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一卷 蒹葭蒼蒼 第十九章 油菜花,油菜花(小修)

作者 ︰ 輕小羅

「善女紅,持中饋,這原是女子應有的品德。你有這樣的本事,我也歡喜的緊。只是被外頭的人口口相傳,難免有失真之處,若這話被某些登徒子說出,又另有一番說道。昨兒駙馬爺親自登門,你以為他真是為了幾道菜麼?我本就疑心,所以悄悄過去瞧了一會子,駙馬爺一表人才,只那雙眼楮,我總覺得……總覺得……」說著搖搖頭,「身為女子,還是低調隱忍些好。」

王閏之垂下頭,聲音里透著點委屈︰「我只想著不能抹了七姐的面子,就使出了渾身解數,好教參政夫人滿意,沒想到……」

「我也沒有想到,二十七妹竟如此對了參政夫人的口味,她回去還能在人前夸你。也不知道這事是好是壞,且看你的造化罷。倒是爺,居然也贊了那魚美味,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可見他是個有口福的……」

王弗說著,漸漸走到了前面,看不到她的喜怒。

隱隱傳來琴聲,和著女子咿咿呀呀的歌聲︰「……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王閏之腳步一滯︰「誰在唱曲子?怪好听的。」

是周姨娘。林溪晚已經認出來,王弗所走的方向,正是那片油菜花地,周姨娘住的地方應該就是這個附近。她的歌聲清揚,仿佛哀怨的傾訴,極富感染力。林溪晚只覺心里某個東西忽然碎掉了,細微的疼痛一點一點漫了出來。

「二十七妹喜歡?」王弗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怎麼會?不過是覺得聲音悅耳,曲子這麼婉轉哀怨,不像……正經女兒家所為。」她壓低了聲音,猶疑道,「是周姨娘?」

王弗點頭︰「不錯!這種曲子本就是教坊里的女子們學來取悅男人,正經人家的女兒如何唱得?至于周姨娘,以後你要離她遠些,免得亂了心性兒。」

王閏之應了。

轉過一個彎,油菜花地出現在眼前。只是花兒大多已經殘敗,再也不復幾日前的繁盛光景。

「這些芸苔是七姐種的?這麼多……又吃不下,現下都老了,花兒也敗了……」王閏之有些茫然。

「是啊,花兒敗的真快,前些日子還嬌艷著吶。」

猶如此時的自己罷?

如果沒有記錯,這個五月將是王弗生命力最後的光陰。林溪晚走近了幾步,曲了曲膝︰「少夫人,關于這芸苔花,我倒是听說過一個有趣的說法。」

「怎麼說?」王弗問的漫不經心。

「這芸苔花還有一個名字,叫油菜花,有些地方就用它隱喻有才華的女子。真正有才華的女子,若只是在盛放的一瞬間顯露光彩,之後就衰敗了,也只能算是假才華罷?」看到王弗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林溪晚就順手摘了一朵花,「少夫人您看,這花兒雖說敗了,花籽卻可以榨油,這才是花兒真正的價值。就像女子,最美的當在內蘊。我年紀小,听到人家這樣說,也不知道對是不對,要請少夫人來評評。」

「這花籽可以榨油,你是怎麼知道的?」王弗緊緊盯著她。

怎麼……難道這個時候還沒有油菜花籽油?

林溪晚深吸一口氣︰「無意間听人家說起來的,我也不懂……」

「這就是了,去年在鳳翔的時候,偶爾在一本雜書里看到記載,說芸苔花籽可以榨油。回京就讓人拔了這里的花花草草,種了芸苔。本來我還在猶疑,怎地從未見過芸苔花籽榨的油,會不會是書上亂寫了騙人?你既這麼說,就是有些根據了。」

「七姐要自己榨油?咱們又不缺菜油?」王閏之奇道。

王弗苦笑道︰「撐起這麼一家子,只靠爺兒幾個的俸祿,委實是外甜內苦。我有心做點什麼,可這京師之地水深的緊,哪怕再不起眼的鋪子,背後也有說不清的關系。咱們又不像王駙馬那樣,出自顯貴之家,又娶了公主,明里暗里開了許多鋪子。想來想去,想到了這芸苔,既然書上有記載,真的能成也未可知。」她輕輕撫著一朵花,「若真的成了,就將四川家里的田地也改種芸苔,將來榨了油,賣給油鋪子也成,咱們自己開鋪子也成。慢慢的攢些錢,先買一所咱們自己的宅子,不用月月算計著房租,也不用想著宅子何時被主人家收回,這才是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樣兒……」

她的視線慢慢漂向了遠方︰「雖說我的身體……不知道能撐到幾時,只要爺沒了後顧之憂,邁哥兒和……」她輕輕模了下小月復,「他們哥倆兒過的富足,即使在九泉之下,我也會含笑的……」

