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曾經的黑十字
謝尋燕和龍孩孩與帝衿青謀兩人分開後，一路毫不掩飾的招搖前行，將搜捕他們的侍衛引走了大半注意力，偏偏還狡猾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斷的引起騷亂，卻叫人模不透他倆的行蹤。
其實要說招搖，招搖的只有龍孩孩一個人。謝尋燕滿臉無奈又隱約興奮的按照龍孩孩的指示，揮手間，這里一個瀑布沖毀了建築，那邊一道洪流席卷了整條街道。
龍孩孩斜了眸子，透過柔軟漆黑的劉海瞥著他，削薄的唇勾起淺淺的弧度，沒有一如既往的鋒利，微微柔和，稱贊著︰「這樣看著，你還蠻可靠的。」
謝尋燕被心上人夸獎的暈陶陶，又是一揮手，一道水柱把追趕來的亞特蘭蒂斯人轟得老遠，然後腦子里慢悠悠的浮現出一個驚悚的想法，莫非以後他想討孩孩歡心，還必須像現在這樣四處搞破壞制造動亂不成？天，他要敢在外界的世界攪風攪雨，大師兄一定是頭一個拔劍砍了他的人
看他又莫名其妙的神游天外，龍孩孩譏諷的彎了彎唇角，眼里卻透出少見的溫色，只是抬手使勁揉了揉謝尋燕一頭黑發，淡淡道︰「注意力又跑到哪個地方去了？」
謝尋燕頓時回神，龍孩孩的指尖掠過他的額頭，涼涼的，讓他飛快紅了臉，清清嗓子道︰「總是走神的人沒資格這麼說我。」他意有所指的看著龍孩孩，清澈的眼楮里漾著喜悅，面前這個人在慢慢的向他敞開心扉，傻子才會感受不到。
……所以說，真是相當開心吶
要這樣，一直一直的，這麼相處，這麼下去。
「呵。」龍孩孩咧了咧唇，像是收起了爪牙的野獸，給人溫順的錯覺。
謝尋燕大著膽子去抓龍孩孩的手，臉頰上帶著淡淡的紅，他似乎一直是這樣，再過分再深入的事情都做過了，他依然純情羞澀的不可思議，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龍孩孩默默翻了個白眼，任由某人握住自己的手，想起古堡中瘋狂的一個夜晚，默默感嘆，其實謝尋燕是披著兔子皮的狼吧？平時一直是只小白兔，到關鍵時候就毫不遲疑的變身？
完全不知道龍孩孩在怎樣月復誹他，謝尋燕一半注意力拿來搞破壞，一半注意力拿來偷偷瞟著十指交握的雙手，心里別扭的嘀咕著龍孩孩到底有沒有注意到他們現在牽手的姿勢吶？懂不懂這樣牽手的意義呢？
龍孩孩的手指很漂亮，蒼白又細長，是能緊緊抓住人目光的一雙手。
現在這雙手就握在他的手間，掌心傳來冰涼的感覺，手指摩挲著對方的手指，可以感受到對方堅硬的骨骼。謝尋燕傻兮兮的笑著，暖的整顆心似乎都融化了柔軟了，血肉血管都軟成了一團，撈都撈不起來了。
「燕子。」龍孩孩忽然站定了腳步。
謝尋燕疑惑的看他︰「啊？」
「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好嗎。」完全不是詢問，而是已經拿定主意後的平淡陳述。
「怎麼了？」謝尋燕發現龍孩孩的手指用了些力，捏的他的手指生疼。
「有些事，必須解決了。」龍孩孩朝他一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說完，龍孩孩慢慢松開謝尋燕的手，目光筆直的望向前方，一步步平穩的朝前走去。
謝尋燕茫然的抬頭，目光在接觸到前方站得筆直的男人後，瞳孔狠狠的縮小，一個在口中咬碎碾磨過千百次的名字再次涌上了舌尖——
「七殺」
「等我一會兒，燕子。」龍孩孩背著他朝那個男人走去，抬手朝他擺了擺，卻透著不能被阻止的堅定決然，「就一會兒，很快。」
眼中閃過掙扎，謝尋燕垂在身側的手掌狠狠的握緊了，咬牙硬生生的克制住自己抬起腳的沖動，讓自己像一棵生根的樹一樣，死死的扎根在原地，只用眼楮目送龍孩孩一步步走向面色陰鷙的男人。
這一幕，似曾相識。
那一次在機場，為了保護他安然離開，或許還有別的原因，龍孩孩也是這樣一步步走向七殺，然後被那個陰狠的男人帶走。
