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河 9. 打架

作者 ︰ zh凡夫

田野里已經空蕩蕩的看不到人影,看樣子下工已經有一會了。夢才趕緊加快腳步,可是在接近村口的時,他忽然發現那片盛開著美麗豌豆花的小土崗上正圍著一堆人,從傳過來的吵雜聲看,好像是有人吵嘴打架;好奇心勝過肚饑,他向那里跑去……漸漸近了,他看到在一片紅薯地里有三個人扭作一團——怎麼其中有個人像是魯國強?他趕緊上前——還真是小魯!老歪的兒子陳德昌和陳德邦正揪著他拳打腳踢,他拼命抵抗著,但明顯處于下風。倆兄弟的哥哥陳德方拿著一把鐵鍬抵住金平國,使他不能增援小魯。圍觀的社員中有人喊︰「德昌、德邦、小魯都趕快罷手,再打要出人命啦!」,但並沒有人上去拉架。夢才剛要上前,被住他們旁邊的陳重高一把拽住︰「你這小不點上去還不給揍扁了!」

「我不打,我上去拉架。」夢才掙開重高的手,沖到打架的人前面,試圖拉開他們,「有話好講,干嗎倆人打一個……」可他的話還沒說完,面門已挨了一記重拳,被打的眼花繚亂,踉蹌後退。德邦正要再接再厲,被重高攔住︰「別打了,他還是個孩子,只是來拉架。」

正在此時,生產隊長被人喊來,他高聲喝罵︰「都給老子住手,你們吃多了,地里的活不干,跑這里打架,丟人現眼,今天打架的全都沒有工分!」

有幾個社員乘機上去將打架的雙方分開。小魯模著紅腫的眼楮說︰「老子要不報這個仇就不姓魯!」

「你嘴硬,」老歪的兒子罵︰「老子還沒打夠,下次再遇到,揍死你這狗日的!」

雙方繼續謾罵著,但都沒有再動手。這時丁建國、馬勝芳和李俊生趕到,他們將小魯拉回宿舍。小李殷勤的打來洗臉水,讓小魯洗去臉上的血跡,小丁在一邊剛要詢問打架的原因,正好夢才進來,小丁吃了一驚︰「你嘴怎麼也腫了?」

夢才模了一下嘴唇說︰「剛才上去拉架,挨了陳德邦一拳。」

正在洗臉的小魯回過頭感激的說︰「老弟,你這份情意我是不會忘記的。」

「這沒什麼,」夢才淡淡地說,「你們剛才為什麼打起來?」

「陳祖財的老二使壞,他上土,一到我和小金的擔子,就故意上得滿滿的,我叫他注意點,他就開始罵人……」

「他媽的,欺負到我們知青頭上啦,老子去把他家砸了!」小馬還沒等小魯說完,便跳了起來,他是個很容易激動的年輕人。

小丁用帶點嘲弄的神情看著他說︰「小馬你別嘴硬,陳祖財有四個兒子,一個個身強力壯,陳祖財年輕時在這一帶打架也是有名的,你和他們打?恐怕還沒進他們家門就被先打趴下來。」

「我看最好還是先找大隊領導,讓他們來解決這件事。」小李插嘴道,其他人想了想覺得也只能這麼辦了,于是大家飯也不吃,便要去大隊部找干部。小丁說他下午要去公社開會,正好他今天值日燒飯,午飯已經吃過,說著就動身走了。

「他好像不是這個組里的人,說話總喜歡胳膊向外拐。」在去大隊部上,小魯憤恨地說。

「是的,什麼**組長?就會拍馬屁,知青的利益一點也不維護。」小馬仍對小丁剛才挖苦他的話耿耿于懷,火氣一點也不小于小魯。其他人也說小丁不好,就這樣一路說著小丁的壞話,他們來到了大隊,一看隊部大門已經鎖上,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去找分管他們的民兵營長。

陳德軍家住在村南的一個池塘邊上,一棟雕工精美的老式二層小樓,這原是村上一個張姓地主的宅院,土改時分給了德軍那位表現積極的父親的。門大開著,一家人正在吃飯,看見他們,民兵營長放下飯碗,站起來招呼道︰「快進來,還沒吃飯吧?就在這里用點。」

小魯他們只站在門外,「別客氣,我們吃過了——有點事情要麻煩您,您先吃飯,我們的事不急。」小魯小心地回答。

德軍趕緊將碗中的飯吃完,見知青不肯進屋,他也來到院子里。

「有什麼事情?」他用手擦去嘴上的飯粒笑著說︰「一個個這麼嚴肅,是不是和哪個丫頭鬧出了葷事?」要在平時早有人陪著樂了,但今天誰都沒有笑。

「是這麼會事,」小馬指了指小魯說,「他剛才被陳祖財的幾個兒子打了。」

德軍的臉忽然沉了下來,「你們為什麼打的架?」他問。

看到民兵營長態度的變化,小魯內心開始感到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將打架的前因後果和過程說了一遍。德軍沉默了片刻說︰「這件事我還要調查一下,不過我要明確一點,你們到農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管他們有什麼缺點,首先你們都必須尊重他們。」看見知青還想辯解,他不耐煩的揮揮手︰「不要再多講了,這事我會查清楚的。」

知青們只能灰溜溜的退了,在回宿舍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這是他們來到烏石最郁悶的一天,事件的主角小魯更是窩一肚子火,直到晚上都無法散去。和他們住鄰居的陳重高見狀笑道︰「怎麼一個個都像腌公雞似的,還為上午打架的事不快活啊?是不是覺得吃了虧?」

