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河 22. 露天電影

作者 ︰ zh凡夫

開春不久,村子里鬧起了雞瘟,沒幾天,村里的雞便死了大半。張老師養的雞也死了兩只,她怕剩下的雞也染上病,索性把它們全殺了,挑了其中兩只肥壯的紅燒好叫小倩給知青送過來,知青自然各個吃的興高采烈。

小馬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拍著夢才肩膀說︰「今天多虧了我們這位佷女婿,大家才能享受如此美餐。」

夢才推開他的手,不客氣的回道︰「臭嘴,你別瞎扯!你小妹妹的滿月喜酒我們還沒有喝呢。」

眾人皆笑,小馬惱羞成怒,伸手去打夢才,被他躲過。

小李嘆氣︰「這樣的美食如果天天都有多好,只可惜我們這里只有夢才經常能夠吃到,唉,張老師太偏心眼了。」

王佚夫笑道︰「全鎮上幾千號人只有張老師還送些菜來,卻被說成‘太偏心眼’,真所謂好人做不得。」

大家正說笑著,丁建國和民兵營長從外面進來,他們剛剛從公社開會回來。在這新的一年里,小丁擔任了大隊團支部書記,社會活動增加,在小組里待的時間較以前更少了。

「你們正在鬧哄什麼?房頂都快給你們吵翻了。」德軍笑道。最近他常來知青宿舍,知青探親歸來,都沒忘記給他帶一份禮物,這使他和他們的關系變得融洽多了。

「好啊,我不在家,你們自己竟打起牙祭來了。」小丁看到桌子上吃剩的雞骨頭叫了起來。

「這準是張老師送來的,」德軍指著夢才笑道︰「你們應該感謝他啊。」

眾人皆說︰「我們正在感謝他呢。」于是大家又把玩笑的目標重新對著窘尬的少年。

「小張真有眼光,那個小姑娘是個美人胚子,再過兩年,一吹上氣,那個水靈勁一定讓所有的男人都流口水,哈哈。」德軍津津有味的說。

「那是那是,陳營長說的對極了,夢才這小子都說他老實,其實一點都不老實,人家小姑娘一來他就纏上了,當時我就看出他沒安好心,呵呵……」小李起勁的笑著,直到眼淚都笑出來,他抹抹眼淚,吃力地噓了口氣,又笑了起來。

「全都是胡扯!我如果對她有什麼壞心,我立刻死掉!」夢才臉紅脖子粗的說,在一片笑聲中,他沖出門,跑上了村東的河堤。

「他們全是胡說!我對她沒有壞心,從來沒有……」夢才一邊走一邊對自己說。他還是個孩子,可卻過早的進入到成人的世界,對成年男子的那種低級玩笑還很不習慣,心里又委屈又憤怒,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突然他听到有人喊「夢才哥哥」,回頭望去,只見下面河床中站著兩個女孩——啊,是小倩和杏子,她們月兌了鞋襪,赤著腳在淺淺的河水中淌著玩。河水清澈透明,靜靜的在沙灘上流淌著,有幾只白色的海鷗不時在上面掠過,啊,多麼誘人的畫面,要在平時他早就下去,但今天他猶豫了。

「夢才哥,你下來啊,小倩想和你說話呢。」杏子輕聲輕氣的招呼他。她的肺不太好,蒼白的臉上常常帶著紅暈,她是小倩在村子里結交第一個朋友。

夢才下到河中,走近她們身邊,冷淡的問︰「有什麼事?」

小倩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杏子瞎說,我沒有事。」

杏子道︰「我沒有瞎說,她真有話想和你說——我要放牛去了,你們談吧。」她穿好鞋襪,向河堤上吃草的牛群走去。

小倩也從水中上來,一邊穿鞋襪一邊問︰「哥,你剛才和誰生氣來著?」

「沒有和誰生氣。」夢才硬邦邦的回道。

「還說沒有生氣?一個人氣呼呼的只顧走,我們在你眼皮下面都看不到。」小倩白了夢才一眼,見他沒有吱聲,又說︰「今天晚上有電影,你知道嗎?晚上早點到我家吃飯,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要在平時夢才早就答應了她的要求,可今天——「你自己不能看嗎?又不是在外村。」他不耐煩的說,「你一天到晚老跟在我後面,像個小尾巴似的,別人都笑話我了。」