牙齒咬出了「咯吱」聲，謝尋燕紅著眼楮，腦子里瘋狂叫囂著追上去，把人抓住，就算敲碎他的四肢，用囚牢困住，用鐵鏈鎖住，也要把人留在身邊，卻在看著龍孩孩堅定又平靜的背影時，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這是龍孩孩的決定，被敲碎了四肢，喪失了一身硬骨頭的龍孩孩不會是他喜歡迷戀的那個男人。
有些事情，容不得外人去插手，只能一個人去面對，然後親手為這件事干脆的做個了結。
謝尋燕覺得自己一直苦惱看不懂龍孩孩的想法，但這一次，他卻直覺的明白了龍孩孩無聲的決定。他可以選擇違逆龍孩孩的想法，只要他想，他現在可以立即讓七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連渣滓都不留一點，但他不能這樣做，因為這樣做，孩孩心中會留下遺憾，或許是比遺憾更深刻的陰影。
他不知道龍孩孩和七殺之間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但過去種種他沒有參與，的確沒有插入其中的資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與另一個人自成一個小世界而不能插足其間，很難受，但他不打算去破壞，而是選擇等著孩孩自己走出來，然後再也不允許這種情況再次發生。
從今往後，孩孩的世界里，永遠都必須有他的身影存在
謝尋燕壓抑住身體中妒忌的幾欲燃燒起來的血液，看著龍孩孩跟在七殺身後拐進視線所不及的拐角，心中發狠的告訴自己，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讓龍孩孩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很快，就回來……是這樣吧？
龍孩孩面色冷淡，目光薄涼，望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我，現在可以問了，我會如實回答你。請快一點，我分給你的時間不多。」
七殺靠在牆上，他一開始狠戾的表情在對上龍孩孩幽黑的眼楮時，一點點褪去，最後化作滿臉的苦澀，讓人看了心酸不已的苦澀︰「為什麼？」
盤桓在心底的問題終于被他問了出來。
「是黑十字將你從冬天的街角撿回去，細心照顧，精心培養，那里有你的同伴，有你的老師，或許還有你的朋友，還有……喜愛你的我，你在黑十字，明明過得很好，就算沒有普通人的幸福，但至少你從未抱怨過那一切，也沒有憎惡過那一切，為什麼會在最後選擇背叛？用刀切掉一起長大的同伴的腦袋，感覺很好麼？一手顛覆自己長大的地方滋味好受麼？」
七殺閉著眼楮，眼珠在眼皮下好不平靜的滾動著，漆黑的睫毛和他的手一樣，顫抖不已。
他一字一字的指責︰「帝憫告訴我，你是因為要接近帝衿，才選擇離開黑十字。但是只是離開而已，為什麼要毀掉一個總部？你就真的沒有一點感情的存在麼？」
「那時候，真的是沒有呢。」龍孩孩看著他，目光卻透過他看向了當年在黑十字中的一幕幕，混著汗水與血液味道的痛快喧囂，充斥著冷兵器的冰冷與槍炮的硝煙味，殘酷又激烈的環境里讓人感受到燃燒乃至沸騰的熱度，而這一切僅僅讓他有活著的感覺而已，更多的感情，對他而言太奢侈了。
「我活了一千年。」龍孩孩說，眉眼蒼涼，「從一歲到二十五歲，然後又從一歲到二十五歲，這樣循環著，一千年也就過了。」他咧開一個笑，「你說我長大過多少次？我在多少個地方長大過？每一個二十五年里，我遇到過多少人呢？」
七殺震驚的睜開了眼楮，直直的盯著龍孩孩，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這樣的我，你還能要求我對‘從小長大’的地方有什麼深刻的感情呢？」龍孩孩加重了聲音，無比諷刺的冷笑，「或許曾經有的，但那也只是曾經，早就用完了。」