「不光這樣,還莫名其妙的被民兵營長克了一頓。」小馬嘆了一口氣道。

「誰叫你們和陳祖財家的人打架?不挨克才怪呢。」

小魯听出話中有音,忙問︰「民兵營長和陳祖財有什麼關系?」

「叔佷啊,這從名字就能看出來,祖字比德字高一輩。」

小馬笑了︰「重字比德字高兩輩,你還是德軍的爺爺呢。」

「我和他們沒有關系,我們不是一個祖宗祠堂下來的,德軍的父親和祖財是叔伯兄弟。」

「噢,他們也只是堂叔佷。」小魯如同落水的人試圖去抓住每一根稻草。

「德軍沒有親叔叔,他和老歪的關系就算比較近了,再加上這兩年又一起撈錢,關系就更不一般了。」

重高指得是他們在一起栽種販賣香菇的事——陳祖財有一手栽培蘑菇的技術,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建了一個菇房,一直在悄悄的做這件事情,由于有德軍的庇護,幾次割資本主義尾巴都沒割到他的頭上,德軍在外面有些關系,常常幫著把香菇弄到城市里賣,听說搞了不少錢,在村子中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難怪陳德軍要發這麼大火。」夢才如夢方醒的說。

「看,連小張都明白了,」重高笑道︰「所以你們以後還是少惹他們為妙,老歪年輕的時候,能扛起一頭水牛,在這一帶是有名的歪,連老婆都是硬從別人手中搶來的。」

「搶老婆?搶誰的老婆?」小馬精神為之一振,追問道。

「後山坳侯魁的老婆,這事已經很久遠,侯魁什麼樣子我都記不清了,只是記得有一個男人老是來村里找老歪,哭哭啼啼的,那時候只覺得挺好玩,後來大了一點听人講,侯魁的老婆——也就是現在老歪的老婆剛從山外嫁過來,很漂亮,當時還是光棍的老歪看上了,便天天去她屋子外面唱山歌,唱的姑娘心動跟他跑了,侯魁是個窩囊人,到烏石討老婆沒討回去,還被老歪打了,一次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難受,便在攝魂谷跳崖了。」

「死了?」

「能不死嗎?攝魂谷好幾百丈的懸崖,人掉下去找都找不到。」

「陳德軍和白玉皎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一直沒有說話的金平國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重高有點驚奇的看著小金︰「怎麼你也看出這中間的故事了?」

小金變得不好意思,臉上露出愚蠢的笑容︰「我也……也是听他說的」,他指了指李俊生。

小李臉漲得通紅︰「你這個蠢蛋!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件事了?」

「不要賴嘛,我們都听到了,又要當長舌婦,又要當膽小鬼,真沒出息!」小馬乘機攻擊小李,並不顧他的反對,把他那天在白玉皎家門前看到並回來傳達的事一五一十的全到出來了。

「那個女人怪可憐的,」重高沉默了片刻說,「德軍自己糟踐她不說,還把她當禮物送人。」

「那她的丈夫呢?」小魯問。

「她丈夫周文斌是本村最大的地主周方正的兒子,老子在土改時被老歪和德軍爸爸祖發帶著一幫人打死了,你想做兒子的現在還敢動麼?整個人都捏在人家手心里——白玉皎又是外面嫁過來的,這里沒有人幫她講話。」

「其他干部就不管嗎?」

「和自己又沒有關系,誰去管這個閑事,再說德軍上面還有人——農村的事情和你們城里不一樣。」

「那德軍被解放軍開除又是怎麼回事呢?」一直在旁邊注意听講的夢才插嘴問道。

重高笑了︰「這你也听見過?人不大管事還挺寬的。」少年不好意思的笑。重高向窗外看了看,壓低聲音告訴了陳德軍被開除的原因——原來他是因為搞腐化被清除出隊伍的。

那還是重高退伍以後發生的事情。陳德軍因為提了干服役期滿以後仍然留在部隊里,他當時混的相當不錯,黨也入了,還當上了排長,並且部隊正準備將他送到軍事學校學習。可就在他人生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卻不知怎麼鬼迷心竅的和一個軍官太太有了一腿。那個軍官是個烈士子弟,剛從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留學回來,是部隊里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型干部,正紅著呢,德軍卻去惹這麼個大馬蜂窩,所以當時處理的非常重,被整整的關了半年,直到*暴發的時候才放出來,黨籍和軍籍全都丟了。

听完重高的故事後,小魯恍然道︰「難怪德軍那麼不喜歡知識分子,原來這樣!」

這時外面傳來打十點的鐘聲,重高起身道︰「時候不早該去睡覺了,剛才說的事不要和小丁講,他和德軍的關系不一般。」

重高走後,大家唏噓不已,社會原來這麼復雜,這可是他們在學校時不曾想到的。他們又談到了重高,覺得他挺不錯。重高已經二十八歲了,還是個光棍,和父母住一起,是個很本分的人。1963年,他和陳德軍一起參軍,在部隊,陳德軍當上了偵察兵,而他則下到了一個搞土建的連隊,一連拉了三年板車。到了復員的時候,與他一起回來的人或者進城當了工人,或者在農村各級機構中弄個一官半職,只有他回到生產隊,直到今天還是一個普通社員,但他好像並沒有什麼怨言,總是樂呵呵的,有事沒事常愛到知青宿舍坐坐,說說話,知青都喜歡他,不過李俊生有時有點看他不起,說︰「老實有什麼用?老實就是傻,世界永遠是屬于聰明人的。」大家反駁他,但心里卻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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