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早些提醒我，差點鬧了笑話。」丹青埋怨道。
「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平白無故的，說這些做什麼？」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放到心里就好了。就像有些痛苦，沉澱在心底就好了，尤其是蘇軾這樣作為一家之主的男人，上有老父，下有稚子，若是每天悲悲啼啼，愁眉不舒，這個家如何撐的起來，而日子總是要一天一天過下去的。
林溪晚幫忙量著尺寸，心里微微有些酸楚。
丹青怔了一下︰「你倒是看的通透。你日日跟著小娘子，能瞧出這些也不奇怪，只是听絮姐姐怎地一點也沒察覺，私底下還跟我說，佷姑爺待周姨娘比從前越發不一樣了。那神情，竟有幾分怨懟。是了，她是大少夫人的貼身丫鬟，自然處處念著舊主，可見是個忠義的。」
丹青這些日子和听絮走的近，听絮時時來找她說話，一副親熱的樣子，難道就是說這個？只是忠義……林溪晚覺得這個詞用在丹青身上更加適合。
兩人絮絮叨叨，很快就裁完了布料。此時正是一天里陽光最烈的時辰，丹青拿帕子在腮邊扇了幾下，抱怨道︰「這麼熱的天，別說佷姑爺沒了胃口，就連小娘子也吃不下幾口飯。又要理家，又要操心佷姑爺吃的好不好，又要照看邁少爺——獨獨忘了自個兒。只是酸梅子、山楂糕、小橄欖這樣的零嘴她又不愛吃，常做的那些又吃膩了，溪兒……」巴巴的看著林溪晚。
林溪晚「噗哧」一聲笑了︰「如今咱們這里，你才是頭一號的大廚，自個兒想去，我早就技窮了。」
「算了，過會子去廚房看看。可恨我出門不方便，廚房回回都是那些食材，怎麼能教大家都歡喜？」
「我倒想起一道菜。你去廚房順便看看有沒有山藥，我記得大少夫人說過，佷姑爺喜歡吃蜜汁山藥，若是將蜜汁換做橙汁，味道就更好了，咱們這里正好還有幾個甜橙，鮮鮮的做出來，保管小娘子喜歡。」
「當真？我記下了，必不會忘。」丹青說著打簾子，「只怕小娘子快要醒了，咱們先去伺候著。」
丹青還未邁出門檻兒，就差點和一個人裝上，定楮看去，竟然是周姨娘。
她來做什麼？來了多久了？丹青和林溪晚面面相覷，臉色陰晴不定。
周姨娘愣了一下，旋即淡淡笑道︰「听說小娘子身上不爽利，這里有些清涼的藥膏子，里面添了上等龍腦，最是開竅醒神。不知道小娘子午困醒了沒有，怕擾了她，就勞煩你們了。」說著遞過藥瓶。
丹青忙接過謝了，又讓周姨娘屋里坐。周姨娘往里看了一眼，說道︰「時辰不早，就不坐了。」匆匆離去。
林溪晚不安道︰「她不會听到了什麼罷？」
「怕什麼，我們又沒說什麼。況且先前我說要去找小娘子的時候，也沒瞧見外面有什麼人，她一個姨娘偷听我們小丫鬟說話，好生沒面子。」
林溪晚想了想方才兩人說的話，除了說到蘇軾對周姨娘越發不同，其他的也確實不怕她听，也就甩到腦後隨她去了。
只是下午丹青從廚房回來時兩手空空，頗有些忿忿然︰「這麼大的廚房竟找不出一根山藥，蔡媽媽說，現在干活的人少了，不可能專門為了幾斤山藥就分派一個人手出去，且等等再說。」
林溪晚也覺得奇怪，不過蔡媽媽的話也有道理，就勸道︰「精簡人手，開源節流是咱們小娘子定下來的，蔡媽媽按規矩做事又沒有錯，若咱們壞了規矩，不是打小娘子的臉？」
「這個我如何不知？只是氣不過蔡媽媽的樣兒，她明明就是故意這樣說。哼，我就不信，少了一樣食材，我就做不出可口的飯食！」說著往小廚房去了。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誰不想做一個在主子跟前服侍的大丫鬟，一來工作相對輕省，可以從繁重的粗活、雜活中解月兌出來。二來待遇好，月例銀子高不說，得到各種打賞的機會也多。三來也體面。林溪晚依舊記得自己臉傷好了以後，和丹青換班時她眼中的失落。可是隨著丹青廚藝的突飛猛進，她仿佛忽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般，底氣越來越足，人也變的自信了許多。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就感罷。