小倩怔了一下,她咬著嘴唇不再說話,過了一會,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夢才心忽地軟了,哄她道︰「我剛才和你說著玩的,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只是不去吃飯了,組里那幫狗東西看我老去你家吃飯難過死了。」

這麼一說,小倩的臉色才平和下來。夢才又說︰「你一定在家等我,吃過飯我就過來,我馬上要上工去了。」剛轉身要走,見女孩眼中有話,停下來問︰「杏子剛才說你有話要和我說,什麼事?」

「我……」小倩欲言又止,遲疑了一會說︰「狗兒這些天和幾個壞孩子老跟在我後面,說是釣魚,盡說些流氓話,又討厭又讓人害怕,」她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道︰「我怕今天晚上看電影時他們又來搗亂,所以才喊你一道。」

夢才勃然大怒︰「這狗東西上次沒有打怕!我馬上去收拾他!」

小倩恐懼的抓緊他的手,「你別這樣,我就是怕你打架,都好幾天了才告訴你,你打他,他家人,他爸爸都……」她緊張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看到小倩害怕成這樣,夢才冷靜下來,說他不會和狗兒打架,最多嚇唬一下。小倩仍然拉著他的手不放,直到夢才保證不會去找狗兒算帳,她才放開他。

吃過晚飯,夢才便早早的去了小倩家,她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張老師叫她不要收了,說今天看電影的人肯定多,早點去佔一個好位置。兩個孩子高高興興的走了。

他們一走上長街,便遇到了涌動的人群,一撥撥的人流從胡同里冒出來,匯集到長街,然後涌向大隊部前面的小廣場,那里便是「法定的電影放映場」。烏石已經快有一年沒有放電影了,所以整個村鎮都處在興奮中,如同過年似的,連一些長年不出門的老太太也跟著兒孫走到街上,周圍的村莊看樣子也來了不少人。總之,當他們到達大隊部時,那里已經擠滿了人,後來的人只能站在板凳上引頸眺望,而他們並沒有帶板凳。小倩撅嘴道︰「我叫你晚上早點到我家吃飯,你偏不。」夢才沒有回答,撓了一會頭,忽然靈機一動,拉著女孩穿過人群來到銀幕背後,這里卻是空蕩蕩的,鄉下人不知道反面也能看到電影。他們在大隊部的台階上找了個位置舒舒服服的坐下,小倩有點不放心的問︰「後面真的能看到電影嗎?」夢才答道︰「當然能,只是圖像是左右反著的,但不影響觀看。」過了會一些人學他們樣也轉到後面。半個小時後,白色的銀幕亮了,電影放映機開始對鏡頭,一些好事之徒乘機在銀幕上比手勢,映出兔子、狗頭以及舊時女人的小腳,引得場子里發出一陣陣笑聲。

電影放映之前照例要放許多最高指示和打倒美帝蘇修之類的口號,然後才在觀眾不耐煩的噓聲放映正片。晚上放兩部片子︰故事片「地道戰」和樣板戲「白毛女」。頭一部片子便是「地道戰」,這是*期間準許播放的幾部老片子之一,雖然大部分人都看過兩遍以上了,但人們仍然看得津津有味,只可惜放映的膠片實在太老了,中間斷斷續續燒了十幾次,將故事情節燒的支離破碎,等到上演第二部片子時已是夜晚十點多鐘了,一些習慣早睡的村民便陸陸續續開始退場。夢才正值少年,只喜歡看沖沖殺殺的戰爭片,對「旗手」嘔心瀝血的樣板戲並不感興趣,當下也提出要回去,但小倩非堅持要看完這第二部片子,少年只好留下來「舍命陪君子」。他的嘴自然不肯歇著,一會說︰「哼,這叫什麼電影?又不打仗,還踮著腳尖走路。」一會又說︰「喜兒跑就趕快跑啊,還做什麼大*?難道不怕黃世仁追上來?」