「所以很不幸的，黑十字是在一千年後養育了我。如果早個幾百年，說不定我還能不這麼麻木冷血呢？」龍孩孩搖了搖頭，將混亂的一幕幕記憶驅散開來，平靜卻認真的回答七殺的問題，「所以你們對我來說，真的不是什麼。接近帝衿，是我心中最大的願望，無論怎樣我都要實現它。」
「但黑十字的存在，一定會影響到我的這個願望。」龍孩孩說，宛如理智的分析師，「若是掌握著黑十字大部分秘密的我擅自離開，一定會被視為叛徒，會被綿延不斷的麻煩糾纏住吧？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們解釋我接近帝衿的理由，而你們又會成為我達成目的的絆腳石，那麼我只有一個選擇。」
「摧毀黑十字。」他說的斬釘截鐵，似乎現在也不曾為當初那個決定後悔過。
七殺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可是你放過了我。」
如果不是故意，龍孩孩手里不會有一條漏網之魚，還是他這樣大的魚。
「你……對我很好。」龍孩孩沉默片刻，低低的開口，似乎又看見在攀岩峭壁時，站在懸崖上朝他伸出手的那個冷漠少年，「我已經很多年……沒有下不去手的情況了。」
七殺眼角忽然就浸出了淚來。
如果不是愛得極深，怎麼會恨得如此刻骨。
誠如龍孩孩對他手下留情，他也殺不了龍孩孩。
在血流成河的黑十字總部，他從硝煙中爬起，滿腔恨意，自認為在龍孩孩落在他手上的時候，可以用無數殘酷刑罰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在龍孩孩真真正正被囚在他面前時，他連扇過去一個巴掌的力量都軟弱的消失，狼狽的只能用陰狠的表情來遮擋自己不該有的軟弱無能。
他連為兄弟們報仇的勇氣都在這人面前消磨殆盡，這個人是毒，人人為之著魔，人人為之受罪，沒有人能拯救愛上他的自己。
一直不敢詢問龍孩孩毀掉黑十字的理由，也正是因為他知道，得到答案後的他便真的心如死灰，沒有了追逐龍孩孩的理由。
再怎樣也下不了手，還追逐著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七殺的唇瓣宛如失水枯萎的落葉，簌簌顫抖，「如果，你的這個二十五年里沒有帝衿的出現，你會不會一直在黑十字中呆下去呢？和我……一起……」
龍孩孩輕聲回道︰「會的。」肯定的，毫不遲疑的。
如果這只是他無數個二十五年中的一個，那麼他會安穩的在黑十字中呆到二十五歲結束，然後尋覓下一個地方，開始新生。
「原來是時間不對。」七殺僵硬的唇角勾起一個難看的弧度，笑的干澀，「原來只是，時間不對……」
龍孩孩沉默的抿了抿唇，再來一次，當初的他還是會那樣做。因為那時候的他，只是麻木的行尸走肉，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羈絆，他全都不懂，或者以前懂，後來就忘了。
一千年的時光，忘了感情忘了羈絆才最好，才能活得不那樣痛苦。他只是在時光的消磨中，選擇了一種不難受的活下去的方式而已。
「現在的你，和黑十字的你已經不是同一個人。我不會再追著你不放。」七殺抬手捂住眼楮，「如果能夠從這里出去，我會重建黑十字。」
「需要幫助，我會提供。」龍孩孩說。
「果然不是同一個人了……」七殺長長的出了口氣，「黑十字的孩孩，從不會說這樣的話。」
「的確不是同一個人了。」龍孩孩輕笑，「時間剛剛好，我怕那家伙等急了。你好自為之，會出去的。」
他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七殺在他身後說︰「龍孩孩，我還是不能原諒你。」
龍孩孩笑了︰「你知道的，有三個字我從來也不會說。這一點，從過去到現在，還沒有變過。」
他抬腳離開了，不遠處還有個忐忑不安的少年在強忍著等待著他。
七殺緩緩放下手臂，濕潤的眸子低垂著盯著地面，疲倦的吐出幾個字︰「對不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