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並不知情！自打來到這里，你不是事事處理的圓轉如意麼？你不是打點的里里外外人人稱贊麼？你不是連我喜歡吃什麼、穿什麼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麼？」蘇軾眼楮里冒著火，語氣越發咄咄逼人，「從你來這里的第一天起，你就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這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只怕也早就知道。不知情？唯一一個不知情的人是我罷？」
王閏之臉上的血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變的雪白︰「姐夫……」
「你叫我做什麼？姐夫！不錯，我只是你的姐夫，還不是嫡親的姐夫，憑什麼你這樣管東管西？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領情麼？你以為做好了這些就能取代她了麼？哈哈，笑話，真是笑話……」
「姐……我沒有……」這些日子建立的某種自信，以及心里隱約的期盼，如同沙丘上的城堡，一個浪頭打來便坍塌了，王閏之一時不知所措。
誠然，王閏之有時可憐，有時也有些可恨，可她畢竟只是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許多事情並非她能做主，說到底她也就是一個棋子罷了。
「蘇少爺，溪兒有幾個問題不甚明白，大著膽子說出來，有不對的地方您也別惱。」無論如何，蘇軾也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總該听得人勸罷？
果然蘇軾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並沒有阻止。
林溪晚大膽的抬起頭來，看著他，朗聲說道︰「我們家小娘子只是閨閣弱質，究竟能做得了老爺夫人的主，還是做得了蘇家大少爺、大少夫人的主？甚至能做得了她自己的主？」
蘇軾目光閃爍，未及開言，周姨娘闖了進來，她穿著半舊的藕荷色褙子，釵鬟有些散亂，神色焦急的說道︰「爺，邁哥兒怎麼樣了？妾身听說後嚇得跟什麼似的，衣服也沒換就過來了……」
蘇軾點點頭，看著林溪晚︰「繼續說！」
想來是听進去了。林溪晚又多了幾分鎮定︰「小娘子之所以從青神來到汴梁，是因為收到了府上的信。因念著從小的姐妹情分，才千里迢迢的趕來，一來侍疾，二來好歹是一個幫手，可以分憂。這幾個月來，小娘子處處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錯，恐遭人恥笑事小，失了蘇府的顏面事大。若說小娘子當真有什麼心思，怎麼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陷害蘇小少爺？這樣笨拙的法子，除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有什麼作用？況且，一個人做什麼事，總該有個目的。蘇小少爺是小娘子的外甥，疼來都還來不及，怎麼忍心看著他遭罪？」
「爺，妾身瞧著這小丫鬟伶牙俐齒的，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王家小娘子行事又細心又得體，誰不贊一個有當家主母的氣派？」蘇軾的眉頭又蹙了起來，周姨娘好像沒注意到，自顧說了下去，「況且又是邁哥兒的姨媽，無緣無故的，怎麼能做出這等阿事？只是俗話說，馬有失蹄，王小娘子到底要做的事情多，難免有疏忽的地方，被身邊的人鑽了空子，也是有的。」
「怎麼說？」
周姨娘猶豫了一下︰「妾身听說，幾個月前，少夫人曾經為了邁哥兒懲罰過一個丫鬟，教人打了她十巴掌。」說著眼光瞄向林溪晚，「就算是少夫人罰的重了，你也不該生出這般歹毒的心思，邁哥兒他才六歲啊，你怎麼下得了手？就算我求你了，放過邁哥兒罷，可憐他是個沒娘的孩子……」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林溪晚愣了一下，說了半天，問題又給周姨娘繞了回來，還有理有據、結結實實的扣在了自己身上。她看了看四周，蘇軾一臉肅穆，就連王閏之和丹青的眼中都閃過一絲猶疑。她忽然生出一種無力的挫敗感。
「不錯，山藥是溪兒提議買的，雖是無心，卻傷害到了蘇小少爺，溪兒願意接受懲罰。」她打斷周姨娘的話，聲音里沒有怨艾，沒有淒涼，坦蕩的猶如清泉從石上流過，汀淙作響。周姨娘沒想到她這麼干脆，張了張嘴，又識趣的閉上。
一時都靜了下來，等著蘇軾開口。
項婆子在門外鬼鬼祟祟，安嬸子悄悄過去問了幾句，回來說︰「醉墨在外頭，說下午送山藥來的時候，拿錯了籃子，要換回去。」
「醉墨？他同這事有什麼關系？叫他進來！」蘇軾看起來很意外。難怪，醉墨是他身邊的小廝，若是起了什麼心思，可就是背叛了。
醉墨好像沒想到里面是這副情形，他低頭瞧著地面︰「今天上午看到這里的小丫鬟溪兒提著一籃子山藥到外院的井邊，說是要放到井里湃一下。我看她年紀小，就去幫忙，給她送過來時走的匆忙了，拿錯了籃子，怕被管事媽媽發現了，難免會嘮叨，就想著換回去。」
「你說她提著山藥跑到外院？」
「是啊，說是放到井水湃了，吃起來才爽口。」
蘇軾沉吟著，顯出幾分疲憊，吩咐醉墨︰「一會兒你把這兩個籃子並剩下的山藥扔掉，還有，以後我不想在家里再看到這個東西。」說完轉身走了。
就這樣結束了？雷聲大雨點小。
蘇軾不是個性爽直，口無遮攔的麼？為什麼現在的蘇軾如此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林溪晚努力壓下心里的疑惑，帶著醉墨去取剩下的山藥。