女孩最初並不理他,但他的不停絮叨終于把她弄煩了。「你什麼也不懂!」她生氣的說︰「這是芭蕾舞劇,又不是故事片,她那是用舞蹈語言表現故事情節。」

夢才斜眼看她,繼續撩撥道︰「藝術也應當真實,誰見過戰士踮著腳尖打仗?」

「和你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對藝術一竅不通!」女孩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夢才嘿嘿冷笑︰「你又懂得什麼藝術?我看也就是不懂裝懂而已。」

女孩本不想理他,但被他這一激,又忍不住回道︰「我當然知道,那個身體向後仰大*跳躍的動作叫倒踢紫金冠,表現的是喜兒寧死不屈的精神……還有那個挺胸抬後腿的動作……」她很內行的講解起電影中舞蹈動作的含義。「每個舞蹈動作都有它特定含義,不是隨便亂跳的,懂嗎?你這個傻瓜,這就是藝術,你沒見過外國的芭蕾舞,那情節動作更要復雜呢。」她用教訓的口吻說。

「你怎麼知道的那麼多?」夢才奇怪的問。

「我媽媽就是芭蕾舞演員啊,我三歲起也開始學芭蕾舞,」女孩不無得意的說︰「我九歲時已經跳的相當好了,媽媽他們舞蹈團長說我已經達到少年組國家級水平,要不是後來——」說到這里她停住了,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夢才明白談話觸及到了她的傷口,趕忙將話岔開。他裝著沒有看見她的表情變化,繼續剛才的話題抬杠,說她的話是吹牛,如果她能像電影上那樣用腳尖走路,他才相信她真的學過芭蕾舞。

女孩見他這麼說,又激動起來。她不服氣的嚷道︰「誰吹牛了?我當然學過芭蕾!用腳尖走路?那只是最基本的工夫,我當然會!」

「那你跳一個啊。」夢才繼續激她。

「跳就跳,不過我現在沒有穿舞鞋——沒穿舞鞋我也能跳。」說著她真的踮起腳尖走了幾步,然後用一只腳尖立地飛快的旋轉了兩圈。

她停下來得意洋洋的看著夢才。夢才剛要說話,突然有幾個半大小子擠到他們中間,其中有一個叫道︰「這小騷嫖子我們找一晚上都沒找到,原來在這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但夢才听出這是狗兒的聲音。

狗兒和他的兩個同伙圍住了小倩,「小丫頭,和我們一道去玩玩吧。」狗兒嬉皮笑臉的說,還在女孩身上動手動腳。顯然他們並沒有看到身後的夢才。

「我不和你們嗦,你們放開我。」小倩掙扎著哭喊道。

「你們趕快攔住她,別讓她跑了。」狗兒興奮的對他的同伙直嚷嚷,沒有提防夢才從背後猛擊一拳,他痛的大叫起來︰「他媽的誰敢打老子?」

夢才對他胸脯又打了一拳,說︰「是你爺打的,怎麼樣?」

狗兒仔細的看了一眼,認出了夢才,「你……」

「上次沒打夠,這次還來找打啊?」夢才嘲笑的看著這個比他小一歲多但卻高出他半個頭的小伙子。

狗兒氣餒了,他回頭看了看同樣膽怯的同伙,不聲不響的走了,兩個小隨從也趕緊溜走了。

「不用怕,」夢才輕聲對哽咽著的小姑娘說︰「狗兒如果再敢來欺負你,我絕饒不了他。」

小姑娘沒有吱聲,她不停的拭著眼淚……

銀幕上頭發已經變白的喜兒,悲憤之情如滔滔海水,她對蒼天哭訴,對大山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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