第二天上午，林溪晚隨著王閏之從西院的廂房回來時，丹青正在和听絮說話。
看到她們，丹青迎了過來︰「我听說出了西角門不遠的地方有一處涼棚，每逢夏天，就有人擔了茶水來賣，夾雜著賣冰雪冷元子、甘草冰雪涼水並砂糖綠豆湯類，最是消暑解渴，就是附近有頭臉的人家也常常遣了下人去買，極干淨的，小娘子您看，要不要咱們也去買些回來？」
她一臉熱切，況且這上午的日頭就開始毒辣異常，單是這幾樣東西的名字就止不住讓人口舌生津，王閏之爽快的答應了，又問︰「讓溪兒陪你去罷，多買些回來大家都嘗嘗。」
「听絮姐姐陪著就好了，有她在也不怕走丟，溪兒還要侍候您。」看王閏之點頭，丹青笑嘻嘻的去廚房拿了幾個碗，分別放在兩個籃子里，和听絮一人提一個說說笑笑的出去了。
半個時辰後丹青回來，林溪晚幫著把碗里的湯倒入茶盞，難得的是，碗底叮叮當當的，居然鋪著薄薄的碎冰。
丹青拿帕子拭了拭臉上的汗，興奮的說道︰「這些冰塊本來盛在木桶里，木桶外面一層層的包了好幾條棉褥，就是為這點點冰，一碗足足要了五十文錢……」
五十文？六碗冷飲就趕上自己一個月的辛苦錢了，林溪晚感慨道，有錢真好，不管在哪個朝代。
王閏之端起茶盞嘗了嘗，直點頭︰「果然不錯。你們也一起嘗嘗，橫豎也沒有外人——听絮怎麼沒來？」
「听絮到了門外，忽然想起有活計要做，先回去了。」丹青回道，小口抿了一口，嘆道，「要是咱們自己有冰就好了，這些東西也不難做。」
王閏之道︰「這個要先挖冰窖，再花錢買冰，中間還不知道要折損多少——豈是咱們負擔的起的？偶爾買點嘗嘗也就罷了。這里還有一盞，溪兒給安嬸子送去，人人都有了，也不能偏了她的。」
林溪晚端了茶盞送到安嬸子房里，出來時看到丹青在小廚房外向她招手，跟著她進了小廚房，她才神神秘秘的道︰「溪兒快看，這是什麼？」
腳下的籃子里，赫然躺著五、六根山藥，每根足有林溪晚的手臂那麼粗。
「哪里來的？」
「猜不到了罷？」丹青似乎很滿意林溪晚的反應，賣了一會關子才道，「買了東西往回走的時候，居然看到門口有人在賣這個，我想著買涼茶的錢還余了幾十文，就教他稱了這些，溪兒你再來猜猜，這些山藥花了多少錢？」
這些山藥總有十斤罷，就算是十文錢一斤也有一百文了，只是看丹青的樣子，一定很便宜才是，就猜道︰「五十文？」
丹青眨眨眼楮，笑的更歡了︰「二十三文！我統共才花了二十三文！最初他也是要五十文的，我說我身上只有二十三文錢怎麼辦，其實我也不知道這里的物價，只是隨口說說，大不了少買一點，听絮也在一邊幫腔，沒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這真是撿了大便宜，林溪晚蹲子翻看了一遍，根根都是新鮮的，只是在陽光下曬的久了，有些熱。
「要是有冰就好了。」這些山藥即使放到晚上，也只是稍稍降溫，離她的要求還差著一截。忽然想起了外院的井，「井深，水又涼，放到里面湃一湃，才真正可口……」這是醉墨的話。
跟丹青解釋了一下，林溪晚提著籃子向外院走去。
外院的井邊依舊靜悄悄的，古槐樹默默立在一邊，濃蔭如雲，涼爽舒適。林溪晚試了試轆轤，沉甸甸的有些壓手，下面似乎墜著東西，拉上來一看，竟然是一個盛著果子的木桶，里面放了葡萄、石榴、鴨梨，還有兩個黃黃的木瓜。林溪晚不知道提上來還是放回去，一時猶豫。
「哪里來的小蟊賊，敢偷到這里來？」
一聲厲喝，林溪晚沒有防備，手下一松，井繩突突的松了。
「你……」你字剛剛出口，就被井下傳來的沉悶的「咕咚」聲打破。林溪晚轉過身，果然就看到醉墨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
怎麼每次見到他，都會發生「落井」事件？
「都怪你，老是從背後竄出來，大呼小叫的，魂都給嚇掉了。」林溪晚拍拍心口，決定惡人先告狀。
醉墨走向前來，沒有說話，卻向她臉上瞧了幾眼。
林溪晚下意識的模模臉，忽然想起了什麼︰「是了，你送的藥，一直沒能親口道謝，這里謝過了。」說著福了福身。
「什麼？哦，哦，哪里……沒什麼，沒什麼！」醉墨有些慌亂，似乎還帶著點被撞破的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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