兩個人不說話，一直到小廚房，醉墨忽然開口︰「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大少爺不過是遷怒罷了。」
遷怒？發生了什麼事，還有有人在蘇軾耳邊說過什麼？
醉墨看了看外面，小聲說道︰「今兒大少爺跟幾位大人在一起，有人提議要大少爺作詩，大少爺說什麼‘久去場屋，不能詩賦’，韓大人知道咱們家的事，就為大少爺解圍，別的大人都笑著岔開了，不再提此事，偏有個姓李的御史大人，說大少爺是……是假憂傷，假清高，做做樣子罷了。家里去了一位，不是還有位更加年輕貌美的‘妻妹’麼，說不定早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這話也太過分了。林溪晚問︰「那大少爺怎麼說？」
「大少爺哈哈一笑，說︰‘想我蘇某雖憶妻成疾，還不至于就得了臆想癥。李大人送的這頂帽子太大，還是拿回去自用的好。’韓大人很是不悅，他又位高權重，眾位大人就紛紛指責李大人，李大人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哼了一聲，這事就算了。沒想到回來後，又遇到了邁少爺的事，偏偏又跟王家小娘子有關……」
于是他就借機發作了，大概冷靜下來後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只好匆匆收場。只是，外面什麼時候有了這些傳聞？蘇軾今天的那番話是被兩件事一激後的不擇言，還是他心里早就有了這些怨念？
怎麼想都覺得王閏之的「前景」不容樂觀，雖然她知道她一定會成為蘇軾的繼室，名正言順的蘇夫人。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契機麼？
忽然又想起一事，林溪晚埋怨道︰「也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醉墨有些委屈︰「我听說邁少爺的事後，想過來看看情況，青書才拉住我說了這些，教我不要在這關口……總之，我也是剛剛知道，怎麼早告訴你？」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山藥，邁少爺不能吃山藥的事，怎地不早說？」
「從來不曾听說過。若不是今天邁少爺發了病，我還不曉得他不能踫這個。若是知道，不早就阻止你了，還等到現在，巴巴的來換籃子。」
也是，醉墨一向古道熱腸。
這種事，只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罷，一來有諱疾忌醫的意思，說出來不好听，二來也怕有心人利用。
被有心人利用？林溪晚心中一動︰听絮和聞柳本來是大少夫人的貼身丫鬟，她們應該知道的罷？想到丹青說的買山藥的過程，越發起疑，拉住醉墨道︰「還要麻煩你一事，你幫我打听打听，西角門是不是有人常來賣山藥之類的。」
「這事還有什麼內幕不成？」真是伶俐人。
「我只是有些地方不解，你悄悄打听，別教人知道。」
醉墨默默的看了她半晌︰「真是個小人精！可惜啊，道行淺了，總是好心辦壞事。」眼里又浮出慣常的嘲諷，「放心罷，我記住了。」提著兩個籃子走了。
林溪晚又想了一會，心中越來越篤定，起身回了正房。王閏之正和安嬸子說話，後者看了她一眼︰「多大點的事，去這麼久？你把這整件事的過程說來听听。」
林溪晚仔細的說了一遍。
王閏之說道︰「和丹青說的沒什麼出入，應該就是這樣了，您看？」
安嬸子點點頭，安慰道︰「我會慢慢和任媽媽說的，若是巧合最好，最怕被人算計了，我們還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不能做什麼，也總有個防備不是？」
兩人又商議了一會，安嬸子告退，林溪晚服侍王閏之梳洗休息後，回到廂房。
沒想到丹青在等她︰「溪兒，你怎麼不罵我？」
「罵你做什麼？」
「明明那山藥是我買回來的，我居然還懷疑過你，真是豬油蒙了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有什麼好奇怪的。
看丹青一臉真誠，林溪晚板起臉︰「你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丹青問的鄭重。
「再有這種事，你要第一個出來幫我！」
「好！」丹青回答的干脆，復嘆了口氣，「溪兒，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教我廚藝的時候盡心盡力，沒半分藏著掖著，出了事又肯站出來，不怕擔當責任。今兒佷姑爺那個樣子，莫說我，小娘子都嚇懵了，你這麼小的人卻能那麼冷靜的講道理，佷姑爺都不好駁你，當真了不起。」
她贊的直白又真誠，林溪晚不知道怎麼回答。若論心理年齡，她比王閏之和丹青大的多，又倚仗著對歷史上的蘇軾的熟悉，自然可以冷靜對待。
她不想多談這個，轉移了話題︰「你看，周姨娘年輕貌美，又會彈琴唱曲，佷姑爺會不會把她扶正，做正經的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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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鄉下狗狗的打賞和評價。本來跟編輯說好，兩天一更的，今天看到你的摧更，真是心里一熱，偶會盡量多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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