也是上級領導機構。」

王書記猶豫了一會,到隔壁房間讓許會計寫了那天事情的經過,寫的非常簡單,而且語言含糊,但夢才仍然滿心喜悅,他終于為正在受苦受難的同伴做了一件好事。拿了信去學校,見夫子正在收拾行李,一問,原來他明天準備回上海探親。夢才將去縣城的情況說了,又把大隊出的情況說明給夫子看。夫子仔細的看過以後說︰「這一段寫的不好︰‘十二月十六日,知青魯國強馬勝芳金平國李俊生四人因為對招工問題不滿,找我大隊民兵營長陳德軍質問,由于態度不夠冷靜,雙方生沖突,知青將配陳德軍的手槍繳械並將他拘押’,這樣寫不但沒有寫清事件生的原因,好像還有一種小魯他們故意上門尋事意味在里面。」他沉思了一會說︰「如果這樣改︰‘十二月十六日,知青魯國強馬勝芳金平國李俊生四人因為對我大隊民兵營長陳德軍將招工指標私自處理不滿,找陳德軍理論,由于雙方態度不夠冷靜,導致沖突,在毆斗中,陳德軍取出配的手槍試圖還擊,被知青繳械並將他拘押’,你看是不是好些?」

夢才拍案叫絕︰「高,實在是高,真不愧是夫子,一下子就改到點子上了。」

夫子被夸的有點自得,說︰「既然老弟這麼滿意,那我把這些話寫上去。」抓過一支筆改了起來。

夢才將改過的情況說明看了一遍,說︰「我馬上去大隊叫他們按這上面的話重開一份。」

夫子笑了笑說︰「他們是不會重開的,王書記是個極精明的人,他能開出這個證明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這樣吧,我把改的這頁照著原來的筆跡重寫一下,第二頁有大隊公章,就不動了。」他找出了一張相同的信紙寫起來,不一會拿給夢才,說︰「你看一下,和原來的字跡一不一樣?」

夢才仔細的看了看,說︰「一樣,夫子,你真神了,連標點符號都寫的一模一樣。」

夫子苦笑了一下說︰「你明天一早就去縣城把這份證明給遞上去,免得王書記後悔又要回去。還有,這篡改的事就你知我知,不要再和第三個人說了。」

夢才連連說是。夫子有些內疚的說︰「小魯他們多虧有了你,我年紀大些,出身又不好,不敢輕舉妄動,這事只能有你出面辦了。」說這話時,他聲音都有些嘶啞,夢才忙勸他不要這麼說。他們一起又商量了一下明天到縣城怎麼活動的細節。

第二天,夢才和夫子在縣城車站分手之後便去了知青辦,找到了前一天叫他回大隊開證明的那個中年人。原來這個人是知青辦的副主任,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夢才將證明材料交給了他,又將事情展的整個過程和他談了。當夢才離開知青辦準備回烏石的時候,卻在縣政府門前意外地遇到了清河的李莎。他們的相遇的情景非常窘尬,兩人竟然都紅了臉。還是夢才先打破了沉默說︰「你也是為小魯他們的事吧?」李莎點頭。夢才內心一陣感動,這時已是中午,他邀她去旁邊一家小飯店吃飯。李莎猶豫了一下跟他去了。倆人在吃飯時談到小魯他們的案子,李莎說她是在一個多星期前才知道這件事的,回去問小趙,她居然不知道,原來這糊涂蟲和小魯鬧了別扭,有半個月沒有往來了。

「知道小魯被抓的事,小趙幾乎哭暈了過去。」李莎說︰「她說如果小魯被判了死刑她也不活了,好幾天不吃不喝,太可憐了,我本來準備回去探親,也不能回了。縣里面我正好認識幾個人,便來幫他們疏通一下。」

「他們現在情況怎麼樣?能不能寬大處理?」夢才問。

「縣委書記和縣革委會主任都沒有問題,縣政法委書記原來不同意,後來被我說的有些松動了,只有公安局局長比較難辦,他堅持要嚴懲小魯他們。」

夢才驚訝︰「這些領導你都認識?」

李莎說︰「兩個月前在縣城辦黨員整風學習班時候認識的。」

夢才用帶點嘲笑的口氣說︰「你真不簡單,下放才兩年就入了黨。」

李莎臉開始泛紅。夢才後悔不該說這句話,因為知青中流傳著「賣身入黨」的傳言,想必她也听說過。他將話題岔開,問︰「我馬上回去,你和不和我一道走?」

李莎道︰「我還要為小魯他們跑幾天。」

夢才感激的說︰「真難為你了——那你注意點,不要踫到三肥他們。」

「謝謝,我一定注意。」李莎真心實意地感謝。

「真是一位熱心的好女孩。」夢才坐在回去的汽車上還在想著李莎,他回想著上一次他們在黑樹林談話的情景,覺得非常對不起她,但他能怎麼辦呢?他還什麼都沒做,那個小妖精已經開始難受了。想到那淚水漣連的淒楚眼光,他重重的嘆了口氣——這可是一朵更不能傷害的脆弱之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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