「七姐——」王閏之眼眶有些濕潤。

王弗微微一笑,灰敗的美驚心動魄︰「油菜花,很有趣的名字兒……」掐下一朵尚未衰敗的花兒,插在鬢間,「你們瞧瞧,我是‘油菜花’麼?」

人比黃花瘦。

王閏之想笑,扯了扯嘴角,眼淚卻流了下來。

「少夫人,小娘子。」嬌弱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周姨娘俏生生立在那里。

王弗輕輕頷首︰「擾了你唱曲兒的雅興了。」

「哎呀,少夫人!」周姨娘臉紅撲撲的,嬌羞無限,看了王閏之一眼,又 過王弗發際的黃花兒,「這花正好襯少夫人的臉色,只是有些開過了。」

四處看了一番,指著一個角落說道︰「那里有一片兒,開的最晚,現在正是好時候,我去掐了給少夫人戴。」

王弗皺了皺眉,舉步先行︰「為什麼會開的晚?是地干了還是肥料不足?」又叫听絮和聞柳,「你們各處瞧瞧,還有哪些地方沒有長好。」

周姨娘跟了上去,王閏之因剛剛在周姨娘面前失了態,正悄悄用帕子擦拭著眼楮,就落後了一截。

遠遠的听到王弗的聲音︰「原來是被屋子擋住了,采不到光,這才長的慢,花開的遲。」

「少夫人懂得真多,我常常來瞧這些花兒,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周姨娘說的很真誠,「您瞧那邊那朵花兒,開的真好,我給您采了來。」

「少夫人!」就听到周姨娘倒吸一口氣,她的手顫抖著,指著王弗的鬢間。

林溪晚看過去,一只黃蜂在王弗鬢間的黃花兒上面盤旋,王弗渾然不覺,還因為周姨娘的樣子,手茫然的往自己的頭發上拂去。

「七姐,小心蜜蜂——」王閏之也看到了,大聲提醒著。

然而已經晚了,受到「驚擾」的黃蜂翹起尾巴,狠狠蜇在了王弗的耳後。

慘叫過後,王弗坐倒在地上。

王閏之踉蹌著跑過去,周姨娘踉蹌著跑過去,聞柳、听絮踉蹌著跑過去……只有林溪晚呆呆的站在原地,眼前的一幕幕像在放電影。油菜花……油菜花,假如自己不曾說過油菜花的典故,王弗會不會還將花插入鬢間?會不會引來這場變故?若是別人就罷了,偏偏她一個瘦骨支離的孕婦……耳邊嗡嗡嗡的響著,仿佛有無數個黃蜂在盤旋……

大夫很快請來了,診了脈,又看了被黃蜂蜇過的地方,沉吟道︰「蜂毒倒是不難拔除,只是夫人體質本弱,又跌了一跤,動了胎氣,須要臥床靜養些日子。」開了藥,又叮囑了一番。

王閏之命人去抓藥,又抓住王弗的手想安慰一番,不想自己的手卻哆哆嗦嗦的,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

「瞧你,哪里就嚇成這個樣子了,我不是好端端的麼?」王弗的手抬了一下,又無力的垂下。

「是啊!是啊!」周姨娘抹著眼淚笑道,「少夫人是個有福的,只是方才真真嚇死咱們了。」

王弗正要說話,蘇軾大步跨了進來︰「大夫怎麼說?要不要緊?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王閏之和周姨娘忙起來見禮,王弗虛弱的笑道︰「當年爹帶著你和二叔進京趕考,我在家里還不是日日下田,如今反倒嬌貴起來了?大夫已經瞧過了,沒什麼大礙,你就放心罷。」

蘇軾還是左看右看了一番,又要看她耳後被黃蜂蜇過的地方。王閏之和周姨娘識趣的告退了。

轉眼就到了端午,經過幾天的調養,王弗身體和精神都好了很多。端午這天還下床在院子里走了幾步,看著下人們張貼天師像。中午吃了兩個咸肉餡的角黍(粽子)並幾個釀梅,又跟蘇邁玩了一會,討論著要把菖蒲刻成小人形還是葫蘆形,最後各弄了一個,給蘇邁掛在身上。

下午蘇軾回來,看到王弗的樣子,眼里就帶了滿意,從懷里拿出一個用五色絲線結成的百瑣紐,親自纏在了她的手臂上。

事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大家慢慢舒了一口氣。

這天午飯過後,放松下來的王閏之歇晌的時辰就稍微久了點,申初一刻才醒來,林溪晚服侍著她梳洗完畢,正在商量著戴哪支簪子,聞柳小跑著闖了進來,語氣里帶了哭腔︰「小娘子快去看看,少夫人……少夫人見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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